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埃特加·凯雷特 ◎方 铁 译
我原计划那晚从以色列飞往洛杉矶,为新书做巡回推广。但我不想去。
父亲四周前去世了,我前往洛杉矶,意味着我将错过他的落葬仪式。不过母亲坚持要我去:“你父亲也会希望你去。”这句话很有说服力。父亲的确很想让我去。他刚病倒时,我取消了所有旅行计划。他知道,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我们两个在一起很重要,但我取消行程还是让他很烦恼。
此刻,我一边想念着他,也想着巡回售书的事,一边给儿子列维洗澡。我想,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上飞机。但忙碌起来对我也许是好事,我可以花点儿时间想想其他事情。列维感觉到我已神游天外。我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给他擦干身体,他看出这是给他爸爸最后一击的好机会。他大叫一声“看招”,然后用头往我的肚子上友好地顶了一下。我的肚子欣然受之,但列维在湿地板上滑倒了,仰面向后摔去,他的头正要在我们旧浴缸的边缘危险着陆。我下意识地移动身体,设法及时把我的手放在浴缸边缘,作为缓冲。
列维毫发无损地从这次暴力冒险中逃离,我也是,只是左手手背被划破了一点儿。我们“历史悠久”的浴缸边缘有些棕色锈斑,所以我必须去附近的诊所打破伤风针。我尽快弄完回来,赶上了列维上床的时间。列维已经穿着睡衣躺在床上,非常沮丧。“他们给你打针了?”他问。我点点头。
“疼吗?”
“一点点。”我说。
“这不公平,”列维叫道,“就是不公平!这是我闯的祸,应该是我的手被划破,我去打针,而不是你。你干吗把手放在那儿?”
我告诉列维,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我知道,”他说,“但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想要保护我?”
“因为我爱你,”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因为父亲必须保护儿子。”
列维坚持问道:“父亲为什么必须保护儿子?”
我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听着,”我抚摸着他的脸颊,说,“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时候很险恶。每一个来到这世界的人,至少有一个人保护,才是公平的。”
“那你呢?”列维问,“爷爷死了,那谁来保护你呢?”
我没在列维面前哭。但那天晚些时候,在去洛杉矶的飞机上,我哭了。
本·古里安机场的柜台工作人员建议我把小手提箱拎上飞机,但我不想拖着它,所以就办理了托运。飞机着陆后,我等在空荡荡的行李传送带前,才发觉应该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手提箱里没多少东西:内衣,袜子,我朗诵时要穿的几件熨烫过、折叠整齐的衬衫,还有一双我爸爸的鞋子。我原计划带着他的一张照片上路,但不知怎的,出于一些毫无逻辑可言的理由,在下楼上出租车前的最后一刻,转而在手提箱里胡乱放了一双他几个月前忘在我家的鞋子。这双鞋子现在可能在另一个机场的传送带上来回转圈吧。
一个星期后,航空公司把手提箱还给了我。我在这一星期中参加了许多活动,接受了很多采访,睡得很少。我对自己说,这是时差综合征造成的。但我必须承认,我在以色列时睡眠也不好。我决定洗个长时间的热水澡,以庆祝我和行李的感人团聚。我打开手提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父亲的鞋子,鞋子躺在一叠烫好的衬衫上面。我把鞋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我拿了一件背心、一条内裤进浴室。十分钟后,我从浴室出来,发现房间里已是汪洋一片,整个地板被水淹没。留着小胡子、负责酒店设备维护的家伙操着浓重的波兰口音告诉我,水管很罕见地发生了故障。我放在地上的手提箱里的每件东西都湿透了。还好我把牛仔裤脱在了床上,把内衣挂在了毛巾架上。
接我的轿车将在几分钟后到达,时间仅够我用吹风机吹干一双袜子。但我又发现光有袜子可不行,因为我的鞋子放在变成阴暗水池的地板上。司机打了我的手机。他刚刚到达,找不到可以长时间停车的地方,所以想知道我多久能下楼。我瞥到放在桌上的父亲的鞋子——干的,估计穿在脚上会很舒服。我穿上鞋,系上鞋带。这双鞋非常合脚。
(莉 莉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美好的七年》一书,王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