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义 朱钰 伍妍妍 彭玉娜
(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天津 300192)
随着人们思想文化水平的提升,公民器官捐献意识也在不断提高,我国登记的器官捐献志愿者已超36万人次,器官捐献例数呈逐年增加趋势[1-2],据统计,2010年1月-2019年6月,我国已实现器官捐献24 498例, 捐献器官69 937个[3]。器官捐献手术往往时间突然、任务紧急,手术过程需要尽量缩短器官热缺血和冷缺血的时间,这对配合手术的护士在身体素质、人际沟通、动态评估与决策等能力方面有更高的要求[4]。目前,国内关于护士群体在器官捐献方面的研究多集中在ICU、急诊等科室,且多关注其对器官捐献行为的认知及挖掘供体来源等方面。手术室护士是参与器官捐献过程的重要角色,但目前国内鲜见手术室护士参与此手术的心理和行为体验的研究。虽然国外有研究[5-6]报告了围手术期护士参与器官捐献后会出现道德困境和身体疲惫等情况,但由于国内外器官捐献体系、文化和教育模式的差异,所以有必要了解并挖掘我国手术室护士参与器官捐献的真实体验,提高护理管理者及临床医生对其参与器官捐献手术后的心理和行为体验的重视程度。我院器官移植外科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器官移植中心之一。截至2020年,我院累计完成器官捐献手术1 287例。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深入探索手术室护士参与器官捐献手术的真实感受,旨在为管理者维护护士心理健康、促进器官捐献手术配合提供参考依据,现报告如下。
1.1一般资料 采用目的抽样方法,于2020年6-12月,选取我院12名手术室护士为研究对象。纳入标准:(1)具有护士执业资质。(2)参与过器官捐献手术≥3台次。(3)工作年限≥1年。(4)知情同意,自愿参与本研究。排除标准:有严重心理健康问题。样本量确定以访谈至没有新的主题出现即资料饱和截止。根据访谈的先后顺序,对访谈对象以“N1、N2……N12”进行连续编号,研究对象一般资料,见表1。
表1 研究对象一般资料(n=12)
1.2方法 采用半结构、一对一深入访谈法,研究者以良好的沟通技巧,在访谈前解释访谈的目的,取得访谈对象配合。访谈安排在单独、安静的房间内进行,访谈全程同步录音,持续时间20~30 min。访谈围绕以下提纲,并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1)您怎么看待器官捐献手术?(2)您参与器官捐献手术的感受是什么?(3)您认为自己参与器官捐献手术最大的挑战是什么?(4)您参与器官捐献手术需要得到哪些支持?鼓励访谈对象充分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每次访谈结束后及时完整地将录音转录成文字。
1.3资料整理与分析 采用Colaizzi7步分析法[7],听访谈记录、阅读访谈记录,逐句寻找、提炼、完善主题框架。必要时向访谈对象核实、求证,总结提炼主题。
通过对12名手术室护士进行深入访谈,将其参与器官捐献手术后的真实感受主要概括为以下4个主题及相应亚主题。
2.1主题1:负性情感体验
2.1.1悲伤和恐惧 手术室护士在参与器官捐献手术时会出现无助和恐惧感等不良心理。护士N2:“其实,我心里是不愿意干器官捐献手术的,我最怕面对捐献患者最后死亡的结果。如果捐献者是儿童,我心里会特别难受,甚至会哭。”护士N6:“在我参与器官捐献时,我能体会到他(她)的家属会有多伤心,在某些情境下,我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他在手术室的亲人。”护士N11:“被安排参与器官捐献手术,我倒是不害怕干手术,但是,当我看见器官捐献者身上的寿衣时,我会感到极度的害怕!”
2.1.2责任冲突 在手术室内,对器官捐献者进行停止治疗性生命支持的时候,会给护士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护士N4:“如果能让我更加了解捐献者器官捐献的全流程内容就更好了,那样我会更愿意参与其中,心里也不会瞎想。”护士N8:“医生和护士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平时我们的工作是通过手术的方式使患者从疾病中康复,但是,器官捐献者最后的结局却是死亡,这与我对职业的认知有些冲突。”
2.2主题2:参与态度
2.2.1服从安排 有些手术室护士会将其当作常规的手术一样对待,有些护士心里不愿意却又不敢拒绝,强迫自己去配合。护士N3:“器官捐献手术再特殊,它也是一台手术,被安排了就干,无所谓。”护士N7:“自从我当主班后,我基本上就经常配合供体和受体的手术,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看排班安排。”护士N10:“其实,如果只干一台器官捐献手术还可以,但是如果后面再接一台肝移植,我需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我就不愿意干了。”护士N12:“我挺害怕干器官捐献手术的,但是科室安排了,我也不敢说,只能强迫自己去面对。”
2.2.2积极主动 部分手术室护士能突破传统文化藩篱,可以正确对待器官捐献手术,主动参与器官捐献手术。护士N1:“器官捐献的行为是大爱无私的,参与其中,对于自己的职业认可度也是一种提升。”护士N5:“器官捐献者都是很伟大的(激动),我感觉自己作为护士能参与供者的器官捐献过程,能利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帮助捐献者去实现救助患者的理想,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护士N9:“我挺愿意干器官捐献手术的,因为其手术配合很常规,比去干肝移植、胰十二指肠切除术一些大手术好多了。”
2.3主题3:实践认知
2.3.1专科性强和负荷重 随着器官获取技术和器官保护意识的不断提高,对手术室护士的配合能力要求也更严格。护士N1:“现在临床对器官捐献的各个环节要求比较严苛,导致对护士的配合能力要求也越来越高了。”护士N2:“有些时候,器官捐献手术涉及术中劈肝、摘取胰腺、肾脏、心、肺和角膜时,巡回护士需要准备无菌冰屑、灌注液、铺置器官修整台,还要负责管理手术间的人员,术中器械的清点等工作,一台手术配合下来,身心俱疲。”护士N4:“我是肝移植专科组的,虽然器官捐献手术越来越难配合了,但是,也没有像别人说的那么累。”护士N7:“我是肝移植专科组组长,已经配合过好多台了,现在多器官捐献的手术越来越多,对护士的手术配合内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了。”护士N11:“器官捐献者捐赠多种器官时,对洗手护士的业务能力要求太高了,基本上大外科的手术配合都需要熟练地掌握,甚至包括心脏手术的配合。”护士N12:“器官捐献手术涉及供体器官的获取、维护以及灌注液的选择等多方面,我对这些知识还不是很了解。”
2.3.2手术节奏紧张 为了尽可能缩短移植器官热缺血的时间,提高供体器官的质量,器官获取过程要求快、准、精,手术配合节奏也变得相对紧张。护士N3:“器官捐献手术通知比较急,有些时候术前物品、设备还没准备好就要求接患者,时间太赶了!”护士N6:“器官捐献手术争分夺秒,配合过程中心里的弦儿一直绷着。”护士N5:“我虽然挺喜欢参与其中的,但是有时配合起来跟不上手术节奏,自己能力还是差了点。”护士N8:“手术节奏太快了,有时病人刚进手术间,手术物品还没清点完,医生就已经催着要开皮了。”护士N9:“如果长时间没配合过,当通知接病人时,也会有些手忙脚乱,跟不上手术速度。”护士N10:“从我轮转完肝胆外科后,我就经常被安排配合器官捐献手术(DCD),虽然手术节奏快,但干的多了,也就熟练了。”
2.4主题4:积极自我应对
2.4.1主动自我调整 部分手术室护士在参与器官捐献后,会主动解决其出现的不良心理感受,但调整方式因人而异,缺乏系统科学的应对方法。护士N2:“在器官捐献手术结束后,下班我会约同事去吃个饭,通过聊天的方式缓解一下心理不舒服的状态。”护士N3:“如果参加手术后出现心理不舒服的情况,我会找一些关于宣传器官捐献手术的新闻或文章读读。”护士N6:“有时器官捐献手术结束后,我不敢自己睡觉时,我就会去我朋友家睡。”护士N11:“如果最近经常被安排干器官捐献手术,我会选择穿红袜子,佩戴红色脚环等方式,采用这种方式心里就感到舒服些。”
2.4.2寻求组织支持 器官捐献作为器官移植供体非亲体手术的唯一来源,手术量逐年递增,但缺乏与其匹配的支持措施。护士N1:“临床医生和管理者的关注点大多都在手术配合的质量上,对护士的心理变化关注比较少,医生和管理者应该多考虑一下我们参与其中的感受。”护士N5:“建立涉及多团队的协作氛围,对大家的生理和心理都有很大的帮助。”护士N8:“参与器官捐献手术后,若出现心情低落,我渴望得到领导或同事的关心。”护士N10:“如果科室能在工分、工作量上提供一些经济补助,或者增加补休时间,我会更乐意参与其中,因为当涉及多器官捐献和有外院手术人员时,一台手术的劳动量和工分是完全不匹配的。”
2.4.3自我提升需求 器官捐献手术的特殊之处是其涉及伦理、文化认知和器官维护等内容,这部分知识内容对手术室护士来说是一项短板。护士N4: “我认为医院、科室应对手术室护士在涉及器官捐献和死亡认知等方面进行系统的培训,提高护士的认知,正确认识器官捐献和捐献者的死亡。”护士N9:“虽然我很喜欢参与器官捐献手术,但是,我感觉自己对器官捐献的相关知识和流程的了解还是很欠缺的。”护士N12:“科室应该对我们进行关于器官捐献手术系统地培训,特别是专科知识培训。”
3.1护士心理体验多样,面对供者死亡时的负性情绪值得关注 手术室护士在面对供者死亡时往往会出现害怕、焦虑等不良心理体验。访谈中发现,部分手术室护士不愿意参与器官捐献手术的原因是抵触面对供者的死亡现象,尤其是当捐献者死亡的原因特殊,年龄较轻(特别是儿童或者婴儿),护士的悲伤情绪会增加,对手术的排斥心理也会更高。究其原因,可能是器官捐献手术与其他手术相比,特殊之处是手术室护士会直接面对患者的死亡,频繁暴露于死亡和创伤的环境中,会导致护士出现恐惧、噩梦等应激障碍[8]。另外,来自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死亡的敏感性,以及护士对供体家庭幸福感的关注,这些也会对其心理产生巨大的冲击。科室可以适当调整供体术后尸体护理的时机,避免护士直接暴露其中。有研究[9]表明:死亡教育可以帮助手术室护士正确认识死亡的本质,引导护士树立科学的生命观和死亡观,正确对待供者的死亡。因此,医院可以采用积极心理学和团体心理教育培训[10],包括如何积极地看待问题、看待死亡,如何科学地处理负面情绪,帮助护士更系统地掌握死亡知识,既可有效地处理供者死亡引起的各种负面体验,也可以有效地解决护士的消极情感体验问题。
3.2加强医院器官捐献文化教育,引导护士参与临终关怀 手术室护士在参与器官捐献手术后会出现情绪混乱、矛盾等心理,本研究发现,可能是由于治疗性停药和器官捐献过程之间在时间上比较接近,导致护士产生了一种“责任冲突”的感觉,并且可能导致其社会期望和个人价值之间出现判断不一致。手术室是救治的场所,护士的职责是挽救生命、救治患者;而器官捐献手术是将捐献者的器官移除,结束生命,这和护士的专业角色是相冲突的,会使参与器官捐献手术的护士感到无助、悲伤、焦虑和抑郁。有研究[11]指出,医学生需要关于器官捐赠程序和相关政策的知识,并渴望设计实用和基于经验的教学方法,这与部分访谈对象的诉求相同。因此,医院及科室应加强宣传,积极开展公益活动,也应开设相关课程与讲座,加强科室正向心理引导,提高手术室护士对器官捐献价值的理解。手术室护士愿意参与器官捐献和器官捐赠过程,是基于他们对死者的尊重和他/她的捐赠意愿,医院和管理者应鼓励手术室护士参加移植后的患者成立的“肝友会”“心友会”“心肝宝贝”等活动,使其充分感受到器官捐献的现实意义,避免参与器官捐献手术的护士出现负罪感。临终关怀是一项非治疗性的医疗陪护服务,其既可以有效衔接医学生专业知识和临床疾病治疗,提高其专业能力素养,又可以适当减轻护士的道德困境体验[12-14]。器官捐献手术开展的场所是手术室,管理者应引导护士对器官捐献者进行常规手术室护理操作,如及时覆盖患者,保护患者隐私;术后对器官捐献者进行默哀,在护理行为上充分维护器官捐献者的尊严。
3.3加大专业技能培训,推进器官移植亚专科建设 器官捐献手术的特性会导致手术室护士出现抵触情绪和感觉劳动负荷大。从本研究护士的行为体验可见,在配合器官捐献手术时,专业能力和应对能力不足与手术室护士的消极行为体验具有相关性,原因可能是器官捐献手术需要尽可能缩短器官热缺血及冷缺血的时间,手术节奏快,再加上器官移植技术的发展,供体各器官的利用率显著提升,同一台器官捐献手术可能会多达3组手术团队参与,每个手术团队的术中关注点和各器官维护要点各有区别,这也导致手术管理和手术配合的难度增大,对护士的业务能力要求也越来越高。针对部分护士业务能力不足的问题,科室应建立器官捐献标准化管理流程,降低手术配合难度,还可以通过系统的理论和操作培训,提升护士的手术配合能力。此外,访谈中发现肝移植专科组成员在参与手术后,出现负面心理和行为体验相对较轻,建立手术室亚专科模式能够有效提高其专业知识掌握程度和工作效率。因此,管理者可根据科室人员配置及个人意愿建立器官移植亚专科组,尽量安排专科组护士进行器官捐献手术的配合,既能提高手术配合效率,也能满足护士的人性化需要。
3.4提供有效的情感和组织支持 手术室护士在参加器官捐献手术后会出现恐惧、失眠、噩梦等不良心理状况[5],器官捐献手术对所有参与者都是心理和精神上的挑战,科室应为其提供系统的心理疏导和组织照顾。本研究发现部分手术室护士在参与器官捐献手术后会出现恐惧、焦虑的心理体验,甚至会出现睡眠障碍等严重身心创伤。但有时手术室护士出现排斥、恐惧的心理问题后,仍旧会被安排继续参与器官捐献手术的配合,导致其负面心理问题愈发严重,严重影响工作效率与手术安全。护士渴望获得来自同事及管理者的情感支持[15]。因此,管理者应该及时关注手术室护士的心理状态,本着人性化的管理理念,管理者首先在不影响工作开展的情况下,尽量不安排对参与捐献手术排斥较大的护士参加;或者在参加之后,给予必要心理缓冲时间并及时给予心理疏导,提供关心和帮助。科室还可以通过建立有效的激励机制,增加工资福利[16],调动手术室护士参与器官移植手术的积极性。当器官移植手术量大时,手术室护士会长期处于高强度、超负荷的工作状态,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手术室护士对器官捐献和移植手术产生抵触心理;弹性排班可满足护士的个体化需求,提高护士的工作积极性[17]。手术室的管理者应根据科室的人员数量、手术量和手术特点,制定班次,合理安排人员,弹性排班,保障护士合理的休息。
综上所述,本研究通过对12名参与过器官捐献手术的手术室护士进行深度访谈,发现器官捐献手术会对部分手术室护士的心理带来极大的压力;而护士专科配合能力不足、器官捐献知识欠缺、手术节奏紧张以及暴露于死亡和创伤中是其产生负性心理和行为体验的主要影响因素,同时也缺乏处理负面心理状况科学的应对方式及科室支持。针对器官捐献围术期的护理要点,开展针对性的教育培训,并及时掌握围手术期不同角色人员的需求内容,有助于促进团队之间的多学科协作。因此,医院管理者应加大对参加器官捐献手术护士的身心健康的关注和组织支持,正向引导护士看待捐献者的死亡,加强器官捐献相关教育培训,维护护士身心健康,提高器官捐献手术的配合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