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茶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师范学院,河南 三门峡 472000)
《白夜行》中唐泽雪穗作为个体,在日常生活中同周遭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交往关系。这样的社会交往是作为人类一员的雪穗为了实现交换物质、能量、信息,求得彼此间共识或寻求认同等目的而实施的行为。作为人类基本生存活动的形式之一,社会交往中必定蕴藏着一定的伦理道德原则。只有遵循此道德原则,才能更好地联结社会网中个人之间、个人与群体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促进人类关系和谐,保障社会稳定发展。而雪穗在交往中却未能遵循,因此在其交际关系中呈现出了具有雪穗自身属性的交往伦理行为。
从社会关系视角来分,交往包含如下三个方面:个体或小群体之间的交往;社会和公共领域的交往;全球化多元共生的文化交往。笔者主要以日常生活个体间的交往作为考察对象,依据个体交往中的交往目的、交往过程、交往结果中的道德原则来分析唐泽雪穗的交往伦理行为。
交往的价值性原则是交往目的的道德原则之一。价值性原则通常是指多元主体共同实施的有关行为,应该满足交往所有主体的共同利益要求。[1]价值性原则的实现,要求交往中克服自我中心主义。以大写的自我为中心的自我本位交往,交往目的仅服务于自我利益,其他交往者的利益、感情和需求从未被放在考虑范围之内是其主要特征。于此,他人作为其实现交往目的的工具属性便不言而喻。笔者试图根据交往目的的价值性原则来分析女主人公唐泽雪穗的交往行为。
1. 对养母的利用行为
唐泽雪穗出生于一个贫苦家庭,由于父亲早逝,生活的重担全压在生母一人肩上。不堪忍受重压的生母竟利用年幼女儿的肉体来换取生活费。早早看透人性黑暗面的雪穗,未曾认真对待过身边任何一人。于她而言,把周遭人作为棋子来实现自己的交往目的才是一切交往活动的中心要义。连把她视若己出、为她雪中送炭、给她提供优越生活和教育环境的养母也未曾幸免。她曾瞒着生母以学习茶道、礼仪的名义同亡故父亲的远房亲戚——唐泽礼子相处了一段时间,短暂的相处便让礼子对她终日念念不忘。在发现生母有自杀倾向之时,她非但没有试图阻止,还牺牲掉搭救的宝贵时间把自杀现场伪装成事故现场,那一刻她窃喜着:原生家庭的痛即将随生母的离世飘然远去,她自始至终都没为生母落下一滴泪。但在葬礼上,她却深情演绎着孤苦无依的幼女角色,凄厉的哭声,无依无靠的样子楚楚可怜,礼子终究只是帮助她摆脱贫困潦倒、被人鱼肉底层生活的跳板。[2]深谙人情世故的雪穗对于礼子的济困解危并没有半点感恩,在她看来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表面的乖巧顺从只是希冀于礼子能够源源不断为自己提供生活保障,当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被榨取干净之时她便毅然决然对养母采取了安乐死。
2. 对桐原亮司的利用行为
刑警笠垣润三曾用枪虾与虾虎鱼互利共生[3]来形容雪穗和亮司之间的关系,在笔者看来,倒不如说是亮司不求回报、毫无保留地守护雪穗更为贴切。无论雪穗多么无理的要求,亮司都会竭尽所能去满足,甚至不惜以杀人为代价。为了雪穗不再被有“恋童癖”的男人伤害,亮司先后杀死对雪穗施暴的亲生父亲和寺崎忠夫;为了不让雪穗初中同学散布其身世和养母自杀的真相,袭击藤村都子,并拍裸照威胁;为了满足雪穗对物质利益永无止境的追求,盗用他人游戏程序、伪造银行卡、以电脑黑客身份盗取机密操控股票市场;为了满足雪穗的虚荣心和嫉妒心,袭击并拍裸照威胁其身边唯一的好朋友川岛江利子;为了阻止雪穗身世曝光,残忍杀害私家侦探今枝直已;为了帮助雪穗在豪门立足,强暴和其作对的继女康晴美佳……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于雪穗而言,亮司只不过是为达到自己目的而被利用的工具而已。
3. 对高宫诚的利用行为
大学期间选择进入社交舞社团,在社团中物色对象,锁定最佳人选,扫清障碍后搭讪高宫诚等一系列行为,雪穗都一一精心设计和安排;结婚前通过窃听高宫家电话,知晓高宫移情别恋的真相,便千方百计在高宫和出轨对象三泽千都留之间制造误会阻止二人会面,最终成功嫁给高宫,雪穗看中的从来都不是高宫满足了她对爱情的憧憬,而只是高宫家世带给自己的物质生活和上流社会的富太头衔而已。与高宫诚之间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在雪穗一手操控下实现的,当前夫的利用价值不复存在,她又步步为营,招招算计,设计让高宫和三泽千都留再次相遇后陷入婚外情,最终雪穗以完美受害者的身份从这场彻头彻尾的利益婚姻中全身而退。高额的离婚补偿金和借助高宫开疆辟土的雪穗成为这场婚姻最大的赢家。可以说,婚姻对于那个在懵懂无知、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年纪,振振有词说出“不就是个男人嘛”的花季少女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早已看透社会和人性黑暗面的雪穗始终认为金钱带给她的安全感远远高于来自亲情、爱情和友情的。因此,高宫只不过是她想进入上流社会、拥有物质财富的跳板罢了。[4]
根据以上分析,结合交往目的的价值性原则可以看出,利用他人达到自己目的的自我本位主义交往是雪穗的交往目的中体现出的伦理行为。
每个人的角色是社会对其的规定和限制,是源于个人所处社会结构关系网的具体位置所必须戴上的一个社会面具。[1]简言之,社会结构是剧本,社会生活是舞台,每一个体就犹如演员,总是戴着由社会结构生活中的剧本所限定的面具在舞台上出现,并作为剧本要求的角色存在,而面具下的他才是最本真的自我。交往过程的交往角色和本真自我能否真正融为一体,取决于交往过程中应遵循的道德原则——真实性、真诚性等基本原则。真实性是指所有参与者都应当在交往中说真话,不能说假话。真诚性是指交往者对交往活动,包括彼此间意义传达和理解以及达成共识等抱有真诚的愿望,而不是互相欺骗。一个拥有高尚情操、美丽心灵、宽广胸怀的人,在交往过程中才能更好地恪守这些道德原则,真正做到真诚待人,也只有这样他的本真自我和角色面具下的表现才会一致,否则,只能是一个戴着真正面具的“面具人”。根据上述理论,笔者试着来分析小说中唐泽雪穗交往过程的伦理行为。
在养母礼子眼中,雪穗是一个文静内向、乖巧听话、不喜欢和周围人打交道的乖乖女形象。然而从家教老师中岛正晴的视角来看事实并非如此。雪穗曾经对正晴说过“只不过就是个男人嘛”这样的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话;正晴曾远远见到雪穗行色匆匆打出租车的身影,因为担心其家里出事,便打电话询问礼子是否发生意外,得到的答复却是:雪穗说明天社团有活动,今晚需要早早入睡。很显然,雪穗对礼子撒了谎,并瞒着礼子偷偷跑出家门。这些无不说明,雪穗只是在礼子面前扮演着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形象,背地里却通过撒谎、欺骗的手段同养母相安无事地相处着。不仅如此,戴着伪善面具的雪穗甚至用自己精湛的演技轻松骗过了所有人。从小说中可以看出,雪穗周围几乎所有人都用完美知性等这些美好的词汇对她作出一致评价:好朋友川岛江利子觉得她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魔力,和她交谈会让人心情愉悦;因为外在的美貌和内在的优雅成熟,她曾是男生竞相偷拍和暗恋的对象;前夫高宫觉得她是一个近乎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妻子;高宫家里人更是对她赞不绝口,认为高宫能够娶到这样懂事、有教养的妻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再婚丈夫也给她了极高的评价:美在颜值赏心悦目,贵在坚韧不屈不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优雅的成熟魅力。而雪穗正是在这样伪善面孔的遮掩下,干出了一件件道德沦丧的勾当。换言之,在同他人交往过程中,雪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面具人”形象,戴着伪善的面具用欺骗的方式同他人交往便是雪穗在交往过程中呈现出的伦理行为。
交往结果中的道德原则主要表现于交往结果的正义性这一方面。正义性通常是指双方通过交往相互协调自己行为,同化自我的情感和知识,最终使双方同时获得最大化的利益。[1]根据交往结果的正义性原则,笔者试着分析唐泽雪穗在交往结果中所表现出的伦理行为。
为了不让藤村都子继续在校园里散布她的身世和母亲自杀身亡的真相,雪穗教唆亮司采用“性犯罪”的手段伤害年少的都子,这件事产生的心理阴影和被怀柔的感恩戴德使都子不敢再随意出风头,雪穗的身世也随着都子的沉寂无从被他人知晓;为了不让自己的锋芒被遮盖,出于嫉妒的雪穗又故技重施,命令亮司袭击自己的好朋友江利子,并拍裸照威胁。受到惊吓和伤害的江利子放弃了社交舞社团的活动,放弃了自己深爱的男友,回归默默无闻的生活轨迹。通过这样的设计,雪穗一方面使意欲追求江利子的富家公子高宫诚偃旗息鼓,另一方面也成功制造了搭讪高宫的机会;为了让自己的再婚生活一帆风顺,雪穗再一次命令亮司强暴一直同自己作对的继女筱塚美佳,事发后年幼的美佳整晚抽泣,夜不能寐,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恶魔形象让她处于崩溃的边缘,雪穗瞅准时机,用所谓的感同身受和伪装的母爱给予美佳关怀和安慰,最终成为美佳唯一可信赖之人,被美佳视若亲人的雪穗也成功扫清了再婚路上最后一个障碍。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通过侵害他人合法权益单方面使自己利益最大化是雪穗交往结果中体现出的伦理行为。
小说中,作者不止一次提到雪穗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这样的描述源自作者赋予了雪穗这个人物形象更多的寓意和暗示。因为猫天生具有冷静、聪明伶俐、独立性强等优点,在这些优点的掩盖之下,更有善于伪装、对人戒备心强、容易忘恩等这些缺点。雪穗也正如猫咪一般,给人展示的是她特别美好的一面,但背地里却把“恶女”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为了摆脱童年噩梦和贫穷的生活,眼睁睁看着生母在自己面前死去;为了不让养母拖累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残忍地强行使其安乐死;为了不让自己不堪的童年经历、龌龊的勾当被揭露,伙同亮司嫁祸菊池文彦、袭击藤村都子、杀害金枝直已等等。这些事件无不反映了雪穗自私自利、凶残奸恶的不良品质。
此外,正如一成分析的那样,雪穗对周围所有人都以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严阵以待。因为深谙世事却不得不寄人篱下,加之自己非同寻常的童年经历,使得雪穗根本无法打开心扉真诚待人。私底下做过的事雪穗从来不曾告诉养母,其中的原因当然包括她深知这些事见不得光,但主要因素还在于她压根没把养母当成能分享心事、能为自己指点迷津的长者,正如谚语所说“养猫三年,三日忘恩”一般,藏有戒备心的雪穗最终成为杀害礼子的罪魁祸首。这件事同时也能窥探出雪穗道德品质中的冷酷无情。即使和高宫诚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雪穗也无法完全信任这个男人,在戒备心的驱使下她通过监听电话控制高宫的一举一动。当她服装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时,店里的一名女员工走进了读者的视线,那便是夏美。雪穗两度让夏美成为自己的目击证人。一次是想和高宫诚离婚时,制造出高宫家暴自己的假象,让夏美住进家里成为目击证人。另一次是命令亮司给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养母安乐死之时,让夏美和自己同住在大阪娘家成为自己不在场的证人。而夏美之所以受到青睐,原因仅仅因为两人是老乡的缘故。连算得上是自己恩人的养母都不能完全信任,雪穗是不可能随便找一个员工来帮忙的。就算精心布置好的计划都要找一个在地域和心理上较亲近的人才放心,这些无不说明雪穗对身边所有人都抱有高度的戒备心,这样处处提防别人的性格也造就了雪穗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善于伪装的特质。因此,可以看出雪穗道德品质中缺乏善感和对他人的真诚友爱,拥有这样品格特质的她对善恶的评价标准也一定不是正确的。
传统意义上对善恶评价标准如下:(1)一个人的善是他在推进周围人幸福的时刻;(2)一个人的恶是他不但无意为他人做任何事,甚至损害周围人利益之时;(3)一个人的行为在道德上的善体现在倾向于推动周围人幸福的时刻,也是产生义务意识的时刻;(4)一个人道德上的恶体现在两方面——肉欲和自私。自私包括那些威胁他人利益的恶性,如对他人的恶意、自私、贪婪等。[5]因此,追求道德上为善的人们就会竭尽所能推进他人幸福,相反,为恶之人则会损害他人利益以满足一己之私。[6]雪穗道德品质中的恶性让她坚持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价值准则,因此,在同他人交往中,她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通过采取利用、欺骗、伤害他人的方式来实现自己交往目的的错误价值选择。在这样的价值选择指引下便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与之对应的不良交往行为。
家庭作为社会的细胞,是人类最初的伦理关系与伦理实体,一切人类最美好的交往关系、最高尚的德性,均离不开家庭的滋润与哺育。尤其是温暖的母爱,对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7]
《白夜行》中,年仅11 岁的雪穗被生母卖给拥有恋童癖的男人供其享乐,丧失母性的生母也用自己的言传身教教会了雪穗对待生活和周围人的态度。雪穗曾经对筱塚一成说过:她不懂如何爱人,是啊,从未得到过爱的人怎么可能有爱的能力和方法呢?这也是母爱的传递性在她身上中断的证明。在血缘亲情的基础上,延伸出非血缘关系的友爱之情。生母的言传身教,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雪穗:血缘至亲都靠不住,更别说原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之间了。在雪穗看来世间不可能有真挚的友情、浓烈的爱情,人类之间有的只是利益关系而已。所以利用他人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是人与人之间最正常不过的交往关系,至于是采取以诚待人还是欺骗、伤害的方式都无关紧要。缺失的母爱让雪穗不断偏离对人际交往关系正确认识的轨道,一味专注于自己的利益,最终形成了专属于雪穗的交往模式。[8]
友爱原则是亚里士多德伦理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方面。亚里士多德指出,友爱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伦理,其基础是基于血缘关系的亲情之爱,这种友爱是无条件的生命行为。[9]亲情伦理,是人世间最伟大而质朴的情感伦理原则。友爱由此可以扩大为博爱,由血缘伦理走向非血缘伦理,这样,就成了同乡之爱,同胞之爱,普遍仁爱。[10]在与人交往过程中要遵循友爱原则,摒弃敌对、伤害、冷漠等非友爱原则。友爱原则既是一种平等自由的伦理原则,也是人类生命的主动友好原则。它能滋养人类建立友谊,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反之,非友爱的原则会让人类交际出现众多困境,会阻碍人类建立正常友好的人际关系。
在小说中,雪穗自始至终只爱她自己,别说对他人的友爱了,连对生母和养母的亲情之爱也不曾有。冷漠地间接杀死生母;利用完养母便对其安乐死;利用完身边唯一的好朋友又对其实施“性犯罪”;利用前夫高宫诚让自己混迹于上流社会后又让其陷入婚外情,为自己支付赔偿金,[11]这些都是雪穗完全无视友爱原则,把冷漠、伤害的非友爱原则贯彻到底的结果。在此原则指引下,雪穗的交往行为模式也顺理成章地同利用、欺骗、伤害他人的非友爱行为联系在了一起。
《白夜行》这部小说是以当时日本社会的石油危机和泡沫经济为背景书写的,社会动荡不安,物质利益至上,人情冷漠的社会缩影在作品中被展露无遗。小说让人们对雪穗一系列交往行为方式愕然的同时,也让读者对其背后隐藏的诸如儿童性虐待、为了金钱丧失母性等畸形而残忍的社会现象投去关注的目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雪穗的交往伦理行为离不开当时社会大环境的塑造,但作者更想传达的是个人道德品质和操守在个体交往过程中发挥的作用,这些都带给人们些许思考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