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后国人报纸的抗战舆论动员——以哈尔滨《国际协报》（1931年9月20日至12月23日）抗日救亡议题设置为例

田孟龙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哈尔滨 150012）

媒体是作为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报纸作为近现代传播媒介，其舆论动员的作用不言而喻。20世纪二三十年代，读报已成民众的日常生活方式。“九一八”事变后，各种社会、政治势力利用报纸宣传抗战，其目的意在进行抗战舆论动员。诸多报刊关注日军侵华的动态，关注宣传中国的战时政策，宣传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民族主义情怀和抗日救亡主张，对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投身守土抗战，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国际协报》就属一例，它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抗日救亡舆论动员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其围绕“九一八”事变设置议题，报道体量之大、专版特刊之醒目、言论与副刊策应之完整，不仅在东北新闻界独树一帜，即便在全国亦屈指可数，堪称“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最有生气的抗战舆论动员。

一、《国际协报》简况及办报宗旨

辽左散人著《滨江尘嚣录》中谓，哈尔滨九家华文报馆中，《国际协报》名列第一。《国际协报》是由张复生私人投资创办的一份国人报纸，于1918年7月1日在吉林省长春市创刊，1919年10月迁到哈尔滨。1931年12月23日被迫暂时休刊，1937年10月在日伪的第二次新闻整顿中终刊。创办人张复生任社长兼主笔，是哈尔滨出版时间较长、社会影响力较大的国人报纸。

《国际协报》的办报宗旨谓：“志在扶持正义，促进和平，务期抒发谨厚平易之言论，贯彻中央远交近亲之政策，并始终以辑睦邦交为前提”。《哈尔滨市志》曾这样评价该报:“《国际协报》从20年代起的10 多年中，宣传报道内容，反映出较强的爱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气节，因而使该报在读者中具有广泛的影响”。1920年，瞿秋白受北京《晨报》、上海《时事新报》邀请，作为特派记者赴苏俄采访，在途经哈尔滨时走访张复生之后说，哈尔滨“中文报的内容都不大高明”，“只有《国际协报》好些。”著名报人徐铸成也将该报赞为“东北地区最有生气的报纸”。报纸发行量一度超过1万份，居哈埠中文报之首。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沈阳与长春的报纸已受到日军严格管制，哈尔滨的许多报纸也多持“谨慎低调”。《国际协报》及时揭露日军侵华罪行，派出名记者王研石冒险赴事变爆发地沈阳，采发独家报道和新闻照片，社长张复生执笔以《日本军队能如此侵占东北？》为总题，从9月22日起，逐日撰写社评凡50 篇，痛斥日寇侵华暴行，讴歌马占山将军率部抗日义举，吁请国人破除对国际联盟的幻想，反对“不抵抗”政策，提出“中华民族唯有从屈辱警觉中坚忍奋斗，团结抗日”，吹响了抗日救亡舆论动员的号角，在抗战新闻史上树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二、《国际协报》抗战舆论动员的议题设置

“九一八”事变后，在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在东北比较有影响的国人进步报纸《国际协报》，率先策划独家特别报道，揭露日军歪曲“九一八”事变真相舆论，开辟规模专栏专版，进行系列议题设置，阐发守土御敌主张，与各种抵御外侮积极因素一道，促成了广大东北民众抗日救亡意识的觉醒，成为中国抗战舆论动员的先锋阵地，在近代新闻史上留下了光辉的印记。

（一）主动设置核心议题，还原“九一八”真相

1931年9月18日夜，在日本关东军策划指挥下，铁道“守备队”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沙俄修建，后被日本所占），并栽赃于中国军队。日军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是为“九一八”事变。次日，日军侵占沈阳。

作为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的舆论先锋，由日人中岛真雄在奉天(今沈阳)创办的《盛京时报》，歪曲事实真相，9月20日刊发了这样的报道：“十八日满铁南行第十四次列车通过后，于午后十一时许，在北大营西方，突有中国正规兵，依将校指挥之下，爆炸南满铁路，一齐开枪攻击，该守备军对之立即开枪应战，使华军遁走于北方”，将挑起事件的责任强加到中国一方，称“日本军事行动，为自卫权之发动”。《国际协报》对《盛京时报》美化日军蓄意侵略行径、混淆视听的虚假报道，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舆论斗争，9月25日，在第三版刊发《日本先炸毁中日铁道交叉处，反污我军破坏满铁！张副司令声明肇事原因》报道，引张学良口述：“十八日晚十时许，日兵突以三百人扒入我营，开枪相击，我军本未武装，自无抵抗，当被击毙三人。先是日方以一车头载兵将皇姑屯中日铁路交叉处轰毁，随即退去，故日方发表谓我军破坏满铁路轨，绝无有此事……”引证权威信息源，对企图歪曲“九一八”事变真相的日军官方宣传，给予了“定音锤”式的回击，还原了“九一八”事变真相。

（二）策划组织规模报道，曝光侵华日军暴行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国际协报》唱响“民族抗战”的舆论基调，策划组织规模报道。派出记者王研石进入被日军占领的沈阳城，报道日军侵华暴行，发回了独家报道和图片新闻。《日来沈阳之惨淡景象》（9.24），披露了日军以机枪“扫击”，戕害贫民“伏尸街上”的新闻。《沈阳失陷真相之追述》（9.30）曝光了侵略者的嚣张丑态行：“辽宁省政府等文武重要机关，均被非法占领……改悬日旗，日军大队全武装结队游行，盛气凌人”。《日军暴行下东北去平难民》（10.1）揭露了日军侵略民众流离失所的惨状：“日本军队强行占据沈阳后，即大肆屠杀抢掠，因之沈阳市军民人等，乃纷纷逃避来平，于是前门东车站，每日有沈阳来平之男女难民等，扶老携幼，狼狈不堪……”。《侵辽日军竟有此兽行！同泽一女生被日军轮奸》（10.2），对日本侵略军的兽行进行了愤怒声讨。《国际协报》专门开辟“画刊”，对日军侵华暴行进行专题报道，10月13日第六版“国际画刊”广告云：“布露帝国主义劣行！揭载日军暴动真迹！（主题）日军侵扰东北（照片）专刊蕴籍画刊三期出版，日军在各地暴动之真迹经记者冒险拍来！”根据现存《国际协报》资料统计，1931年9月20日至1931年10月20日一月内，《国际协报》刊发有关“九一八”事变的各类报道230 余篇，其报道规模为东北报界罕有。

（三）营造反战爱国舆论，鼓舞民众卫国斗志

《国际协报》关注国际舆论对“九一八事变”的态度，《俄报表示对日态度谓苏俄应注意日军之行动》（9.24）报道：“苏俄对此事，应极端注意，静观将来之推进，以防新远东之军事危害，并防帝国主义者之侵略……”，《全国一致对日南洋华侨电同胞》（9.29）报道了海外华侨呼吁国人团结抗日的电文：“御压境之大敌，务使国土恢复，损害赔偿，仇货绝迹，海宇澄清，庶中华之国民，不至为倭寇之奴隶……”。突出报道国联态度，《国联决实力制止日本——至不得已将请英舰合作保持尊严》（10.19）报道，作为头版头题刊发。《国际协报》追踪国内各界对“九一八事变”的激烈反应，《广东抗日示威》（9.29）、《学术界名人蔡元培等电世界恳请公判日本暴行》（9.30）、《胡适等电美国原文日军违抗非战公约望签约国加以诚创》（10.2）、《京人撰仇日歌》（10.3）、《沪金融界对日绝交》（10.7）等等报道，鼓舞了东北民众抗日信心。10月1日的一则短消息《中国不亡！小朋友之救国会》（10.1）引人感慨：“记者赴特别三区访友，见其内有十龄之小朋友三人，正举行会议”，称“因连日听见老师演授日本帝国主义欺侮我国情形，遂即邀集同班数人开救国会议”，约誓“一抵制日货。二努力读书。三锻炼体格。造成钢筋铁骨的健儿。会员王铁予、吴学良、冯致志、邓文藻”。国难当头，少年儿童的爱国之心令人感动。

（四）投身民族抗战洪流，凝聚民气痛斥汉奸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愿做奴隶的东北人民自觉投身民族抗战洪流，《国际协报》给予了重点报道，《草泽英雄决与日偕亡》（10.13）：“本报昨接署名盖三省等一涵”，称“盖等幼读圣书，粗之大义，虽居绿林，亦中华民国一份”，“至必要时，决牺牲生命，勠力杀敌”。《军人风范“赵梦周之精神”》（10.16）报道：“前辽宁公安局长赵梦周，因沈阳事变，退至锦州，招集旧部，联合锦州公安局长及各县长组织乡团，刻编成者已有四千五百余人，臂上载“杀敌”黄布符号……”《弃家投军只为激于义愤，农家子年16岁，宁死前不归家》（10.18），《马占山就任之举措》（10.22）谓：“千钧一发牺牲何惜”，等等报道，无不激励东北民众抗日豪情。《国际协报》引导东北民众抵制日货的行动自觉，《政治卖国与经济卖国在事实上有同等罪恶》（10.19）报道言：“不买日货，不用日本金票，不和日本人作买卖，那是你们爱国当有的表现，也是抗日必取的有效的策略！……”《商店以敌货冒充国货》（10.30）报道，对哈尔滨市道里区一商店销售日货的行为给予了曝光。《国际协报》无情揭露卖国求荣的汉奸行径，《日本操纵安东政权无耻官绅组自治维持会》（10.15），“聘日顾问协理一切”。《沈阳市内又一批汉奸》（10.30）：“所谓市政公所八大处长及各课课长之提名录”，将国难当头的汉奸国贼，白纸黑字的钉入历史耻辱柱。

（五）社评为枪抨击日寇，淬厉江桥抗战士气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社长张复生立刻以《日本军队能如此侵占东北？》为总题目，连续撰写50 篇社评，连续抨击日寇侵略行径，其评论规模在全国均属罕见！9月26日社评警醒各界：“日本军事行动，足以危及世界和平，并含有第二次战争之扩大性”，提醒民众“日本之强占东北，中国民族唯有从屈辱警觉中，坚忍奋斗，始可打开一条血路”。批驳“树立满洲新政权”说之荒谬，10月4日社评亮出观点：“‘树立满洲新政权’一说”，“无异为占领后实际统治之初步”，“倘有关系国家权力之任何契约发生，在法理上事实上，国民定一律认为无效”。揭露日军侵华之“强盗理论”，10月31日社评引述日本军国主义理论家细野繁胜著《满蒙管理论》原典：“满蒙非中国领土，日本为开发满蒙之恩人，中国为开发满蒙之妨害者”，揭露日军侵华，是以“理论”为指导的侵略实践。爱国将领马占山将军发动江桥抗战，11月4日打响了“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军队有组织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第一枪。11月11日社评赞曰：“黑龙江军人卫国之荣誉，将与国魂、民意、同一生息而不灭”。11月18日再赞：“黑龙江军人江桥之役，淬厉士气固守疆域，对内人心向背，得一正确之提撕。全国民众群奉为东北长城。马将军以下捍卫国难之将士，将生享铸金塑像之荣，中国民族意识，至少可激发破釜沉舟之宏愿”。

（六）唤起民众支援前线，募款慰劳抗日将士

《国际协报》在江桥抗战打响后改周六刊为日刊，派记者采访马占山将军，动态报道前线战况，发动民众为抗日守军捐款捐物。《本报记者晤马占山并赴前方及医院慰问》（11.11）：“十日下午十时本报昂昂溪电话，本报记者今日晤黑主席马占山，据谈，此次因受日军压迫，不得已而抵抗，本人（马自称）决督率所部尽力保卫国土”，又“本报记者赴伤兵医院慰问，当见状况极苦，代表各界，赠哈洋二百，即时分发……”《本报慰劳代表，会同哈埠妇女第一慰劳团，昨在昂站买牛十八头》（11.12）：“即日宰杀，今日煮熟后即运前线，约前线兵士每人可得半斤”。《国际协报》发动社会各界捐款捐物慰劳抗日将士，得到哈尔滨社会各界的积极响应，外埠人士还将捐款直接汇到《国际协报》，请报纸代为转交慰劳黑龙江抗日将士，《慰劳卫国军士》（11.7）：“黄汉族等寄本报嘱转黑省”，“附哈洋二十三元，转寄黑龙江誓死不屈抗拒敌军之爱国将士，用示慰劳”。根据现存《国际协报》资料统计，1931年11月6日至1931年11月末，《国际协报》刊发慰劳为抗日将士捐款劳军动态30 余篇，均附所有捐款人士名单，其中11月12日、13日专辟整版刊发《本报代收之慰劳黑省防日军捐款九十两日捐款名单详布》，鼓舞了前线抗日将士，激励了各界民众爱国热情。

（七）吹响抗战文学号角，集结精神抗战力量

广义的抗战文学，可以追溯至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滥觞。国难当头之时，《国际协报》副刊一改闲情逸致的风雅，刊载大量抗日救亡文学作品，开辟醒目的大通栏标题《你的心跳不？你的血流不？》（9.23）、《你认识敌人吗？你看准敌人吗？》（9.24）《炮弹是什么滋味？月饼是什么滋味？》（9.26）、《你怎样雪耻？你怎样救国？》（9.30）……激励爱国豪情的系列设问，今天读来依然心潮澎湃。《国际公园》副刊凝聚的进步作者，以各种文学形式表达对侵略者的声讨，文蔚的《时局紧张中学生应持的态度》（9.26）曰：“日本只能占有我们一个城市，十个城市，他们歼灭不了我们的全国，因为我们民气未死……”。董济川的《醒同胞》（9.30）言：“救国不用喊口号，只在人人图自强……”。惜梦的书信体随笔《落日哀鸿》（9.30）道：“如果和日本开战那天，我一定要作前线的战士，宁在枪下死，不当亡国奴”。《救国连索》（10.1）、《恳告于爱国的志士之前》（10.4）、《敌人在这》（10.7），以文学的形式、笔端常带激情的文字，大声疾呼民众奋起、抵御外侮。而同时期，哈尔滨的另一家国人大报《滨江时报》依然在其副刊上同时连载着四篇传奇文言小说——《卤莽婚姻》《峨嵋奇侠》《贞孝孤女记》《大侠复仇记》。媒介价值观的差异显而易见。

（八）最后议题呐喊救亡，啼血社评悲壮停刊

1931年11月19日，日军占领齐齐哈尔，12月下旬，日军进犯锦州。12月23日，面对复杂时局，《国际协报》被迫暂时停刊。是日之停刊社评《本报处今日环境下所望于“中国人”者》（12.23），依然呐喊救亡图存：“马占山氏之能尽力防御，始终获以努力维持，致使日人支配下，之所谓东北新政权者，至今未能成立，其对我东北之满蒙政策，亦终未得完成，故马占山及黑省一般将领，纵因力不能敌，终归失败，其丰功伟业，在中国历史上，亦终有不能磨灭泯没者也……”停刊社评警醒“中国人”：“盖中国目前所可惧者，即在‘人人不能各尽其责’，设中国全部人民，均能‘各尽其责’，则吾人敢断言最低限度，国家亦必不至被人灭亡。至所谓尽责，简单言之，即‘中国人’应根本明了其为‘中国人’，处处本其‘中国人’之资格，以国家主权利益为前提……”停刊社评啼血阐明唱响抗日救亡舆论主基调之用意：“本报同人，向即抱定此旨，明知数十人之奋斗，于事或无大补，但个人‘中国人’之责任，不能不尽，以故在最近三月中，虽日日处于惊涛骇浪之中，自问爱国之志，未曾少夺。虽间有友侪劝阻，谓著作记载，勿太积极，致招外人之嫉，而罹意外之祸，但同人等，深恐东北民众‘心死’，故自始至终，未敢少懈……”停刊社评悲壮话别，涕泪呐喊：“本报万一不幸，一二日间，或暂时与读者小别，但中国不亡，中国人心不亡，在最近之将来，或尚有与读者相见之期，十年努力，至于如此！言之能不为之零涕也耶！？”

结语

1932年3月7日，《国际协报》在哈尔滨国人报纸中被最后一个准予复刊，转而迂回利用副刊阵地，暴露日伪黑暗统治，唤起民众奋起反抗，金剑啸、舒群、白朗、达秋、萧军、萧红、金人、温佩筠这些以笔为刀枪，以生命为代价书写抗战文学的正义猛士、左翼作家的代表，活跃于这一“抗战文学阵地”，为“东北作家群”的赫然诞生与形成提供了舞台，成为“东北作家群的摇篮”。1937年，《国际协报》在日伪第二次新闻“整顿”中终刊。

80 多年后的今天，捧读《国际协报》抗战舆论动员报道、铿锵评论激扬文字，依然令人击节赞叹。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时刻，《国际协报》举旗定向激情唱响守土抗战、救亡图存、凝聚民心、支援前线、抵御外侮的民族抗战主旋律，践行了责任媒体的使命与担当，在民众心中树立起一座中华民族不畏强暴的历史丰碑，也在东北新闻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观察《国际协报》在1931年9月20日至12月23日的媒体表现，有助于今天的人们清晰认识进步国人报纸的历史地位，对探讨媒介与政治的关系，分析舆论动员在非武装斗争中的价值，考察议题设置在舆论引导中的作用，不乏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