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振博
[摘要]风格各异的方言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分析电影的方言元素,发现方言对电影中塑造人物形象、强化叙事背景等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综合来看,方言对电影内容表现的增益功能,主要表现在有效塑造人物形象、展现地方文化特色、渲染电影作品主题等方面。文章以电影《爱情神话》为例,从视听角度分析其中沪语的内容特点、表现形式和表达效果,并就方言要素对电影整体展现力的影响进行浅要的讨论。
[关键词]方言电影;《爱情神话》;沪语
一、方言增进电影内容表达的效能综述
方言,即日常俗称的语言地方化,是中华大地上独特的地方性文化存在之一。电影中方言要素的展现也早已有之。纵观我国对方言类电影的研究,从方言的使用、人物的塑造、地方文化的展现到主题的渲染等,都可以看出方言对电影内容呈现的意义。
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学者朱定峰分析了方言对电影人物所处的社会环境、人物的内生性格、真实感与亲近感等方面的作用[1],从而阐明了方言是塑造电影人物形象的有效工具。从文化叙事的范畴来看,学者石瑛认为,作为一种符号,方言的文化叙事功能主要包括塑造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营造喜剧效果、反映地域文化的本土性等[2]。在文化认同和身份塑造的更深层面上,学者鲁晓鹏、向宇指出,方言体现了不同的中国概念、不同的文化想象和身份建构,代表了不同的现代化水平,反映了在当代中文电影中存在多种文化身份和主体性[3]。学者孙宏吉、路金辉认为,通过方言,电影能够建构真实艺术空间,彰显纪实美学风格,还原生活原始形态,塑造底层人物形象[4],并对方言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功能进行了研究阐释。从更广阔的地域性文化内涵展现的角度关照,学者戴岭、路宝君指出,方言对电影创作具有鲜明独特的外在修辞价值,其不但表现在方言可以传神地塑造个性鲜明的人物,更体现在方言能准确地刻画多元地域文化的不同特征,满足多元地域文化表达的需要[5]。这直接阐明了方言对文化示现、文化表达和文化认同等方面的重要作用。由上述研究也不难发现,方言对电影内容展现力的增强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因此,探究方言对电影人物形象塑造、地方文化展示和文化认同缔结的具体形式和相互关系,是笔者要着眼论证和发掘的逻辑通路。
二、方言对人物形象的塑造
方言是人在使用,因此,我们不能脱离人的主体性去抽象地讨论方言这个符号本身。我们对方言所有的认知要与方言的使用者,也就是人结合在一起。不同地区的观众当听到电影中的人物说出自己家乡的方言时,往往会产生较为强烈的家乡文化、地区文化的认同感,而其他地区的观众也会不自觉地在心中对使用某一方言的电影人物进行预估,想象这个人物可能会具备哪些地方性的特征。因此,采用独特的方言来塑造电影人物形象就成了近年来电影中常用的做法,使人物塑造达到良好的效果。例如,在冯小刚导演的《手机》中,严守一说着河南话,费墨则有四川口音,虽然这两种方言使用不算频繁,但是很好地展现了人物的性格与生活背景,让两个人物有了“根”。又如,在宁浩导演的《疯狂的石头》中,郭涛扮演的男主角包世宏说着一口重庆话,展现其爽朗、耿直、热心的性格,而黄渤、刘桦等分别说胶东方言、唐山方言等,将各自人物或油滑或狡诈的性格展现得十分贴切。
在《爱情神话》中,沪语的运用同样巧妙地将剧中人物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忙碌却又热心肠的老白、追求浪漫和时尚的老乌、性格要强却渴望爱情的李小姐、风姿綽约的格洛瑞亚……在沪语独有的音调高低起伏和语句停顿转折中,性格迥异的人物在富有烟火气息的都市弄堂里展演着不一样的人生。文章对该电影的几处桥段进行详细的视听分析。
老白家庭晚宴的片段堪称该部电影的高光点之一。圆桌式的移镜头和切镜头被影片运用得淋漓尽致,几位主角的演技精湛,沪语更在这场戏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几个女人之间的交谈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各自心思暗涌,老乌诙谐幽默、淡定自如的打趣和老白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在慢慢适应节奏之后不卑不亢的串联交谈……主角们成功地塑造角色,展示人物的个性。同时,在这场戏中,部分普通话也加入了沪语的对白,进一步体现了沪语对白的灵活度和包容性。
在该影片的最后部分,老乌讲述和索菲亚·罗兰邂逅的长镜头,成为整部电影的高潮点。在这四分钟的长镜头中,视角逐步拉远又逐步推近,景别也由近景拉到远景再推回近景,整个场景的色调以暖黄为主,并搭配稍显冷色调的深绿,渲染了暖心、温馨、感人和有一丝感伤的晚宴氛围。而沪语在这段高潮戏中同样占据了不可忽视的地位:老乌用低沉动听、起承转合的沪语讲述与索菲亚·罗兰短暂的邂逅故事,言语细腻温柔,人物塑造得丝丝入扣,在他看似打趣而无所谓的言语和举止之间,观众仍然能捕捉到其感伤和遗憾的情绪。
在该电影中,沪语的使用与其他元素结合得十分到位,使人物性格塑造更加丰满。在李小姐与老白的对话中,李小姐总是嗲声嗲气地讲话,而在片场发怒时,她的话语又变得凌厉而不留情面,其中沪语在两种表现风格中切换自如,将人物塑造得十分到位,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李小姐优雅动人却又要强的性格。格洛瑞亚始终有一种神秘又魅惑的妩媚,配上风姿绰约的服化道,再加上迷离的KTV酒吧和高雅的美术馆的场景的烘托,该性格洒脱的人物形象即刻凸显。六十多岁的爷叔老乌并没有脱离当代都市的生活节奏,半夜还要蹦迪,其日常穿搭也尽显潮流。这些元素配上他打趣、圆滑的沪语台词,使人物诙谐、幽默又有点“坏”的性格立于屏幕之上,而他在与老白吵完架后又帮助老白挑画、策展,并在准备场地时赶走胡乱吐槽的年轻人,这让他不羁外表下的一副暖心肠展露无遗。
综合这些较为典型的场景不难看出,在《爱情神话》中,沪语作为独特的地方性文化符号,从人的主体性出发,展现了多元、丰富的沪语社会众生群像,既在电影中展现人的主体价值与特色,又实现对文化展示和文化认同的关照。
三、方言对地方文化的展现
除却对电影人物形象塑造起到的直接作用,电影中的方言还具有更深层次的文化展现内涵。方言作为地方性文化符号的重要表现形式,体现了地方文化的真实性、本土性、多元性。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对方言要素的直接参与和使用,不仅是其主体性价值和意义的阐释与表达,更在整体意义上反映某一地区赖以生存、发展和维系的群体性文化价值。因此,剖析电影方言要素所展现的文化价值意义,在很多情况下是对方言这一文化符号内核意义的关照和探索,即在体验多样特色方言的同时,我们可对不同地区的地方文化展开深入研究并有所发现。
《爱情神话》中的沪语元素对上海地方文化具有细致入微的展现。该电影的取景地是上海的安福路、武康路、五原路,这些道路属于“衡山路—复兴路历史文化风貌区”核心区域,充满都市生活气息。而该电影则通过沪语展示该街区中大街小巷和弄堂门户的烟火气,让这个核心区域成功展现了上海人接地气的市民生活。
在该电影中,老白、老乌和格洛瑞亚等人物多次使用了沪语“灵不灵”“很灵的咯”,这些就是上海地方语言文化习俗的一种直接展现。在沪语中,“灵”代表“好”“不错”,因此询问某物“灵不灵”便是在谈论某物“好不好”。在该影片中人物还多次将“喜欢”说成“欢喜”,这也是当地语言文化习俗的体现。地方语言习惯充斥在该影片中,无不体现沪语独特的用词和语法特点,极具地方特色。
同时,随着沪语的使用和影片镜头的移动,观众看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市井弄堂。从该片第一幕中的戏剧中心到老白充满烟火气的弄堂小画室,再到售卖打折促销衣物的小商店、临期食品的小卖场,以及整洁、干净、宽敞、通透的上海外滩美术馆,上海的市井文化、城市風格基本展露无遗。尤其在小商店的场景中,几位顾客和老白用地道的沪语交谈,让人(尤其是上海本地观众)倍感亲切,充分体现了上海人精打细算的生活品质。这些上海地区独有的文化况味、文化格调,在沪语的表现下呈现得淋漓尽致。若从更深的文化角度去关照,这便是方言文化符号对地方文化的一种良好表达,潜移默化地反映了上海地区对沪语这一地方文化语言自发的认同感和自觉的文化使用行为。
四、方言对作品主题的渲染
方言应用于电影创作,更像是影片的“解码器”,在与其他语言体系的拉扯中讲述着隐含作者主体感悟的民族寓言。一般而言,影片中方言的叙事策略可以分为两种:言之有物和言之有理。所谓言之有物,强调方言作为物性语音体本身的运用,探究方言作为一个所指意义大于能指意义的所有物,其叙事意义体现在何处[6]。所谓言之有理,指方言对人物形象的良好塑造,以及对故事主题的合理延伸。
在《爱情神话》中,沪语不仅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打造了富有地方感的上海弄堂文化,而且在更深的维度上展现了当代都市中年人的爱情点滴,凸显了在忙碌的市井生活中那一份追求真爱的不将就。而这个主题的展现离不开沪语独特的言说技巧和魅力。在言之有物与言之有理的表现逻辑来看,电影中丰富多元的沪语塑造了性格迥异、大放异彩的人物形象,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在人物形象构建上的言之有物。同时,沪语在人物主体化表达之后,又构成了社会性文化要素,展现了多维度、多视角的上海地方特色文化,这是在地方文化阐释上的言之有物。在做好这些言之有物的铺垫之后,该影片在最后的家庭晚宴上采用了沪式晚餐群像的方式,展现了人物对真爱与人生这一内核主题的思考,实现了言之有理,并达成了言之有物与言之有理的逻辑闭环,渲染和突出了影片的内核主题。
五、方言电影未来的展望
最后需要补充的是,虽然方言对电影内容的展现有自己独特的加成,即能够增强人物塑造的效果,展现地域文化特色并渲染主题,但是其并不是万能的。因为语言元素隶属于声音元素,而作为通过多媒体综合打造出来的电影作品,其单靠某一种元素的成功运用是难以达到良好的呈现效果的。在智媒体电影技术日渐发达的今天,各类视觉元素目不暇接,炫酷而富有沉浸感的人工合成音、后期修音也逐渐占领听觉元素市场,在此情况下,方言元素如何被恰当运用,如何让多数观众采纳、喜欢而不觉得突兀,对电影创作者来说也是一种挑战。同时,方言电影的市场份额相对较少,目前的主流电影仍然采用普通话作为电影的主要用语,而如何使越来越多的方言电影凸显自己的特色,获得更多观众的认可,这不仅需要业界对此类特色电影进行可能性关照,更应对地方文化传承与创新发展进行可能性尝试。
更进一步讲,方言作为民族文化结构中的一种元素,不仅能够真实展现生活环境,将生活的原生态面貌表现得更加完整,而且对特定文化、特定意识形态的定位具有特殊意义[7]。从当下全球性文化纵深发展来看,方言电影的崛起是为地方特色文化和社会文化争取出圈的良好机会。方言富有特色的群众风貌,是电影中反映群众面貌、群众心态的一面镜子,不仅体现地方文化的独有灵气,也和电影中地方文化故事的讲述相呼应,从而反映地方群众独特的外在风貌和精神品质,而也正是这些风貌与品质能给观众留下独有的观影体验。尤其在当下文艺世界中草根文化崛起的趋势下,电影逐渐从高不可攀、阳春白雪的精英文化走向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大众文化,电影方言要素在一定程度上能给观众带来更大的观影热情和本位认识。这也是将方言电影推向更加广阔的大众观影市场的
契机。
因此,如何运用好方言元素,使其最大化地发挥价值,在电影内容呈现上起到正向效应是今后我国电影人尤其是热衷方言电影创作的电影人需要思考的问题。2021年的《爱情神话》为这样的思考和努力提供了一个合格的参考,塑造了地方性方言电影在近几年的成功案例。2016年的《追凶者也》、2018年的《无名之辈》等方言电影也是可圈可点的优秀作品,展现了不同地区的方言特色与文化魅力。在这样的发展趋势下,未来会有更多的方言电影如雨后春笋,为中华文化的创新发展增添动力。
[参考文献]
[1]朱定峰.方言:塑造电影人物形象的有效工具[J].电影文学,2007(14):28.
[2]石瑛.电影中方言的文化叙事功能解析[J].电影文学,2011(17):30-31.
[3]鲁晓鹏,向宇.21世纪汉语电影中的方言和现代性[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4):13-18.
[4]孙宏吉,路金辉.贾樟柯电影中方言的意义与价值分析[J].当代电影,2016(06):190-193.
[5]戴岭,路宝君.“方言”对于电影创作的外在修辞价值初探[J].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03):31-34.
[6]赵桢熠.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论方言电影的叙事策略[J].视听,2021(10):64-66.
[7]杨哲芬.方言影片对于底层叙事的修辞意义[J].电影评介,2017(20):5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