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莹 高传胜
[提要] 具有再分配功能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居民收入不平等产生重要影响。基于个体收入相对剥夺视角,计算居民个体不平等程度,通过构建两期世代交叠模型,分析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研究发现:基本养老保险制度有利于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其净效应在0.4%-0.8%之间,但存在不同群组的异质性。男性、城镇、东部地区居民养老保险对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较之女性、农村、中西部地区居民要高。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主要作用机制为: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促进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积累,进一步缓解收入不平等。基于此,构建更加公平、可持续、全覆盖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推动社会从“陌生人社会”向融洽的“熟人社会”转变,人口从“低人力资本”向“人口质量红利”转变,进一步缓解居民收入差距和不平等,推动社会经济稳定发展。
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合理安排收入分配基础性制度成为实现共同富裕的关键所在。因而,实现共同富裕,必须着力解决收入不平等问题。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中国居民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在2000年突破国际警戒线后呈增长趋势,到2008年增至波峰0.491,随后虽有所降低,但2020年仍达到0.468,中国收入差距依然很大。研究表明,中国人均收入呈逐年上升态势,而低收入群体的收入远远低于高收入群体收入的趋势未变,反映当前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更多集中于少数富人手中。[1]如何提高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减少富裕阶层对中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剥削与挤压,进一步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状况,成为重要的现实难题。居民收入差距受多方面因素的复杂影响,具有再分配功能的社会保障制度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缓解收入差距。作为缴费型社会保障项目中重要组成部分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发挥了尤为重要的作用。完善养老保险制度,更注重公平以提高其收入分配功能,这不仅有助于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也是缩小收入不平等的重要手段。历时40多年的探索与改革,①社会保障制度逐渐完善,养老保障水平不断提高。[2]但在收入差距仍然较大的新发展阶段,养老保险制度还存在覆盖面有待提高,非正规就业、低收入人群和非从业人员之间的非均衡发展,待遇享受与缴费水平的差异等问题。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再分配功能是否确实缩小居民收入差距,仍有待检验。探索和评估中国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影响,仍是学界与政界关注的重点。
理论上,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应具有有效抵御并分散风险、缓解劳动力市场分割下居民的收入差距和不平等的功能。而且,过去数年中国收入不平等扩大趋势得以缓解的重要原因,就是包括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在内的多种公共政策的实施。[3]但有研究认为,基本养老保险制度执行后可能产生“逆向调节”效应。[4]居民收入不平等可以分为宏观层面群体间收入不平等和微观层面个体间收入不平等,这也给学者分别从宏观与微观层面探究养老保险制度与收入不平等的关系提供了研究空间。
其一,宏观层面。学者基于基尼系数、泰尔指数等测算不同群体的收入差距,分析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其影响,但结论不一。一是正向调节效应。金双华等[5]基于欧盟数据,分析欧盟国家养老保险制度的收入再分配效应发现,欧盟国家的养老保险制度较好实现收入在代际、代内间的转移支付,缓解收入不平等。其中,养老保险制度使OECD国家的基尼系数平均下降6.80%。[6]德国2016年的基本养老保险转移支付手段使人均财政基尼系数降幅达到34.21%。[7]何立新等[8]发现中国城镇企业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收入分配具有正向调节效应,起到缩小收入差距的作用,但再分配效应正在下降。2012年中国社会保险收入再分配效应中基本养老保险使居民基尼系数降低5.88%。[9]二是逆向调节效应。王小鲁等[10]提出基本养老保险实际上扩大了城乡间收入差距,同时表现为中高收入阶层在基本养老保险中的获益高于低收入阶层,扩大收入不平等。其中,机关事业单位的离退休金加剧收入不平等更为显著。[11]也可归结为不同种类养老保险制度使不同群体的受益程度存在差异。[12]养老保险制度的再分配效应未得以发挥也存在多种因素。统账结合的筹资模式中个人账户部分无法体现在劳动者之间的再分配功能。[13]此外,养老金给付中,低收入群体并未实现全覆盖,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再分配功能尚未完全发挥。[14]诸多问题导致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影响结果存在分歧。
其二,微观层面。避免笼统地从整体层面测量居民收入不平等,一些学者从个体层面引入“相对剥夺”的概念来研究不平等。朗西曼(Runciman)[15]认为相对剥夺(Relative Deprivation)是理解阶层分化、个体层面不平等的重要视角。相对剥夺的定义以个体为对象,是衡量个体不平等的重要指标;邓大松等[16]较早提出社会保障对居民收入的“权利剥夺”概念。继而许多学者使用收入剥夺指数(Relative Deprivation in Income)测算居民个体层面收入不平等,②主要方法有Podder指数、Yitazhaki指数和Kakwani指数等。[17]基于微观层面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居民个体收入不平等的影响主要基于农村数据,研究发现农村居民养老保险制度不仅直接调节农户收入不平等,还间接提升个体生产力效应、提高就业参与率进一步抑制农户的收入不平等;[18]参加养老保险的农户收入相对剥夺感较之未参加养老保险的农户要小,且更易通过农地流转提升其收入;[19]包括城乡居民的社会保障制度实施能够有效抑制居民个体收入不平等;[20]但政策覆盖面以及制度参数的差异使养老保险领取金额的不平等进一步加剧了老年家庭的收入不平等;[21]也有研究表明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并未减少低收入老年群体的贫困和不平等状况。[22]
综上,已有文献主要从宏观层面研究收入不平等。从个体相对剥夺层面研究居民个体收入不平等,进而分析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再分配效应的文献相对较少,且主要集中于对农村居民的研究。对于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影响个体收入不平等的机制分析极少,作为收入增长内生动力的人力资本,以及作为在社会网络中重要资源的社会资本并未被考虑其中。诸多研究表明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个体的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影响尤为显著[23],而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很大程度决定了个体的收入能力与水平。[24]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在养老保险制度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过程中的作用机制有待进一步探索。鉴于此,本文基于2018年CFPS微观数据和Kakwani收入相对剥夺指数测算个体收入不平等状况,并通过构建理论模型与实证检验分析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在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影响个体收入不平等过程中的作用机制。另外,考虑到以往研究的实证方法多为传统的回归方法(如OLS模型、Tobit模型等),可能导致计量结果存在偏误,而倾向得分匹配(PSM)模型作为一种再抽样方法,使观察的数据尽可能接近随机实验数据,有效克服样本自选择导致的“选择偏差”以及有偏估计。因此,本文采用PSM模型,实证检验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影响及其机制。
效率和公平是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建设和改革中必须妥善处理的一对基本关系,这也关系到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能否充分发挥再分配功能来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状况。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公平目标主要表现在收入的合理分配上,根据生命历程理论与世代交叠模型,基本养老保险制度改善了家庭福利,促使家庭收入相对提高,同时也影响了家庭资本投资决策,主要表现为家庭的社会资本投资与人力资本投资。且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是解释个体间收入差距的重要理论工具。[25]本文基于居民养老视角考虑,通过构建理论模型,分析在基本养老保险制度③影响收入不平等过程中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的作用机制。首先,假设地区经济仅由非农部门与农业部门组成。非农部门通过技术、资本和劳动力供给进行生产,主要采用技术娴熟的劳动力;而农业部门通过技术、土地和劳动力数量进行生产,劳动力技术水平低下。根据非农部门与农业部门特征,假定非农部门是规模报酬不变的,农业部门是规模报酬递减的。[26]设非农部门工资水平为,农业部门工资水平为,。且劳动力娴熟与否取决于人力资本水平,假定增加人力资本投资,将提升劳动力的人力资本水平,技术非熟练工将会转化为技术熟练工,劳动力选择从农业部门进入非农部门获得高收入。
其次,根据世代交叠模型,假定生命周期中仅存在劳动期与退休期两阶段,劳动期工作产生收入,并进行储蓄、消费、投资(假设只进行社会资本投资与对子代的人力资本投资);退休期无工作收入,根据劳动期的储蓄、社会资本投资收入、子代养老支持以及社会保障制度普及下的家庭养老保险金等进行消费。利用生命周期跨期消费模型,构建家庭效用函数:
(1)
(2)
(3)
(4)
(5)
假设父代未进行社会资本投资和未对子代进行人力资本投资。两期消费为:
(6)
(7)
(8)
进一步将式(6)(7)代入式(1)得:
(9)
(10)
(11)
(12)
(13)
式(12)中,当家庭处于缴费期,还未有养老保险金领取时,参加养老保险的家庭相对能力较强,通过增加社会资本投资与人力资本投资提升家庭社会资本回报率与子代的工资水平(公式中体现为从农业部门转向非农部门获得更高工资),未来获得更多子女的养老支持,使得家庭效用最大化。式(13)中,家庭可能处于既有养老保险金的缴费也存在领取养老保险的成员,此时,家庭养老保险金作为家庭是否进行社会资本投资与对子代的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要影响因素,家庭养老保险金越高,越容易进行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投资,进而使家庭效用达到最大化。家庭社会资本得以提升,基于网络结构观的社会资本理论提出居民通过利用在社会网络中的社会资本为自己谋求更好的职业地位和工资收入,提升自身经济地位,即家庭可能在未来收获社会资本投资回报,缓解个体的收入不平等状况;同时,人力资本水平也得以提高,根据新经济增长理论,人力资本成为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源泉。人力资本水平高者在劳动力市场的生产能力与地位也较高,有利于收入水平的提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参加养老保险有利于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
假设2:参加养老保险的家庭或者个人通过促进社会资本投资,进一步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状况;
假设3:参加养老保险的家庭或者个人通过促进人力资本投资,提升人力资本水平而进一步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状况。
1.倾向得分匹配(PSM)模型
(1)养老保险与居民收入不平等方程。为研究养老保险制度如何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程度,构建以下模型:
(14)
(15)
2.中介效应模型
根据理论分析,居民参加养老保险可能通过改变居民的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进一步影响个体的收入剥夺程度。故将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两个变量引入居民是否参加养老保险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模型中,构建以下中介效应模型:
(16)
(17)
1.数据来源
研究所选数据为2018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以下简称CFPS)。CFPS是一项全国性、大规模、综合性的社会跟踪调查项目,由北京大学从2010年开始对追踪对象进行每两年一次的跟踪调查,主要反映社区、家庭、个人(包括家庭内的所有成员)三个层次的数据。主要包括中国居民的经济与非经济福利,以及包括经济活动、教育成果、家庭关系与家庭动态、人口迁移、健康等在内的诸多研究主题。该数据库覆盖面广,较为丰富,数据代表性与普适性较强。2018年利用分层多阶段概率抽样方法,调查了覆盖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共14217户家庭、37354个居民。根据数据的时效性,选取2018年调查数据年满16周岁且不再上学的居民为研究对象,剔除信息不完善样本后,最终保留25723个样本,其中处理组为11558人,控制组为14165人。
2.变量选取
(18)
(19)
(2)核心解释变量。是否参加养老保险。问卷中“您参保了哪几种养老保险项目?”将参加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或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合并为参加养老保险,是否参加养老保险作为二值虚拟变量研究其对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影响。
(3)中介变量。社会资本,社会资本主要表现为个体或团体之间的关联——社会网络、人际交往、互惠性规范和由此产生的信任,是人们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给他们带来的资源。问卷中“人缘关系有多好(分)?”通常人缘关系越好,拥有的社会网络越大,用此来表示个人的社会资本;人力资本,通过计算个人受教育年限作为人力资本的代理变量。
(4)控制变量。选取个人因素包括性别、年龄、城乡、婚姻、工资收入、健康状况、是否就业;家庭因素包括家庭人口规模、房产数、金融资本、所在地区等。
3.描述性统计分析
各指标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见表1。对于控制组收入不平等均值是处理组的1.5倍,表明有无参加养老保险的居民收入不平等差别较大。性别与城乡对应的控制组与处理组均值相差也较大,可能存在不同群体间的异质性。通过计算,按性别分组,女性群体的收入不平等均值为0.482,男性收入不平等均值为0.511,性别之间的不平等状况有所差异。按城乡分,居民的收入不平等均值为0.494,居民的收入不平等均值为0.468。按地区分,东部地区调查人口占比41.47%,居民的收入不平等均值为0.449,中部地区调查人口占比28.18%,居民的收入不平等均值为0.470,西部地区调查人口占比30.34%,居民的收入不平等均值为0.537,西部地区的收入不平等程度显著大于其他地区。不同组别之间诸多因素导致不同群体居民的收入不平等存在差异。
表1 描述性统计分析
1.倾向得分估计
为分析养老保险制度对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影响效应,将控制变量引入模型中,利用Logit模型预测居民参加养老保险的条件概率,回归结果见表2。结果表明,对于个人因素,性别为男性的居民参加养老保险的概率较之女性要大,即是否参加养老保险在性别上存在显著差异;年龄越高越可能参加养老保险;城镇居民参保概率更大;婚姻状况与健康状况对参加养老保险的影响均不显著;居民的工资收入与就业状况均会增加居民参加养老保险的概率。对于家庭因素,家庭人口规模、房产数与所在地区对居民参加养老保险的概率影响不显著;但金融资产越高的家庭个人参加养老保险的概率越大。
表2 倾向得分及匹配Logit估计结果与质量检验
2.共同支撑假设
倾向得分共同取值范围结果见图1。对于处理组与控制组的倾向得分在较大范围内存在重叠区域,仅有极少数的样本在共同支撑区域之外,故进行倾向得分匹配模型分析时仅会损失极少数样本。根据倾向匹配结果仅有8个样本被损失,且处理组与控制组的居民倾向得分分布较为均匀,近乎满足共同支撑假设。
图1 倾向得分共同取值范围
3.平衡性检验
图2 匹配前核密度图(左)与匹配后核密度图(右)
4.影响效应测算
计算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结果见表3。利用7种匹配方法的测算结果近乎一致,表明处理组与控制组的样本数据具有稳健性。经过PSM倾向得分匹配的反事实估计,表明参加养老保险的居民被剥削程度减少,有利于缩小居民间收入不平等,且影响的净效应在0.4%-0.8%之间。即考虑养老保险的选择性偏误后,养老保险使居民被剥削程度下降,更趋于收入平等状态。也对假设1给出回答,即养老保险对居民个体收入不平等起缓解作用。
表3 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考虑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可能与个体的不同特征有关,故将居民分为不同群体研究养老保险对居民收入不平等的不同影响。根据性别、户籍、地区分别分组,研究不同组别之间的差异性。
1.按性别分组
中国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思想一直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中国家庭,使不同性别的居民参加养老保险占比也有差别,进一步使不同性别的居民获取收入能力有所差异。分性别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见表4,男性居民的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为0.5%-1.5%,而女性居民的平均处理效应仅为0.3%-0.6%。男性居民的养老保险对其收入不平等影响的边际效应更大,性别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对于中国传统家庭来说,男性居民的收入作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一般收入相对女性较高,使得性别之间的收入不平等程度存在差异。
表4 分性别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2.按城乡分组
按城乡类型,将居民分为城镇居民与农村居民两个群组。城乡间居民参加养老保险以及收入不平等程度均相差较大。分城乡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见表5,农村居民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为0.2%-0.4%,而城镇居民的平均处理效应为0.5%-0.9%。农村养老保险对收入不平等的边际效应要小于城镇居民,城乡之间存在显著差异。中国养老保险对城镇与农村居民个体层面的收入不平等抑制作用均较显著,但在城镇地区表现更为明显。养老保险的城乡二元分割以及经济社会政策的城镇偏向,使农村地区养老保险的收入分配效应小于城镇地区养老保险的收入再分配效应。面对农村地区居民的弱势地位,也亟需改善城乡二元结构,发展农村经济,进一步推进共同富裕。
表5 分户籍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3.按地区分组
不同地区的工业化水平、经济发展水平相差较大,整体上中国的经济水平呈现东-中-西依次递减的趋势。分地区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见表6,东部地区养老保险影响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为1.0%-1.8%,中部地区为0.8%-1.7%,西部地区为0.6%-1.2%。东-中-西部地区间养老保险的非均衡发展使得其对收入不平等的缓解作用呈现异质性,东-中部地区养老保险对收入不平等的边际效应显著大于西部地区,作为经济落后的西部地区无论是养老保险的缴费水平或是给付水平均相对东-中部地区要低。且在调查的样本中,东部地区参加养老保险占比53.39%,中部地区占比75.25%,西部地区仅有40.10%。地区间参加养老保险占比差异较大,也产生了对收入不平等的不同影响。需要进一步促进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提升其经济发展水平以缓解收入不平等状况。
表6 分地区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1.稳健性检验
选用PSM模型已经消除了变量选取一定程度上的偏差,为保证平均处理效应结果的稳健性,将模型中核心解释变量养老保险(包括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替换为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养老保险主要改变居民的收入状况,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等的参保也均改变居民的收入状况,故将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来替代是否参加养老保险作稳健性检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效应见表7,无论采用哪种匹配方法的平均处理效应均显著为负,表明养老保险显著缩小居民的收入不平等状况。进一步证明上述模型的稳健性。
表7 替换核心解释变量的稳健性检验
2.敏感性分析
进一步,为检验PSM倾向得分匹配模型对选择性偏差的纠正是否仍然存在隐藏偏差的扰动,从而导致模型方程中的扰动项所反映的未观测样本的异质性具有非随机性,采用罗森鲍姆(Rosenbaum)的Wilconxon符号秩序检验进行敏感性分析。结果见表8,Gamma值小于等于2时,隐藏偏差仍然不敏感,故认为选择变量与遗漏变量不相关,不存在选择性偏差。
表8 敏感性分析
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作为重要的再分配手段,对居民收入不平等产生重要影响。一般而言,当居民参加养老保险时,其经济地位、社会地位将会有所提升,有利于促进社会资本积累。社会资本作为一种“隐形财富”,将会对收入不平等产生影响。[30]许多学者通过构建OLG模型研究人力资本与养老保险在代际间的关系,发现养老保险对家庭人力资本积累产生重要影响。[31]考虑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在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过程中可能起到的中介作用,对两者进行中介检验,结果见表9。
表9 养老保险与居民收入不平等的机制分析
第一,社会资本的中介效应。模型1中,养老保险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养老保险促进社会资本的积累。模型2中,养老保险有助于缩小居民收入不平等状况;社会资本系数显著为负,在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过程中起部分中介效应,基于网络结构观的社会资本理论提出居民通过利用在社会网络中的社会资本为自己谋求更好的职业地位和工资收入,提升自身的经济地位,有助于缓解收入不平等状况。亦即,养老保险通过促进社会资本积累,进一步缓解收入不平等状况,[32]验证了假设2。
第二,人力资本的中介效应。模型3中,养老保险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养老保险有助于促进人力资本积累。家庭在参加养老保险的情况下,为了家庭效用最大化,通常会增加对子代的人力资本投资。模型4中,养老保险依然显著减小居民的被剥夺程度,缩小居民间收入不平等程度;人力资本系数显著为负,在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过程中起部分中介效应。根据人力资本理论,造成居民收入差异的重要原因在于人力资本积累的差异,表现为人力资本水平较高者在劳动力市场的生产能力与地位也较高,有利于收入水平的提升。亦即,养老保险通过促进人力资本积累,进一步缓解收入不平等状况,验证了假设3。
本文利用Kakwani收入相对剥夺指数测算个体收入不平等状况,通过构建两期世代交叠模型,分析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在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影响收入不平等过程中的作用机制,并基于CFPS数据库2018年抽样调查数据进行实证检验。结果发现:第一,养老保险制度有利于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状况,且影响的净效应在0.4%-0.8%之间。第二,按性别分组,男性居民的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为0.5%-1.5%,而女性居民的平均处理效应则为0.3%-0.6%。男性居民的养老保险对其收入不平等的影响边际效应更大,性别之间存在显著差异。按城乡分组,农村养老保险影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为0.2%-0.4%,而城镇居民的平均处理效应为0.5%-0.9%。农村居民养老保险对收入不平等的边际效应要小于城镇居民,城乡之间存在显著差异。按地区分组,东部地区养老保险影响收入不平等的平均处理效应为1.0%-1.8%,中部地区平均处理效应为0.8%-1.7%,西部地区平均处理效应为0.6%-1.2%。东-中-西部地区间养老保险制度的非均衡发展使得其对收入不平等的缓解作用呈现异质性,东-中部地区养老保险对收入不平等的边际效应显著大于西部地区。第三,养老保险制度通过促进社会资本积累、人力资本积累进一步缓解收入不平等状况。
构建更加公平、可持续、全覆盖的养老保险制度,不仅有利于提升居民的获得感与安全感,也有助于缓解劳动力市场分割下居民的收入差距和不平等,进一步推动社会经济稳定发展。根据上述研究,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进一步扩大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与率,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尽管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覆盖面不断提升,但从调查数据看仍有部分居民并未参保,根据2020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基本养老保险参保率为91.77%,覆盖面仍待进一步提升。同时,“十四五”规划提出,要实现基本养老保险参保率达到95%的目标。尤其需要重点支持包括低收入者、弱势群体、农民工、农村居民、灵活就业人员等在内的所有未参保居民。一方面增强其参保意愿降低参保顾虑;另一方面对无力、无条件参保居民实施援助,采取最低养老保险待遇保障机制,适当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或者采取政府补贴形式,进而使养老保险制度能够成为其风险化解和生活保障机制,进一步缩小居民的收入不平等状况。
第二,优化养老保险给付机制与提高养老保险给付能力,缩小不同群体养老保险政策待遇差距,补齐福利短板,提高养老保险政策效率。(1)通过优化中央调剂金制度,加快养老保险从省级统筹过渡到全国统筹。进一步实现地区间横向再分配,缓解地区基础养老金给付压力,以及养老金给付水平在地区间的非均衡性与不同收入群体的养老金待遇差距。中央政府应采取偏向性的财政支持政策,如:考虑城乡异质性,农村本身发展落后于城镇,加之农村地区给付水平远低于城镇地区,适当提高农村居民养老保障水平可以有助于缓解城乡间居民收入不平等;东—中—西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参差不齐,需促进地区间协调发展,优化不同地区间养老保险给付机制,进一步推进东—中—西部地区养老权益逐步均等化,以避免地区间经济失衡而削弱养老保险制度对个体权益保障的公平性。(2)从养老保险基金保值增值方面,提高现有基金积累的增值能力。可以适当放宽养老保险基金投资渠道,增加其盈利能力,进而保证有能力进行养老保险基金的给付。此外,人口老龄化的加剧,也应通过采取渐进式延迟退休年龄政策,一方面减轻退休金给付压力,另一方面也可增加养老金供款者数量,有利于养老金给付能力的提高。
第三,政府通过一系列政策措施促进并鼓励居民增加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投资与积累,以提升收入获取能力。研究已表明,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积累能够有效降低个体收入剥夺指数。首先,政府不仅可以通过养老保险制度提升家庭生活保障能力进而促进居民人力资本投资与社会资本投资。也可通过完善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增加教育投入促进人力资本积累,使其在劳动力市场获取更高收入。其次,政府积极培育社会资本并增加社会支持来源。通过丰富多样的社区组织激发基层社会治理活力,为居民提供参加社会活动机会,推动社会从“陌生人社会”向融洽的“熟人社会”转变,增加居民社会资本积累。最后,更要关注低收入群体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构建,增强低收入群体获得受教育机会的能力与社会融合能力,进一步缓解居民收入不平等状况。
注释:
①1978年5月,国务院颁布施行《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明确工人退休养老费用责任主体,减轻国家财政压力,拉开了养老保险制度社会化改革的序幕。2005年12月,《国务院关于完善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决定》提出完善制度运行中出现的个人账户空转、计发办法不合理、覆盖面不足等问题,至此,中国社会统筹与个人账户相结合的养老保险制度改革基本完成。
②收入剥夺指数基于拟序和不平等判定,具有严格偏好和传递性,提供了一种清晰明确的排序,能在个体层面测度收入不平等状况,从而更精准地反映收入分化背后的收入不平等微观特征,为我们理解个体收入不平等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③基本养老保险作为一种制度涉及多方面内容,但在本文中,提到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仅指居民是否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表现为参加与未参加两种状态。在实证部分,以“是否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二分类变量来反映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实际结果,主要包括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与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以下简称“养老保险”。下文不再赘述。
⑤由于Kakwani指数满足无量纲性、正规性、转移不变性等问题。此外,Kakwani指数也能够克服基尼系数不满足加和可分解性的缺点,因此本文将Kakwani指数作为个体层面收入不平等的测度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