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季
那些值得挽留的
在嘈杂声中,星空
显露疲态,褪去一身墨迹
但火焰仍以角落扮演自己
在一潭净水面前
垂钓者,活在鱼的想象之中
所有吐露,都是幸存者的追忆
我苦心学会的表情——
在事物的弹性中被弹出很远
那些值得挽留的,星星点点
在黎明前搭乘羽翅逆光飞逝
我的怀抱空空如也
尽管岁月己老
春天还是准时到来
云朵里夹着水汽
顺藤而下的云雀
一夜之间长出羽翅
落叶在屋顶蜷缩了整个冬季
此刻忍不住发出孩童般的嬉闹
凭借友人远去的足音
我便能计算天空的高度
时光不安地跃起
短促而敏捷地扫过屋前
墙壁上树影斑驳
从来用不着除去
却也添加不上任何一笔
近来时常梦见我在梦里
如同少年的一件单衣
在风中四处飘荡
不知道等候什么
深陷于自我期待之中
犹如当年在你面前
我的怀抱空空如也
如此我不得不嘲笑自己
在狡猾与无趣之间
有过若干次选择
有过无数回放弃
其他的都己交给命运
任凭白天和黑夜混合在一处
发出未经修饰的簌簌之声
我只觉浑身毛管拔地而起
总有一个季节在无言中落地
仿佛一双手按在肩头
友人的安慰,无非如此
谁不需要呢
离群索居的夜晚,深水暗流
手心一阵发痒,光滑如镜
折射出微光,不远处
寂静中一只荒凉的纸鸢
趴在椅子边角,沉睡了
我只觉得浑身毛管拔地而起
想起它曾经不知疲倦,在阳光下飞旋
在我身体里,像闹钟一样欢乐
無法用时间唤醒的一片羽毛
此刻正伫立在我的面前
在平淡中度过的一天
清水洗过浮尘
无人问津的单调旋律中
一颗种子在膨胀
那是一个尚未长出来的早晨
没有刻度,倾斜着
在百合花瓣中缓慢地抖落
有谁能够引领它呢
还有,那些过往已经
卸下的辎重
黑洞边缘绽放的花纹
如期而至,只是它们
并不像你描述得那样神秘
语言的幽暗台阶
在风中醒来
把自己打成图案奇妙的结
在平淡中度过的一天
沉浸在流水的指甲盖上
如同朝圣者翻越透明穹顶
所有苦难都是闪闪发光的羽毛
身体里最清晰的部分
在指缝里凋敝
它多么像飞翔的鸟儿
迷路时留在天空的姿态
这个过程,就是一段距离
文字的箭矢无法触及
扬鞭催马的边缘
当年隐匿于怀抱的一对羽翼
在树叶的歌声中化着了阳光
所有苦难都是闪闪发光的羽毛
那些费尽心力的阻拦与刺痛
黑暗峡谷的旋风
也能浇灌出傲视的花朵
在漫长时光淘洗之后
被偷走的空气,总会回流
与白发纠缠在一起
比风还轻的沉重的过往
沉积着令人眼光发亮的笑容
人生所有悲喜都是雨露
所有苦难都是闪闪发光的羽毛
失眠
在熹微之中脱身而去
飞鸟的一片羽毛
像黎明的手掌拍在众生脑门
那是一种歌声,哨音的石子
唤醒枝杈丰盛的大树
并且击倒它
这里是一个原点,一条线索
通往身躯的四面八方
绝境中来世的朝圣之路
它是峡谷之中艰难的呼吸
光线被裁去的美丽纹饰
在尘埃中一点一点苏醒
暗淡的羽毛
我周围有一群人
眼眉上挂着灯笼
他们能分辨多种声音
却习惯沉默寡言
他们惧怕水声
却热爱飞舞的浪花
灰尘喜爱光滑的桌面
游鱼越过石岗,以摆尾
向水涧致意
万物各怀志趣
惊世骇俗的设想,回到往日
才能蒸蒸日上
我终于发现
迟缓的事物,都有一颗
有力的心脏,那是一对
尘封已久的翅膀
在暮色中,我的身边
有一群人,处心积虑
精心梳理暗淡的羽毛
飞鸟的爱情
友人劝我早做打算
不要在这个年龄
相信寒冷的爱情
什么叫作草草了事
就是匍匐、扑腾、进退
一事无成之后
抹去镇定与慌乱,然后
在铁艺城堡里瞭望、徘徊
不,我要飞,冲天而去
在人迹罕至的岛屿
大声鸣叫,声嘶力竭
仿佛天边的云朵
是我消逝的爱人
仿佛我的声音穿越了心肠
回响,如疾驰的子弹找到归属
——我被击中
坠落在山崖边,一片葱茏
而又松软的草地上
没有人看到这一切如何发生
(选自《民族文学》2023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