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欣/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期,科学理论的发展使以色彩表现为重的印象主义画派出现,其艺术概念风靡了整个欧洲。在美国画家纷纷赴欧洲学习绘画和欧洲画家赴美淘金的热潮之后,美国艺术已逐渐培养出了几代有作为的艺术家,约翰·辛格·萨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1856—1925)就是其中之一。萨金特作为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活跃于欧美的著名肖像画家,具有古典主义和印象派的两种绘画风格。萨金特作品中表现光色的方式融合当时的两种艺术风格,具有丰富的艺术表现力与普及性。
萨金特因肖像画成名于当时作为艺术中心的欧洲沙龙,收到大量肖像订单。但其在成名后仍坚持吸收现代艺术风格,尝试将更主观的光色运用于作品中。
约翰·辛格·萨金特1856 年出生于佛罗伦萨,其母亲玛丽·纽博尔德·辛格(Mary Newbold Singer)是一位水彩画家,她认识到儿子对观察绘画的热情,鼓励他追求艺术。此后,萨金特成为巴黎著名肖像画家卡罗勒斯·杜兰(Carolus-Duran)的学生,杜兰的画法在当时的古典画室中非常新颖,他告诉学生不要先画预备图,而是看到什么就画什么。这种绘画方式帮助萨金特真正观察自然,并学会概括画面。
在杜兰画室学习期间,他常常去卢浮宫临摹大师作品,尤其欣赏西班牙画家委拉斯贵支以及荷兰画家弗兰斯·哈尔斯的肖像画,娴熟掌握古典油画的光色技法,并结合新颖的肖像技法创作其老师《杜兰的肖像》(图1),以此获奖并跻身巴黎名画家之列。正因萨金特丰富的艺术底蕴与家庭的艺术氛围,使其在众多画家中脱颖而出。
1876 年4 月,萨金特自从在印象派画展上第一次看到马奈与莫奈的光色表现时深有感悟,特别是莫奈的干草堆系列油画,对他有很大的触动。尽管这时他的肖像画名声已经建立,他还是虚心地吸收这些“外光派”大师的表现方法,并试验了一种新的着色和绘画光的技法,创作油画《康乃馨、百合、玫瑰》(图2)并参加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展览,被该院高价将此画收购,该画画面色彩丰富,层次感强,展览时受到人们的高度评价。这幅画描绘在夕阳弥漫下的花丛中,两个纯真可爱的女孩正在点燃手中的纸灯笼,一丛丛盛开的鲜花为背景衬托出白色的衣裙和花朵。闪烁的烛光映在孩子的脸庞上,映射出红色光晕[1]。在这幅画可以看到莫奈对萨金特环境色调的影响,其中对萨金特影响最深刻的是印象派在实景中捕捉阳光、空气的环境色来充实画面氛围而形成的色调的美。为了最终完成这幅作品,萨金特费尽心思运用光色的处理,使用强烈的冷暖对比而又相辅相成的色调组建了画面既和谐而又温馨的主题。当罗丹认为当时的萨金特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凡·戴克”,对其肖像画的评价极高。《泰晤士报》也对此画颇为关注,该报在呼吁艺术家对“光与色问题”给予关注的同时,断言萨金特正在实现评论家阿尔弗雷德·史蒂文斯(Alfred Stevens)的预言:“我们古老的欧洲可能注定会有一天,被年轻的美国人对其进行艺术革新。”并补充道,“看到他(萨金特)致力于对皇家学院退伍军人进行‘艺术革新’,这很有趣,也有点好笑。”
图2 萨金特《康乃馨、百合、玫瑰》,1885—1886年(图片来源:英国泰特美术馆)
虽然萨金特的画作广受当时资产阶级的欢迎,但他始终不被印象派所认可。如同他模仿维拉斯奎兹的《宫娥》中的空间布局,在技法中加以印象派的朦胧与光影感,却是一种完美的融合,莫奈也因此评价萨金特“从未是一个真正的印象派画家”。他的画作更多的是给予人一种理想中的美感,但却同时具有现实主义的真实与印象派的浪漫,因此他的画作被认为是当时很好的标榜个人身份的作品,受艺术市场欢迎,他的人生走向和艺术发展更加接近于传统对于成功艺术家的定义。可以说,中产阶级家庭的背景加上自身极为出色的职业技能,辅之以文学、音乐、艺术的卓越修养,再加上特立独行的优雅姿态,享有盛名并且纵横上流社会,萨金特和他的朋友们正是19 世纪末特有的、沾染着老欧洲旧日气息的风流人物[2]。
萨金特的绘画多为短时间的写生作品,其独特的光色技法表现在时间的控制、水色的挥洒及运用方面。
在萨金特的油画和水彩画中,其巧妙运用了湿画法增强画面的朦胧感与氛围感。如水彩画《亚麻布》中(图3),萨金特将物体亮面以所谓的“湿画法”技术模糊,即在添加湿的水彩前,纸张已被水润湿。画纸上的水和颜料混合,创造出柔和、模糊的边缘和多种混合色。此外,萨金特可能倾斜了板上的水彩纸,以强调水流朝他想要的方向流动。
图3 萨金特《亚麻布》,1910年(图片来源:波士顿美术博物馆)
而在暗面的表现中,萨金特则直接于干燥纸张上绘画,以此创造精确锐利的边缘和强烈的光影对比关系。在萨金特的水彩作品中,其恰到好处地运用着水分,整体画面虽淋漓酣畅却温润饱和。在明暗光影的对比关系中,萨金特也十分注意小区域的光线表现与物体轮廓,如晾衣绳上以极细的白线表现的物体轮廓及反光,甚至使用一些不透明的白色颜料实现高光的提亮,这使他的绘画对光线的描绘更加精准。
在萨金特画初稿时习惯用松节油把颜料摊薄,并以大笔触的色块高度概括物象。其色彩不仅有古典主义对固有色的深浅表现,且折衷了印象派中的光源色、环境色,但仍有清晰轮廓线和造型感。如《亚麻布》中的晾晒麻布与背景中直接使用色彩表现物体,但因为用色的讲究使得画面艳丽而不燥,浑厚之下反而显得透明光亮。
由于写生光线变化极快的因素,萨金特必须快速完成绘画,拼命地将眼前所见搬到画布上。萨金特的一些同时代人会因为他的大笔触而认为这幅画未完成,因此他在展出时确实得到了褒贬不一的评价。然而,他的大笔触使场景充满活力,并赋予它一种运动感。美国著名美术评论家威廉·奥本(William Orpen)对萨金特水彩画如此评价道:“萨金特的水彩画如同抒情的速写,以豪迈的笔触、绚丽的色彩、强烈的明暗对比来扑捉景物的生机盎然的印象。”其作品虽从客观的角度描绘,但也是经过主观构建的表现,从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光、色、形的表达已达到了很高的境界[3]。
萨金特与其好友安德斯·佐恩(Anders Zorn,1860—1920)同样兼容并包了古典主义与现代主义,并将其折衷表现于画面,被认为是美国镀金时代从传统学院艺术向更自由、现代绘画风格过渡的关键人物。
在美国,安德斯·佐恩的名字通常会与萨金特联系在一起,他们作为好友在光色运用风格上极其相似,并以对上流社会的肖像绘制而闻名。安德斯·佐恩于1875 年进入瑞典的斯德哥尔摩皇家美术学院学习古典主义绘画,毕业后前往多国进行旅行写生的创作。当在伦敦和巴黎停留时,其受到印象主义绘画的影响,开始探索造型与光色的紧密联系。由于旅行和艺术欣赏的丰富经历,使佐恩对物体的形色在光线交织下产生的微妙变化处理得十分到位,并且也和萨金特一样使用大笔触色块表现形体。回到瑞典定居后,佐恩开始专心描绘瑞典的蓝天白云、雪山森林、海岸和民俗风情[4](图4)。佐恩的艺术作品用笔流畅,光色简洁明朗、整体统一而著称,成为瑞典唯一享有世界名誉的画家。
图4 安德斯·佐恩《每日的餐食》,1886年(图片来源:瑞典国立博物馆)
而在同一时期,学院派古典绘画以及沙龙仍占据重要舞台,如英国皇家艺术学院院长莱顿、惠斯勒。在另一端,则由莫奈、雷诺阿等人举起了印象主义的前沿旗帜。萨金特作为同时期的杰出艺术家,从荷兰和西班牙大师那里学习了富有表现力的笔触,从摄影中学习了特写裁剪,从印象派好友那里学习了色彩的主观表现。他为新的艺术表现手段注入了巨大的能量和对自然的深厚感情,由此借鉴融合两种光色表现形式,创造出受大众欢迎的折衷光色表现形式。
然而,萨金特具有折衷色彩的光色表现风格被当时的现代艺术界回避与批评。当代肖像画家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回忆说,1961 年他还是学生时,被比作“浮华”的约翰·辛格·萨金特,他认为这种比较是对他的侮辱[5]。而现代主义热情在如今的冷却,却使当代艺术史学家重新审视萨金特等肖像画创作的成果及意义。修正主义学者现在急切地关注像萨金特这样的画家,他们在传统中创作与学习,而不是继续挑战传统。
通过对于萨金特绘画的了解,我们能更客观地了解当时萨金特所处的时代和社会阶级的现状。我们也在萨金特现实细节的描绘中观察到不同国家的经济现状。例如萨金特晚年为美国资产阶级所作的肖像,其中的一些姿态与神情不同于早期萨金特在伦敦的画作,人物的表情与服饰的描绘更加突出表现了当时美国镀金时代的自由与辉煌,其画作独特又折衷的浪漫光色也因此受到上流社会的普遍欣赏及追捧。
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萨金特成为他那个时代最领先、最受欢迎的肖像画家之一,为罗斯福、洛克菲勒和亨利·詹姆斯等人画过肖像。他的作品因其表达时代精髓的能力而享誉国际,虽然打破了古典主义的传统,走向了印象派风格,但始终保持着独特和独立的视野,始终在他的画布上注入了情感、能量和生命。
从作品的光色分析中可发现,萨金特作为记录镀金时代的杰出肖像画家,拥有独特的光色运用技巧,而非被平面化为一个资本主义画师的形象。对于萨金特的艺术风格及影响,我们从光与色的作品分析中发现其折衷又进步的一面。可以说,萨金特作为一个笔刷的魔术师,以谦虚与勇于探索的态度不断充实自己,并结合自身绘画优势形成一套独特的绘画语言技巧,间接地照亮了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