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瞬间即永恒

张凡

战争年代，香港的咖啡馆里，侍者端着一杯咖啡，给其实并没有点它的周迅奉上——这是2023年贺岁档电影《无名》里的一幕，也正是由此开始，这个以抗战时期无名英雄为主角的故事徐徐展开。

继《风声》和《听风者》之后，这是周迅第三次出演民国時代背景的谍战电影。虽然在《无名》这个以男性为主角的群戏里，周迅的戏份并不算多，但她饰演的这个角色，在暗处承担着影响剧情走向的重任，每一个微妙的眼神都要精准地传递信息。或许看电影时，观众无法根据银幕上的这些细枝末节，讲述她的全部冒险经历，但周迅自己知道，当她再次穿上象征那个年代的旗袍，由这一个人所代表的一群人，就这么回到了焦点之下。她不仅要展现出属于这个角色的个人气质，更要通过片段式的表演，让那些姓名没能留在历史上的英雄被看见、被铭记。

“拍民国戏的时候，有一种氛围是很舒服的，包括你穿上旗袍，场景搭出来，还有演戏的节奏、速度，再加上程耳导演又非常有自己的特色……”当周迅开始回顾最近这次在民国戏里的表演，一些更久远的记忆也自然而然地跳了出来。她想起自己在《风声》中作为顾晓梦存在的那段时光，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那些跌宕起伏依旧历历在目。“叶锦添先生选择了深色的布料，里面藏着一点点小花，就感觉这个人物暗藏玄机。这也意味着顾晓梦在那种环境下的智慧和生命力，这些和她最后的结局也形成了一个对比。”

演员是个特殊的职业，在厚重的过往面前，乍看起来，演员只是作为虚构的形象出现两个小时，而实际上，他们却在演绎那些幕后原型完整的一生。在这些时候，表演就像一种奇异的魔法，让演员能凭借表情、动作和台词，以及服装造型的加成，把很多原本不可名状的感受变得清晰可见。那一刻，虚构和真实模糊了界限，至少镜头前的周迅相信她就是当下的那个人，然后观众可以通过她，再把自己代入。一次一次，周而复始，她们都是时光河流里耀眼的光点。

“杜心雨有两个非常长的双马尾，这也构成了这个角色的古怪、精灵和天然的纯净。我记得当时我在想这个角色的时候，觉得她是一种非常干净的透明色，也记得这部剧播完之后，有好多的小朋友都特别爱梳两个大马尾。”不仅是谍战电影里将真实身份隐藏在伪装下的特工，包括在《像雾像雨又像风》这样充满年代感的电视剧里，周迅也贡献过让人过目不忘的经典角色；还有《人间四月天》里的林徽因、《橘子红了》里的秀禾……每一个她，都是凝结着记忆的一个节点，当她们汇聚在一起，便织成了一张紧密的网，拖着周迅穿梭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很多人形容她像精灵般美好，其实精灵不一定时时刻刻出现在人们眼前，她的灵动，只需要展现于这些稍纵即逝的瞬间。

能把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出独特的魅力，是因为每一次入戏时，周迅都下足了功夫。除了外形要足够贴近，心理上的彻底懂得，乃至忘我的沉浸，也是她表演时的不二法门。就拿上一年秋天刚刚完成的新作品《不完美受害人》举例，哪怕距离杀青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再提起这个充满现实意义的故事，和她所扮演的那位名叫林阚的勇敢者，周迅还能脱口而出当时的场景和心情，好像她真的作为那一个人，那样活过。

“剧里的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这件事，都有自己的认知。男主角成功是律所的一个大客户，那林阚要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去维护律所的利益？有一些点是很实际、很犀利的。”

在这部以讨论性骚扰边界为主题的作品里，周迅演的林阚是个为“不完美受害人”发声的律师。为了尽可能真实地反映律师在工作和生活中的状态，周迅经常提前一周就开始背下周要拍的台词。那些大段大段出现的台词不仅拗口，还不能出错，她得记住所有符合那个身份的表达，找出其和普通人不同的逻辑，然后才能在面对镜头时，看似游刃有余地让这个人物展开她的故事。“刚开始最难的就是顺台词的逻辑，并不是我问完一个问题，你答了，我再顺着往下问，而是你说完之后，我可能又瞬间转到别的地方再问你。”

虽然这是个现实到好像就在我们身边发生的故事，很多场景甚至就借用了真正的法院和警察局拍摄，但周迅却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感觉比演很多“遥远”的角色要更难。“这是我第一部越拍越瘦的戏，怎么吃米饭也不胖。”

一边要把自己当成律师，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实现目的，一边是守住演员的本分，在导演给出的边界里探索表演的可能，当这两种极度需要动用脑细胞的思想活动叠加在一起，那几个月里，周迅就像绷在箭上的弦，片刻都不敢放松。

“作为一个演员，在一个限度里面你去尝试、去创作，也是一个好事情。”说起当下对作品的选择，周迅有个经典的比喻——“看天吃饭”：演员不是个能全凭自己心意孤独战斗的职业，行业趋势也随时在变，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从来都不勉强自己做个拧巴的人，顺应变化，在其中找到发挥空间，才是对自己和工作都足够尊重的做法。“跟老朋友合作很开心，跟新伙伴合作也有新的刺激。”在团队的选择上，周迅也一直开放包容，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这些外在的限制，而是持续创作出打动人心的好作品。当我们作为观众，总忍不住拿“影后”“从业三十余年”这样带着光环的标签去仰视她，她自己其实完全没把它们当成束缚，每个角色都是新起点，她愿意放开胆量去接纳，这是她能接连不断创造出那些迷人角色的根源所在。

“我闲不住！一个是出于好奇心，还有一个是这么多年的惯性。”最近一两年，周迅试图让自己的工作节奏慢下来。虽然现在一年至少一部戏，外加一些轻量节目的工作量，仍旧算得上“高产”，但跟原来一年四部戏的习惯相比，她已经做出了此前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调整。

持续进行这样的调整，是因为她想用更多的时间去感受生活，并且展现更多属于自己的观察和思考。这些或许与角色无关，又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激发出她新的创作欲，谁知道呢，她依旧不想设限。她在乎的，从来都只是在当下这个时间点上是否畅快，是否尽兴。

“有一天我在路上散步，觉得其实不一定非要做什么了。你看着太阳升起来，太阳降下去，也是一天。一天里面，或者是在一个阶段里面，不一定非要做什么的。”

自从《不完美受害人》杀青，周迅就过上了一段闲散的生活。再加上之前通过《很高兴认识你》这样的短视频节目，以“周迅”这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身份跟观众见面，各种维度上，她的生活都开始放慢速度。当她跳出原来习以为常的那个由“开机一杀青”构成的无限循环，周迅发现，先学会“停下来”，才能更好地继续。

“《很高興认识你》让我认识了很多不一样的人。虽然大家见面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能与城市、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都不一样的人在一块儿，还是挺有意思的。”这个节目至今已经做了两季，虽然像演戏一样，只要周迅出现，就必定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但身处其中，她拥有了比过往更自由的空间，光是看她的造型，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释放。“我会穿自己平常喜欢的一些衣服，比如很松、很大、很软的一个毛衣，很舒服，没有压力，穿在身上是可以和身体作伴的。”

时而凭借角色，短暂又猛烈地击中观众的心，时而透过自己，缓慢又松弛地展露思考和疑惑，其实周迅能被公众看到的机会总是断断续续的，她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场不停歇的直播，但通过这些片刻，我们已经足够感受她的真实。值得被讨论和记住的经典角色还将陆续诞生，瞬间和永恒都是“进行时”而非“完成时”，在这个持续不断地过程里，我们和周迅一起期待更多属于她的经典出现，那是她的，也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