修红宇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虽然知道这是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话,可我仍觉得“她”指的是一把低音大提琴。因为,低音大提琴是提琴类乐器中发音最低的乐器,爱上它的心情,暗自欢喜暗自忧,一如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她”,在安吉拉·卡特的小说《爱上低音大提琴的男人》中被称作劳拉,寡言的提琴手詹姆森走到哪都背着她,常常一连几个小时擦拭打磨着琴,脸上带着没来由的微笑,那微笑,是献给劳拉的花。
“她”,在聚斯金德的独幕剧《低音提琴》里那个不得志的提琴手看来,“就像一位臃肿的老妇人”。为了让乐器保持恒温,又在暴风雪天毫不犹豫地脱下大衣包裹住她。怎能不爱低音大提琴呢?它奠定了整个乐队的基础,是音乐家根植于其中的“母亲大地”。
读聚斯金德的书,常让我想起他的密友——法国插画大师桑贝。虽然成了插画家,但桑贝最爱的是音乐,最爱用画笔讲述与音乐相关的故事,在桑贝绘制的《纽约客》封面里总有低音大提琴的身影,能带给人特别多的想象。
钢琴前的那把大提琴,栗色琴身闪耀着如蜜汁般顺滑的光泽,好似低音提琴独奏家盖瑞·卡尔的阿玛蒂用过的那把琴。因此,这张封面也是桑贝为《伦敦低音大提琴之声》——盖瑞·卡尔与八位来自一流乐团的低音大提琴演奏家共同录制的典范專辑画的另一幅唱片封套。
那一排倚墙而立的低音大提琴盒,像意大利低音大提琴四重奏“牛筋四人帮”(发烧友称低音大提琴为“大牛筋”)在候场。用意式幽默演绎低音大提琴多面性的“四把牛筋”,常以“囚犯”“黑帮”等造型亮相,在《那么辛苦学低音提琴到底为什么?》的音乐短片中,他们又以音乐路上苦行僧的形象回答了歌名的提问——为了爱。
雪夜,爵士乐队正在演奏,那位专注的低音提琴手是谁?淡淡弹奏如话家常的雷·布朗?还是音乐暴君查尔斯·明格斯?后者那如钳子般有力的手,在晕黄的灯光下却显得温柔无比,“宛如一只蜜蜂落上粉红的花瓣”,拨动心弦。
一直想成为爵士乐队成员的桑贝,因为家里没有钱让他学习乐器,只能用笔和纸去实现音乐梦。那个站在打烊了的乐器行外的小男孩就是少年桑贝吧,他痴迷地盯着橱窗里的萨克斯风、低音大提琴……音符像种子一样埋在他心中,即将从尘埃里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