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味
今年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回老家过年,而我也像一个异乡人回到了故乡。之所以说异乡人,是因为父母前两年搬家了,搬到了城市的新区,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新家过年。
父母买的这个新房子远离我以前生活的老城区,连路名都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我现在出个门要导航,要在点评平台上找饭店,动辄还要坐地铁——在我近20年前离开老家的时候,我对故乡的印象就是连打车都不用,我的生活圈几乎就是步行可达。
这也导致我春节期间都不太爱出门了。回家的一大乐趣其实就是看看故乡风物,但因为搬家搬得太远,这地方对于我来说和陌生城市差不了太多了。当然,到陌生城市也是快乐的,至少很新奇,但因为是春节,新家旁边的商店都关了不少,也少了好些出门的乐趣。
或许这也不是我家的个例,而是这些年城市变化得太快了。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公交车刚刚装上了空调,要贵一块钱,我和同学只有在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才坐;而现在,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等着地铁到来。这一刻,我真的有点恍惚,我到底在哪呢?
故乡总被称为“乡梓之地”,对故乡的审美是静态的,是用来忆往追怀的,人们希望家乡保持稳定,以便自己在多年归来后还能找到熟悉的事物,用来唤起陈年往事。就像那句“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家乡要保持和记忆里的相似,仿佛才是她最大的价值。
但这样,对家乡和家乡里的人其实都是不太公平的。他们当然没有必要为了情怀,为了自己小城市、小县城、小乡村的身份而保持静止。父老乡亲当然也需要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也想有变化,一如要出去闯荡的游子一样。
就像我父母的这次搬家,远离了我的成长环境,但我依然认为是十分必要且成功的。现在他们每天都会到家对面的一个大公园遛狗。这个公园规划得很晚,整体的审美风格都是现代的,又因为在新区,占地面积也很大。他们每天很享受在这个公园里散步,拍的照片里,蓝天白云之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坪,这个环境确实令我羡慕。
而更重要的,则是新房子有电梯,这是他们第一次住上有电梯的住宅。上一个房子楼层也不高,也并不觉得电梯有什么必要。但当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老去的时候,他们走路的速度开始变慢,也越来越习惯勾着我的胳膊,我才发觉电梯是多么重要。他们和每一个即将、终将老去的人,都必须考虑养老的问题。
所以,即便我的新家不再像“故乡”了,但我依然十分庆幸他们换了房子,过上了更舒适的生活。其实这个新区无论是基础设施还是城市景观,都比老城区要好很多。城市的宣传片,也常会用无人机在这一带取景。我想,父母即便老了,或许他们也更喜欢这种流光溢彩、活力洋溢的感觉,这和年轻人没什么不一样。
在返程的时候,我又发现了新家的一个好处。以往返程,印象里总是忙忙叨叨的,火车站有点远,路上还很堵,总要提早很长时间出门。但新家离新修的高铁站很近,还通了地铁,提前45 分钟出门就能赶上。
所以这次返程,我睡到了自然醒,从容不迫地吃了午饭,看了会儿电视剧,才晃晃悠悠地出门。而父母也没有给我塞满行李箱,他们觉得没必要——小区门口就有个快递驿站,需要什么给我寄过去就是。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思考家乡的意义。乡愁是个很美好的事物,人们多么企盼故乡“春草年年绿”,总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就好像刘邦的父亲,在长安住得不习惯,天天想念家乡丰邑,刘邦只好在长安边上修了一个“新丰”(今西安市临潼区新丰街道),把故旧都请过来,硬是克隆了一个故乡让父亲高兴。
但生活在今天的人们,不妨有更通达的“故乡观”。故乡未必会一成不变,我们的记忆也不会消失,重要的不是永远有一个静态的老家供我们返乡,而是我们和家乡以及家乡的人,一起经历着岁月变迁,一起奔向远方。
所以,家乡不是一个点,而是一张网,是人们认识的亲朋故旧、山川风物,在这张网格里连结在了一起。网格就如同坐标,不会一成不变,彼此的距离也可能会被拉长,但中间那条来自血缘或是生活的线条,却始终会把人们拴在一起。无论人们走到了多远的地方,家乡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要顺着这些线条,人们都能找到此心安处,找到情感寄托,找到可以归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