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那个把自己弄丢了的人

牛庆国

叫醒每一盏灯

喊出所有的灯笼火把

去找吧

去找那个把自己弄丢了的人

天可以更黑

星可以更稠

狗可以乱吠

脚步可以更乱

去找吧

每个人都有光

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亮着

比如草垛背后

白天他有时就躲在那里

躲过烈日和风雨的追赶

或者一个人在那里偷偷地哭泣

他还在那里做过一个好梦

捉到过一只萤火虫

至于一只警惕的黑猫

眼里闪着神秘的光芒

噌地蹿向更远的黑暗

有人就被吓了一跳

我的祖先啊，你在哪里

漆黑的风，拍了拍草垛

轻轻地安慰：没事、没事

睡吧、睡吧

那边有人喊：在窑里吗？

我的孩子

那些夜里没处睡觉的人

有时会在这里过夜

草会深深地抱着他

说上一夜村里的事情

可当搅起一阵翅膀的扑腾声之后

几只夜鸟就又安静了下来

他不是其中的一只

那么，驴圈里呢

他不可能把自己混同于一头毛驴

但有可能会趴在驴槽里

像一个毛贼

即使四山狼吼，也不会出来

人们关上驴圈门时

听见毛驴用蹄子敲着土地

脚也就在地上跺了跺

到底有啥想不通的呢

有人嘟囔了一句

有人附和着跟在灯笼后面

去找吧

洋芋窖里也有可能

端一盏油灯下去看看

看见每一颗洋芋都露出惊诧的面孔

后来，洋芋就把灯盏吹灭了

忽然，谁在路边擦了一根火柴

村子陷入片刻的寂静

会不会在树上呢

有人拿手电的扫帚扫了过去

树叶哗地就亮了起来

人们站在树下

感觉有人正坐在树上

摘了还没黄的杏子朝地上扔

有人叹息了一声

有人似乎有些生气

我的孩子啊，我的先人啊

你答应一声啊

有人在远处喊着

另一些人则趴在水窖的窖台上

侧耳听了听

又打着手电往水面上看了看

只看见一只滑落的塑料水桶

在水面上静静地游着

当一颗流星唰地划向天空深处

有人举着火把，站到了悬崖边上

悬崖下长着齐腰深的野草

风一吹，就会晃动着一些背影

仿佛曾经熟悉

想想他还不至于从这里跳下去

已经大半夜过去了

星群已开始向西山上撤去

村里亮着的灯，又熄灭了几盏

月亮就要出来了

有人提议，去废弃的旧堡子里看看

去村里的戏台上看看

去村口的祠堂里看看

大家都在想，他的那盏灯是不是已经灭了

有人已经想起了他在村里的好

有人已经想起了他在村里的不好

有人已经想起了他享过的福

有人已经想起了他受过的苦

也有人想起了他的身世

可是，他凭什么弄丢自己呢

其实，没有人知道

他只是来到了村外

只想和一条河流好好坐上一夜

然后，再看看日出怎样把一条河流

燃成巨大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