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南朝作品小辑

□徐春芳 □龙羽生 □郑 健 □夏 芃 □霍效忠 □池 南 □阿 九 □天生丑石 □孔晓岩 □胡太南 □郭 燕 □梦 然 □陈亚冰 □周文婷 □蒋本正

夏至（外二首）

徐春芳

夏天到了，蜻蜓身姿优雅

在莲花上炫舞

昨夜疾雨，急于表达

清凉存在的一刹那

荷叶上水珠滚动

绿风在梦幻中摇摆

阳光的花瓣，荷的花瓣

涟漪的花瓣，他们唱起一台戏

荔枝剥开自身的温柔

雪白的果肉，需要温泉清洗

白云在游荡，天空注视着他们

也注视着那些蝉和微风的动静

飞进我沉默的喉咙

惊起那些粉嫩

如新出壳小鸡的词语

从泊湖开始

泊湖，你眼里的秋水

依旧有银鱼跳跃

芦岭，你眉间的烟火

荡漾着江山的婉约

每一朵云里都住着雨

每一滴雨里都飘着云

清风吹皱天空的裙角

阳光的字体，欢喜为世界签名

迷惘的但丁，被贝雅特里齐指引

一个人走上成功的路径

妩媚的词语，从一束青丝里出生

你走后，繁华落尽的五月

摇晃蔷薇脚上的铃声

生活给了悲伤一半的股份

咏蝉

芍药牵过青春的手

耳畔熨着暖语的酒

树荫长胖的时候

孤独开始吐出荷梗的消瘦

夏日的时光蘸满色香

七月唇齿的热度

深入我的身体，钟声激荡

天空的舞台宏大动静作响

带着泥土的味道

褪下树根般狰狞的躯壳

晾晒飞翔的翅膀

远山（外一首）

龙羽生

背手而立

欢笑的云，澄澈的秋水

在默默中

山移向远方

静穆的

没有叹息，没有怨语

把路腾出来

把原野与树木腾出来

把村庄与炊烟腾出来

腾出一片空旷

腾出一片自由的清风

山远远地

背手而立

小溪

淘气的小溪欢蹦着

在湍急的山涧

她笑，她叫

看你往哪跑

她踮起脚尖

伸出手要去抓

比她还要调皮的金鱼

山，一脸的肃穆

像沉静的老人

而小伙子哈哈笑着

他们是枝叶哗哗的山毛榉

一路追撵着小溪

像乐观的成人，逗着孩子

小溪跌倒了

在山谷转弯，群峰壁立的峭崖

呼啸的风，急转的云

仿佛在鼓励

跳呀

小溪扑通一声 拽着瀑布

跳，跳呀

小金鱼吃惊地摇着尾巴

摇一潭碧绿的秋水

小溪呼叫着

一头扎入深深的潭水

父亲的牙（外一首）

郑健

仅存的几颗牙齿依然是硬汉的形象

就像父亲当年，走南闯北

独当一面

“假牙不行，吃东西没味道”

老爷子胃口好，一心保持对食物的感觉，

愿意在母亲的目光里

慢慢消磨

牙少不耽误吸烟

父亲的牙齿和所有的衣服一样多了几个窟窿

黄色，和手指甲一样多了一层时光的勋章

多少粮食和蔬菜经过父亲的牙齿，多少

风霜雨雪

咬着牙走过这酸甜苦辣的人间

就这样生活

诗意的光芒

从树叶间的缝隙里洒下

又从青草尖的露珠上反弹

我们，只要一抬头，一驻足

来吧

像草一样随风起舞

像鸟一样自由放逐

透过迷雾重重，握住你的手

用最简单的方式

和全世界相处

来吧，从心开始

做一个心中有光的小星星

爱上浩淼的银河，也爱上蜗居的城市

爱上绚烂妖娆的大地，也爱上蓝色透明的湖泊

在车马喧嚣里，打开又一页

滚烫的人生

那“朵”礼物，开在午夜

夏芃

静坐、定坐

这些优雅的词，

只是理想的念头

呆坐，此刻合适

傍晚，抽丝剥茧

寻找一个确定的答案

今日，无所事

过往，无所成

切菜，此刻为佳

梦里，听妈妈的轻唤

泪水，此刻盈眶

“无何有之乡，广袤之野”

可寻访吗？

玩头脑的游戏，日复一日

有时倦，有时兴奋

带着行李，出门转转

在一片连绵的荷叶之间

遇见朝阳的影子

而那“朵”礼物，开在午夜

树荫（外一首）

霍效忠

在杏花公园的银杏树下

竟然找到一块隐藏的宝地

一个不是很大的地方

刚好容纳滚烫的灵魂散热

谁知几只盘踞的惬意的黑蚂蚁拱咬

一片缠绵的舒服的青草齐刷刷针刺

一团烤化的白云撕扯头发拖拽

连那只鸟雀也绕着圈子用长喙啄地

这火热的挤压的领地

谁也无法放弃

拼命抓住弱不禁风的细手不放

就是赖着不走

灶火

那红火的光亮

映照一位少年的希望

忽明忽暗

谁大气不出蒙住眼睛

指缝里偷看父亲担忧的脸

黑锅盖顶

火苗颤栗

多少年盼着熊熊燃旺

唉，又煮夹生饭

潮湿的木柴呛出眼泪

一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

终于跳跃着火焰

照亮泥河的整条街道

父亲舒展皱起的脸

让那满溢的幸福尽情舔舐

美滋滋安心享受人间的香甜

那清水里煎熬的米粒

那虔诚的笃定眼神

那还在热盼的父亲

那依然燃烧的火

捧着它如同一朵红花

别在胸前

喜气洋洋

永远无法熄灭

一束光射向海底（外一首）

池南

炉火慢慢熄了，最后的焰

跳起，内陷，向影子最深处折叠

折成一束光亮射入水底

指向她的化身——大鱼

逃生，用尾鳍拍落水下的缠绕

任由纤维肌无限延长，延长到手的尽头

指尖劈裂波纹

她在狭小的缝隙中螺旋而上

穿过黑色水平面

再次迸发出火焰，跳跃着，鱼的舞

旧站台的问候

在风里站太久，等候

便生起锈来，这里的青苔、野草、树木接

送过很多个旅人，和从前的自己

你看，依然会有新的列车经过，只是信号灯

不再给出挽留提示

风会从旧站台带来一些锈蚀的碎片，穿过我的窗户

就像我用目光穿过它的身体，相互没有问候

余音帖（外一首）

阿九

你走后，我开始清算剩下的日子和勇气

五月已经用尽

云影退出黄昏的方塘

风离开，枝杈回到天空中去

这个园子只有一个影子，细长的胳膊

拖着记忆的箱子

从东边的房子到西边

偶尔有些犹豫，陷入久长的停顿——

瞥见一面镜子

圆满，意象密集

她回头看我

想喊出一些什么

只有我的心被青黑的布裹着

发出低声的叹息

离开春天太久

想起那只白蝴蝶

才发现离开春天太久

身体的茧湿了又干

发霉，破损，偶尔听到撕裂的声音

直到想起那只白蝴蝶

翅膀拍打着渴望过的一个春天

为了燕子疼痛的轻啼

为了槐树下的雨水

为了一只黄鹂

我那么鲜明地和自己对立

我拒绝着厌弃着分割着弃掷着我

直到我看着虚弱的白蝴蝶飞出

又在春天的夜晚按时死去

只有露水越积越多

黎明越来越近

它落在地上

像新长出的春天的孩子

想起我的白蝴蝶

在冬天。我触摸着自己

这枯槁的躯壳有柔软的翅膀爬出

留下过时的爱和空虚

白月在乌云里飞奔（外一首）

天生丑石

有时我早起望天，

晨星皆消隐，

唯白月在乌云里飞奔；

那白月啊，它啊，它越是飞奔，

那白月的白就越白，

那乌云的乌就越乌；

那白与那乌，

就越是像，

我怎么喊也要喊到它答应，

怎么冲也都要冲出去一样；

它们以它们加浓加深了的亲密，

不知怎么就加浓加深了，

我那从头到尾一直就是的，

慌里慌张的心。

去雪里

我没有事做

我难受

我想离开你一会儿

一个人去雪里

我一个人去雪里

去深深的雪里

可以被深深的雪

深深包围

雪花儿浓密 雪花儿酣迷

雪花儿无忌 雪花儿欢喜

我并不认得的

那些个雪花儿哟

会接连不断地

来碰我鼻子

雪的呓语（外一首）

孔晓岩

走一段路，就要停一停，

就要倒去

鞋里的沙子。

这沙子太苦了，不硌人脚

却让人湿透了心。

而远方不值得牵挂，江湖

不值得留恋。

——脚下有草，还挂着春天的泪珠。

这都冬天了，还擦不去。

他对鞋说：“如果你累了，

就不要再走了。”

打马进城不切实际，隐姓埋名

心有不甘。

而松柏依然青翠，山还醒着——

天柱山上，没有脚印。

登山的人，早已返程。

镜子

合影的时候等一个人。

等博尔赫斯，

他还没有削好铅笔。

等慧能和尚，他为了受戒而破戒。

——我眼前出现了许多人，

等我拍好照片，

这些人都不见了。

我努力回忆：谁打碎镜子

为了重现更多的自己？

谁从镜子里将自己抽象出来，

擦拭文字的尘埃？

而我，像被镜子抛弃的

一个虔诚的怀疑论者。

而一只小鸟撞破镜子，

在语言的碎片里，实现了鸟群的迁徙。

梅雨季的车站广场（外一首）

胡太南

偌大的城市，

只剩下旅人和兄弟

梅雨季，车站广场，

越来越沉

脚印模糊，车辙没了方向

内心的旅痕，只有藏在心里

握手只有在相逢和离别的时候才有分量

灰色的鸽子是广场上的哨兵，

当他们踱着方步徜徉的时候

地面上每一块轻微的凹陷

会不会惊动远方的雷声和风云？

熔金的落日是雨季的后主

你把最后的辉煌交给暮色

还给黑夜的诗歌

雨中的广场

时间就是一趟趟忧伤的列车

存储着人类过期的秘密

尘埃

尘埃细小而又庞大

你能控制住心中的雷霆大火

但无法阻止尘埃的漫步

白天，轰轰烈烈的计划还没起草完

一到夜晚，结局早已尘埃落定

很多事物，一旦惹上尘埃

洗也洗不清，城市

每天都按预定的路线洒水

水越多，尘埃越厚

城市有多高，尘埃就有多深

不能忽视渺小的事物，

一粒尘埃和一滴露珠相遇

那可能是邂逅一次爱情

如果，很多的尘埃和很多的露珠相遇

那就是重重迷雾

多少人深陷其中

酿成事故

格桑花（外一首）

郭燕

总觉得格桑花

即使开在长江黄河两岸

也有塞北高原的任性和辽阔

花朵七色，双重瓣，五重瓣

一层层地打开了

江南的千里绿野

这样绵长的花事

让阳光也心生敬畏

于是，送给你

暮春、浅夏、清秋

直到稻麦的清香

从蛙声中飘出来

与泥土的芬芳，停在经年

人世间

一只鸟儿划过水面

一缕白云停在青山之外

一树凌霄在窗前开放

一只纸鸢在晚霞中飞向远方

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跳跃

一架苦瓜由碧绿变成金红

几只小鸡在草里觅食

我的三角梅已经是梅开六度

一朵花 两朵花 三朵花

……

满盆繁花，摇曳生姿

如此，我便还爱着这个人间

爱做梦的人（外一首）

梦然

他无数次地带着呼吸远离白天

又无数次从惊愕之中醒来

一生之中

他做了好多的梦

同样的梦在他梦中重复了好多次

每一次他都信以为真

现在，他老了不爱做梦了

梦也在远离他

他开始睡得那么沉，那么香

就连衰老也蹲在远处

怜悯地看着他

孤独是一种声音

孤独是一种声音

它企图混迹于人群

以喧嚣掩饰它细小的发声

更多的时候

它游离于偏僻的边缘

以核威慑的巨响

阻止灵魂的出壳

芍药居

陈亚冰

那可得是个内心温婉的人儿

不过，放今日就不可知了

但至少，内心还盼着

遇上那个可人吧

那些高阁亭台，富丽堂皇

写一首诗已算太不合时宜了

青草冒出了石阶，绽黄花

还是奢侈了，园林工不许啊

那……做个猫奴是允许的吧

今日阶前芍药，落后始知如幻身

读几句白居易不算太抵牾吧

这世界这么多人（外一首）

周文婷

我将日益趋善的灵魂

偷渡到你体内的时候

天已经熟透了，挂在空中

引人垂涎……

我的青涩，已有坠落之声

无人应和……

你曾负责任地告诉我

还没忘记爱，眼泪是流不完的

这世界这么多人，我是爱不完的

偷窥关于罪的秘密，心跳最快

没有人容许我在这个春天老去

没有人知道最后美好插上翅膀

是不是飞向未来

半生

回头看了一眼昨日，只一眼

大冬天的，伤口就扯裂了

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干枯和细小

等记忆再长大一点

就去一个小镇流浪

余下的半生——

在他乡重新认识、重见光明

到时候，记得替我包扎

旧伤口。蝴蝶状的那种

秋雨敲窗（外一首）

蒋本正

鼓点如麻

击打在黑暗和虚无之中

声声呼唤

从唐诗宋词中走来

池中断了蛙鸣

一串串珠玉

爬上荷叶

舞蹈

沙沙作响的林中

一片黄叶

站上枝头

诉说着季节的无奈

望边关

秋风默默地站立着

倾听那片黄叶

与枝头告别

明月不说话

半眯着眼睛

蛩鸣两三声

一株狗尾巴草

在思念的荒原上

疯长

顷刻

绿过雪山河流与大漠

绿过白色的露珠

绿过窗台

一直绿进忧愁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