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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镇位于内蒙古昭乌达盟(如今的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出了天山镇,顺着公路往西北走八公里,就到了我的家乡鲍家店村。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农村最缺的是书,村里人的文化知识都是从墙上挂着的广播喇叭里获得的。我刚记事时,听大人说过孙悟空和诸葛亮的故事,知道那是书上写的人物,上小学后,我就到处找书看,读到的第一本小说是浩然的《春歌集》。浩然的作品写农村生活,人和事我都熟悉,也就亲切;他的创作故事我也知道,他34岁写了处女作短篇小说《喜鹊登枝》,投了好些家刊物,都给退了回来,直到《北京文艺》发表后引起了反响,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艳阳天》《金光大道》相继问世。浩然的故事对我影响很深。
1975年我高中毕业,回到农村劳動,大队安排我当农业技术员,主管一片实验地,在村子北边二里地,每天干完地里的活儿,我就坐在玉米地里看书、写作。
刚写稿件时我不知道要用格纸抄,就用十六开的白纸抄写好,用牛皮纸糊个信封。大队文化室订阅着《辽宁文艺》,我只见过那么一种文学刊物,我在信封上写好刊物地址,到镇子上把大信封扔进邮局的邮筒。
稿件寄出去的最初几天,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算计着稿件到了编辑部没有。约莫三个月之后,我收到一个大信封,打开,是我寄给编辑部的小说,还有一封信,是刊物的编辑写来的,大意是来稿已阅,因为某种原因不拟采用,原稿退回,有新作还望寄来。
因为这个大信封,我在村子里一夜成名,村民们议论,那家伙的,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信封,差不多一尺长,能装二斤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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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我考上了赤峰师范学校中文科。毕业后分配到乡村中学教学,第二年调到镇子上的天山一中教高三语文。教学之余,我继续文学创作。1980年,我把小说《万大叔》寄给了本盟的文学刊物《百柳》,副主编戴云卿给我写信,告知留用,这是我在文学刊物上发表的第一篇小说。这年年末,我的儿童小说《嘎娃》也发表在《天津日报》上,这大大鼓舞了我的创作热情。
1984年,我被借调到阿鲁科尔沁旗政协工作,4月份我写了小说《燕子》,寄给了内蒙古自治区文联主办的《草原》杂志,很快收到了编辑李廷舫写来的信,他称这篇小说写得很好,留作备用。我订阅着《草原》杂志,每期刊物来了我都急不可待地翻看目录,找我的小说和我的名字,可是到了8月份,我也没在《草原》上找到我的小说和我的名字。9月份,赤峰市文联推荐我到呼和浩特市参加内蒙古自治区文艺研究班的招生考试。我接到通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呼和浩特后,去《草原》编辑部看看。
在《草原》编辑部,我见到了李廷舫老师。他一副和善面孔,天然的笑容,坐下一交谈,才知道是因为稿子积压得太多,我的小说《燕子》一时没能发出来。他把我领到另一个屋,介绍我认识小说组长丁茂老师。丁茂是内蒙古西部人,地方口音很重,我第一次听这种口音,全神贯注地听,一句也没听懂,我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上文研班后,我时常去《草原》编辑部,丁茂老师也到我们文研班讲过课,我们班有内蒙古西部的同学,我已经习惯西部的口音,能听懂了。后来,我的小说《燕子》发表在《草原》1985年7期。
我在文研班学习期间,特别想家。呼和浩特离我们阿鲁科尔沁旗一千多公里,乘火车需要走一天一夜零半天,节假日回不了家;因为这个原因,我在构思小说时,总是离不开家乡的人和事,一个故事一个细节地想,边想边写出来,感觉不是写,是从心里往外流淌。在这种状态下,我写完了中篇小说《我们家的女人们》。
把草稿抄在稿纸上,寄给了江苏的《钟山》杂志,时间不长,我就收到《钟山》的编辑苏童写来的信,说小说写得很好,很感人,要我作几处微小的修改,改后尽快寄给他。我修改后寄给了苏童。过了些日子,收到《钟山》的大信封,退回了我的小说,苏童在信中说:《我们家的女人们》改稿比原稿丰厚了,扎实了,写得不错,我送审了,领导意见是最近积稿太多,较为难,怕误事,建议您另投他刊吧,估计有希望。写信的日期是1986年6月18日。
接到苏童老师的信时,我即将毕业,我带着稿子回到了阿鲁科尔沁旗,从学校调到了旗政协工作。工作之余,我总是想起那篇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我们家的女人们》,我把稿件寄给了湖南省的《芙蓉》杂志。1987年7月份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写材料,勤杂员笑容满面地进来,递给我一个大信封,信封的封口已经破损,露出了两本杂志,是《芙蓉》1987年3期,浅绿色的封面,扉页上的文章简介有《我们家的女人们》,我细细地把小说读了一遍,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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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春天,我到北京学习。学习之余,我来到了当年发表浩然《喜鹊登枝》的《北京文学》编辑部(1980年,《北京文艺》正式更名为《北京文学》),看望给我写信的编辑兴安。他看过我之前刊发在《北方文学》上的小说《辘轳乡》,希望我再创作一篇那样的作品。回去后,我就把刚写出的《辘轳绳》寄给了他,他很快回了信,说小说写得非常好,马上就会发表。《辘轳绳》经《北京文学》发表后,还被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短篇小说选》选载了。
五年后,我又来到北京,参加《人民文学》改稿班。编辑周祥给我们讲课,他说写小说要拼生活积累,所谓积累就是积累人物,积累细节,积累语言,积累感受,积累风土人情,把生活中的魂提出来,把社会独特的感悟告诉读者。这堂课更加坚定了我以家乡的人和事为写作素材的信心。改稿班后,我的作品《冬日》经周祥编辑后发表在《人民文学》,我在改稿班上写的中篇小说《秋后》,发表在《黄河》杂志,荣获内蒙古自治区第六届索龙嘎文学奖。
小说的写作,我不觉得难。我追求的文学是表面平平淡淡,内里热烈奔放甚至于烤人的,就像人站在冰冻的河上,四周一片寂静,如死着一般,但人会感觉到世界是活的,轰轰烈烈的,传递这种感觉的就是脚下有水湍湍流动,如说如唱如泣如诉,让人站立不安,心潮涌动。
生活是地下水,小说是地上树,有旺盛的地下水,才有伟岸的树;树是形式,水是内容。无论什么形式,只要写出令人荡气回肠的小说,就是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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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吕斌: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惊险时刻》《狼甸子》《美丽乡村》《敞开心扉》等作品。获得过志愿文学奖、中国人口文化奖、上海市公安文学奖、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少年文艺》年度佳作奖、赤峰市百柳文学奖等几十个奖项。有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试卷和课外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