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与《天下太平》的生态观比较

2023-03-14 07:16杨熠雪
绥化学院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艾萨克福克纳莫言

杨熠雪 周 洁

(山东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 山东济南 250000)

莫言与福克纳的比较研究已有相当多的成果,陈春生等学者的研究表明,福克纳与莫言之间存在着影响于被影响的关系,福克纳对莫言的影响主要存在于精神走向和乡土意识方面,影响研究已经很难走得更远,但是对于两位学者的平行研究很有必要。[1]

《熊》与《天下太平》都体现了作者的自然意识,故事的社会背景都与作者的故乡生活经历有关,反映了各自时代所遇到的生态问题。福克纳认为资本主义经济使人的欲望不断地膨胀,人们加速发展工业让许多动物失去了生活的家园,面对这样的时代特征,他不选择随波逐流,而是放弃现代文明的特征;莫言认为在公有制背景下资源公有化,人与自然的不和谐关系是人类的贪婪造成的,他对环境的反思是从社会大背景出发的,但两位作者均通过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来反映自己的生态思想——对欲望的批判。

一、不同土地所有制下的社会生态

福克纳与莫言笔下的生态危机都与社会制度紧密相关,但二人处于不同的社会背景中,所以引发生态问题的根源不同。福克纳生活在资本主义经济下,他认为资本是人们欲望膨胀的现实追求,自然则是牺牲品。而莫言认为只有认识到人的邪恶和自我的丑陋,只有描述人类不可逾越的弱点和病态的人格所造成的悲剧命运才是真正的悲剧,才有真正的大慈悲。[2]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人类拥有共同的利益,而个别人的贪婪会导致社会的腐朽。

福克纳笔下的土地是私人所有,他认为私有制是产生生态矛盾的重要原因之一,私有制使得人类的欲望更加膨胀。“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不仅是抢劫劳动者技巧的进步,也是抢劫土地技巧的进步,任何在一定时期内提高土地肥力的进步,也是破坏其肥力持久来源的进步。”[3]福克纳认为自然不是人手中的财富,更不受人的权利所支配,所以在《熊》开篇就记述了人们自以为掌控了荒野而沾沾自喜的愚蠢行为,并称之为胆大妄为:

“文件记录了白人自以为买下了哪片土地的狂妄行为,也记录了印第安人的胆大妄为,竟僭称土地是自己的,有权可以出售;荒野与森林可比德·斯班少校与他僭称为自己私产的那小块土地大,虽然他明知道并不是自己的。”[4](P156)

福克纳通过主人公的第一视角批判祖先不道德的发家史。祖父自以为可以买卖、驯化土地,因为他的奴役清除了森林,并将森林的毁灭视为获得土地的必要牺牲品,他将土地视为私有并传承下去,甚至认为这是件光荣的事。福克纳认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自然的资源不归属于任何人,所以“他”放弃了财产,因为这份财产从不属于“他”。

而莫言笔下的土地归公家所有,也就是太平村所有。《天下太平》中曾多次提到土地及大湾的所有权问题,第一次提及土地牵扯出了贪污腐败问题:“乡亲们,我承认,我将黑青铁路占咱们村的公留地的赔偿款挪用了一点。”[5](P3)

前任村官私自挪用了赔偿款,这是村子因为修建铁路获得的赔偿,这笔钱理应归属村子与村民,也就是公家所有。由于大力发展工业而造成村子的内部矛盾——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这是社会生态出现矛盾的原因之一,虽然占用的土地是公有,但个别村官的思想觉悟不够高,过于追求个人利益,导致生态不平衡发展,但新上任的村官二昆最终解决了贪污问题。后来莫言又将土地所有权问题转向大湾,这不仅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也是小奥与打鱼人出现矛盾的原因:

小奥忽然意识到,这个大湾子,是属于自己村的,湾里的鱼,应该是村子里的财产,这两个不知哪里来的打鱼人,打走了这么多鱼,还有一只价值不菲的大鳖,这是明目张胆的偷盗。[5](P7)

当小奥发现打鱼人偷盗村子的财产时,有了和打鱼人谈判的砝码,打鱼人也因为被小奥发现偷盗而不得不将部分财产——价值不菲的鳖送给小奥当做封口费,双方都是在利用公有制财产进行交易,而当事情败漏后打鱼人也在钻空子,声称鳖是小奥的,企图降低自己偷盗的罪过。但在警察彻查事情并要求打鱼人负责时,打鱼人又企图钻公有制的空子,认为村子的财产不需要自己负责:

“鱼本来就在你们湾里,我们扔回湾里,这叫物归原主。”[5](P29)

福克纳笔下的生态矛盾是由私有制,尤其是土地私有制引起的。他认为人们不合理占有土地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而且伤害了森林和动物,森林面积减少的原因就是大片土地私有化。所以在他看来继承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就是一种罪恶,也是伤害森林的帮凶,于是他笔下的艾萨克放弃了土地并回归自然,开始了一种赎罪式的生活。莫言描写的土地是公有制,公有制下土地上的一切资源都归村子所有,不得强行据为己有,解决这种矛盾需要政府管控,无论是解决贪污腐败、放生鳖还是关闭污染的养猪场,都是政府部门大力监管的结果。

二、不同的结局与对自然的反思

福克纳与莫言对于生态问题的解决抱有不同的态度,《熊》中的艾萨克无法改变社会矛盾与生态危机,只有以身作则,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莫言则认为改善环境需要政府的监管与人们的自觉。

《熊》重心部分是艾萨克又回到森林悼念老班、“狮子”和山姆,他开始独自一人面对、适应森林,并学会利用指南针和太阳判断方位。因为这是他渴望依赖的大森林,以一种保持其欲望纯洁的方式拥有它。对他来说,树木代表着生殖的、不变的、不分性别的女性气质——他把它们看作是情妇—妻子—母亲的混合物。[6]

21岁时,艾萨克经历了森林以外的现实生活,有了内心激烈的斗争,最终选择放弃继承家产投身到森林中。《熊》对艾萨克在旷野中的精神成长做了详细描述,为他成年后的选择奠定了基础,荒野中成长过程使他获得的道德力量,成了艾萨克放弃家族遗产的根本原因。[7]

《天下太平》中小奥阻止了警察开枪保护了鳖,警察也成功让鳖张开了嘴巴,救了小奥。在鳖爬回湾里的时候,侯科长踩住了绳子,并对众人说:“咱们村叫太平村,这个湾叫太平湾,抓了个鳖叫太平鳖。”[5](P32)

面对被污染的大湾和地下水源,莫言也提出相应的措施。由于养猪场有一条通往大湾的暗道污染了水源,于是省环保巡视组的人将来调查此事。而面对污染排放的主要责任人——袁武,二昆说:“即便公安局来抓你,我们也要把你留住,等你把大湾的污水变成清水,把井里的臭水变成甜水,才能放你走。”[5](P28)村里的人不仅要惩罚污染企业,还要改善被污染的大湾。

明显看出,《熊》和《天下太平》两部作品在叙事方式上有很多相似之处,但结局有所不同,体现了两位作者不同的生态思想。福克纳笔下的大熊死了,象征着自然开始被人类无节制地开发,曾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平衡定律被打破。“狮子”则是人类征服自然的一种手段,但也在斗争中两败俱伤,由此可以看出人类征服自然的过程牺牲很多。当地的猎人再也没有敬畏的生物,开始大肆滥用森林里的宝贵资源,并积极推动工业化的进程,森林开始大面积被铁轨取代,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仿佛成为了最大的赢家。福克纳在21 岁那年决定放弃财产,在他看来若想真正回归自然,则要放弃现代文明所赋予的一些东西,这二者是冲突的。而莫言笔下的鳖摆脱了身上的尼龙绳子,最后被人类放生,这是对自然释放的一种友好信号,代表人类决定与自然和平共处。而对于污染源头养猪场面临关闭,也是人们开始放弃追逐一些利益改善环境的一种体现;被无害化处理的鱼则是人类追求利益的牺牲品。两位作者面对人类伤害环境所给出的不同结局是不同时代下的产物,福克纳无法阻止工业与科技的进展,只能通过主人公艾萨克一人的觉醒批判社会的冷漠与自私。在他的笔下,艾萨克怀念传统社会,所以显得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但莫言却意识到人类不仅需要发展,还需要保护环境,因为当代社会已经开始加强生态文明建设,已经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开始意识到生态危机。

三、动物的象征意义

莫言与福克纳将动物视为大自然的化身,通过动物与主人公的频繁互动体现人与自然界的密切关系。老班在森林中独自生活了几十年,没有进犯任何人的家园,却在三年后被猎人们打死了。老班被认为是森林中动物们的主宰,大人形容它为不懂怜悯与宽容的野蛮生物,并将动物们的食物链捕食称为古老的、永不休止的竞争。而在孩子们的心中老班则是另外一种形象:

这头毛糁糁、硕大无朋、眼睛血红的大熊并不邪恶,仅仅是庞大而已。[14](P157)

孩子们认为老班仅仅是体型硕大,但并无伤害性。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参加一年一度的向大熊表示敬意的庄严仪式,就连老班也会参加这个仪式,此时的人们虽然一直把狩猎老班当作终极目标,却能够和老班和平共处。

《天下太平》中鳖也是如此,若不是两位打鱼人捉住了一只大鳖,小奥也不会被鳖误伤。最开始鳖与人和睦相处,老打鱼人叮嘱小奥:“小伙计,你可千万别戳弄它,被它咬住就麻烦了。”[5](P12)

当小奥准备解救鳖时,鳖却误以为是要伤害它,于是出现了攻击防御行为,小奥的手指被咬住了。每当小奥想反抗时,鳖都咬得更紧了,最后是警察通过向鳖得鼻子里放了一些猪鬃才让鳖松了口。

不同的动物,象征意义相同。无论是福克纳笔下的熊还是莫言笔下的鳖,都是自然界的一个缩影,是万千动物的一个象征。当工业开始污染动物们的栖息地时,动物就会抗拒人类的出现,两位作者都提到“不要向动物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因为动物是有灵性的,一旦它们察觉到恐惧的气息便会激发原本的兽性,不主动去招惹它们便可相安无事。

四、对欲望的批判

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开始无限制地开发地球,消耗自然能源,这种无穷尽的开发破坏了生态系统的平衡,而这一切归咎于人类膨胀的欲望。由于人类社会发展过快,对物质需求急剧膨胀,导致自然的供给与人类的欲望出现了矛盾。[8]在《熊》和《天下太平》中就描绘出人们由于追求物质利益而加快工业化进程,结果导致自然生态系统的紊乱与资源的枯竭。

早在20 世纪20 年代初,美国南方传统的农业社会在资本主义工商业文明的冲击下已经开始解体,南方大片的森林被砍伐,昔日的田园风光变得面目全非。[8]福克纳面对森林及传统生态系统的破坏感到忧虑,通过一个孩童艾萨克的视角捕捉成人追求利益的欲望并给以抨击,对森林中动物的不寻常的冷漠给以批判。

同样,莫言将故事发生地设在村西大湾,这条湾被不合格畜禽养殖场污染了,湾里的水充满了激素。如果不是小奥被鳖咬了手指,村里的人没有见过十斤大的鳖。养猪场的建立污染了当地的水源,伤害了水中的生物。虽然袁武凭借着养猪场致富并为村子里修路、建庙,但是污染了大湾以及地下水,导致湾里的生物变异。莫言还提到了火车的出现,并感叹火车仿佛与小奥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是工业革命强势进入村子的象征。

莫言及福克纳在各自作品中都批判了人类膨胀的欲望,人们为了一己私利而过度开发自然,这种过度的开发已经开始危及自然生物,也危及到人类本身。然而既得利益者并没有意识到自然界释放的危机信号。《熊》中,只有小主人公艾萨克意识到了动物的反常举动,但大人都在享受科技发展带来的便利。《天下太平》中当地居民也意识到了修建养猪场带来的污染,滥用激素带来的危害,而养殖场负责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二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结语

福克纳与莫言生活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下,对于生态问题背后的成因有着不同的看法,福克纳认为私有制是人类侵掠行为的借口,自然从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占有行为都是徒劳的。莫言则认为自然资源归大家所共有,环境问题很多时候是人性贪婪问题。福克纳与莫言批判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种种行为,表达了对人与生态关系和谐的愿望。虽然两位作者生活背景不同,对于生态问题的解决有着各自的看法,但核心思想都是批判人类的贪婪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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