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琇 / 四川师范大学
水彩画起源于英国,自1715年明末西学东渐时经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来华教授西画算起,水彩画传入中国已有三百余年历史。水彩画作为一个外来画种,在传入中国几百年的时间里不断蓬勃发展,有着更大的尺幅,尝试融入更多综合材料,使水彩也有着油画的厚重和肌理。但在水彩画艺术盛行发展中对部分水彩画的认识过于片面,对西洋水彩画过于崇拜,一味模仿,而丢失了具有东方水彩画原本的魅力。一位学者曾说“水彩画是西方画种,带着与生俱来的西方特质,所以在东方气息浓郁的中国,画家就要立足中华民族特点去创作和发展中国水彩画。中国画家的审美情趣影响水彩画的风格,使其具有明显的东方神韵,成为中国的民族符号。”[1]水彩画具有水韵交融的独特艺术表现力,其表现特点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审美方式不约而契。因而在近三百年的短暂发展进程中呈现出蓬勃生机的景象,并带有中国水彩民族化的特点。中国水彩在独特的地域环境中不断吸收传统文化养分与自身特点相结合,从西式艺术语言中不断模仿学习探索到形成自己的民族独特性艺术语言特色。中国水彩画体现出东方民族特有的思维方式审美意境特点。
水是水彩画的灵魂所在。这种与水墨相似的画种在传入中国近三百年的历史里,深受大众的喜爱。这或许与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对“水”的喜爱有关。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广博包容,润万物于无声,似明镜般通透。古代文人骚客常常寄情于山水之间,以水表意,借水抒情。水具有变通性、流动性,或动或静,变化无穷。作为水性材料的水彩画在肆意扩散下自然流动变化中尽显着自然之美,水的透明性特点又能为画面营造出一种干净明快的效果和空灵静谧的氛围。“水”中蕴含着“流动”的精神、“洒脱”的心境,似有似无中营造一种“虚”“无”意境。水彩画具有流动自然之美,冲刷肌理之美,明朗空灵之美。中国水彩画中的“水”除了物理层面的含义,更有着对东方文化审美中蕴含的哲学内涵,水是无言的诗,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容情于“水”才能由“水”抒情。
色彩是视觉的第一要素,色彩的效果受到不同个性和心境的影响。如果说“水”是自由跳动的音符,那么“彩”就是律动的、带有情感的旋律。或绚烂或典雅的色彩体现的正是创作者心境的旋律。水彩画的主基调是清新淡雅的,其质感是清透柔美。明亮的色彩与透明的光感中营造出的视觉张力是水墨不能达到的。色彩碰撞中形成的律动跳跃也为画面增添了生命力。透明光感的空灵也是依靠干湿色彩层层的叠加和罩染实现的,水彩画中的清透是依靠透明的材质颜料实现的。水彩画的色彩之美是赏心悦目的通透明亮之美,是不加修饰的纯净之美。其色彩的透明也是水彩画种区别于其他画种的特征之一。水彩画的魅力体现在水与彩的交融之中,用水调和色彩的浓淡干湿,在自然晕染、润泽、衔接中去丰富画面,以形成“水”与“彩”交融中交相辉映的乐章。
西方水彩画最早起源于18世纪的英国,主要作用是为贵族阶级服务以描绘地质和景物的插图,带有一定的叙事性。西方传统绘画也多是依靠比例、透视、光影等科学法则而描绘的神话故事情节,长期以来注重表现真实。世界上最早的一幅水彩画是丢勒的《一大块草皮》,其描绘的自然景物带有极高的现实感。19世纪,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使得透纳的水彩画在光与色方面的运用具有极高的造诣。水彩画是由西方传教士到访中国时传入。开设西式学堂后西洋画慢慢发展起来。此外,一批留学深造的学生在接触西洋画后自然而然的与中国传统艺术结合起来,形成了本土化特点。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水彩画家。如中国水彩画的第一人水彩画家徐咏青,当时创作的月份牌人物画,兼具有装饰性的同时人物的服饰物件场景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树木的表现方式又带有国画的特点。
艺术创作受到多方面的内在影响。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同的地域人群的思维方式与哲学思想直接影响了文学艺术的表现形式与发展状态。如贡布里希曾将中国画家蒋彝在英国德温特湖畔用他的中国之眼创作的《德温特湖畔之牛》作为例子,认为相同的风景由于不同民族绘画传统的差异及其传统的根源能呈现出不同的表现画面。“他们之间存在着文化传统及艺术传统长期涵养或熏染出来的知觉。正是中国固有的文化与艺术传统支持下的知觉“图式”构成了中国人独特的中国之眼”。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风土人情地貌特征,使得中西方水彩人物和风景画呈现出不同特点。如英国水彩画家弗林特笔下婀娜多姿的“吉普赛女郎”,陈坚笔下勇敢质朴的“塔吉克人民”;西方水彩街景中常见圆拱门、城堡、宫殿等元素, 中国水彩街景中有描绘宁静的江南水乡,闲适的老胡同巷子等场景。
不同的水彩画创作都是画家个人生活经验和气质修养的展现。不同艺术的不同呈现方式也源于不同文明体系下的思想内涵。西方哲学重知识理性,西方哲学是理性的、思辨的,崇尚真实,要用理性思维去理解世界。在传统绘画中强调遵从客观,以力求“再现现实”。用而中国哲学则是生命式体验的,主张用内在生命感悟感知世界。中国哲学的核心理念是道,道是万物之母,生化之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是无,是空又是一切。在艺术创作中常常用最简洁的形式传达了最丰富的内涵,以达到“天人合一”的美好境界。
中国传统绘画审美讲究形式美、线条美、和谐美、意境美等。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美的认知更贴近心灵层面。依托自身的感悟,托物言志,通过对景物的描绘中加入自己对人生的理解,抒发自己的情感以达到某种意境或顿悟。中国传统的有关艺术是个人感兴的产物的看法是一种感兴论观点。它认为“感兴是一种来自日常生活中的感悟过程的人生意义是直觉,其实质是符号形式中创生的人生意义直觉。”如郑板桥在将画竹的阶段分为客观事物的园中之竹,主观印象的眼中之竹,加以情感、趣味等主观改造的胸中之竹,转化为真实可感的媒介形象的手中之竹。形象的阐述了感兴的演变。在中国水彩画创作中亦要有这种主观创造的能力,形神兼备,把握直觉体验,与客观事物感悟过程的心灵体会[2]。
南齐画家谢赫曾在《古画品语》提出绘画“六法论”的概念,包含“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并成为中国古代绘画作品评价的重要标准和美学原则。其中“气韵,生动是也”将第一法中的“气韵生动”作为六法中的首要地位。指艺术家通过人物的具体形象表达出物象的内在精神,艺术感染力和艺术生命力,应当超越“形似”达到“神似”,体现一定的精神内涵。写意精神渗透在中国文化各个领域。从中国画的绘画特点来看,“写意”便是中国绘画艺术审美意识物化形态的特征。“意”是主体意识,“写”是其表现方式。中国水彩的写意精神应更讲究“景外之意”“言外之意”,好的作品不只流于表象,也能让人回有余味。这需要主体在面对客观景物时也是“真”的,真情实感去感受作品才会有真情实感的流露。“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作者要对客观事物加以主观情感,深入生活体悟情感也要加强自身文化艺术修养。中国水彩风景画中常常能见到这种意境,如蒋跃先生笔下静谧的江南水乡系列作品《枕水》(图1),远处水光一色蒙蒙的山水,波光粼粼的江面,一艘帆船停靠江边,岸上泛红的枫叶随风舞曳,身着红衣的小人在画面中稍作点缀。颇似一幅山水写意画与抒情诗。虚实之间给人以如梦如幻的祥和之感,传达出虚静空灵的意境和儒雅的个性。
图1 蒋跃《枕水》
从用线表达的方式来看,最早的一幅抽象水彩画是1910年康定斯基创作于其绘画发展中所谓的“戏剧性时期”,这些作品被归为“抒情的抽象”风格,极简的线条与色块,丰富的笔触极富韵律感。他的传记作品罗曼曾评价“康定斯基所见的世界,是一个力的宇宙,摆脱了感官印象的桎梏,从外物及其实质上分离开来,并依其周围的造型而获得经验。”而中国则是在更早就熟练掌握这种用线书法情感的方式,并蕴含在书法作品中。中国画的笔墨具有的书写趣味和写意特点。西画中强调线条的精准流畅,中国画中的线是从书法中而来的,所谓书画同源,讲究线的起伏顿挫,骨法用笔,个人情感志趣。在书法中,这种书写性是极具有生命力的,线中渗透了个人的情绪价值与心灵感悟。书法中包含有笔法和墨法,笔法要在运笔中通过轻重缓急、抑扬顿挫表现线条的力度与质感。笔笔之间有联系,转合之间有变化。黄虹宾将用笔的四要素总结为“用笔须平,如锥画沙;用笔须圆,如折钗股,如金之柔;用笔须留,如屋漏痕;用笔须重,如高山堕石”。国画中常有点、勾、皴、擦、染、丝等笔法。如陈流笔下的《礼赞大地》系列水彩风景画(图2)中在描绘草丛时,趁其区域打湿的情况下用重色自然点出草丛的阴影。用枯笔衔接边缘,虚笔层层叠加,皴出岩石质感的纹路。描绘稻草时用细小的枯笔笔触勾勒出杂草的线条,又可用手蘸一下以去除笔触使之更为自然,在国画中这种方式又叫做焦墨。如周刚的矿工系列作品(图3)中,中锋笔法勾勒人物轮廓,大胆取舍,分割画面。通过大色块平铺,点色墨线的穿插,浓淡虚实之间增加了色墨线的表现力。画面极具冲击力和感染力。
图2 陈流《礼赞大地》
图3 周刚作品
中国水彩可以运用书法中笔法墨法的相关的特点,作画时融入书法起承转合的运势与力量感,墨法中学习深浅的笔墨变化,通过笔墨形式的融入以丰富中国水彩画的精神内涵和人文追求。笔墨不仅是技法更传递着一种东方哲学精神,所谓“字如其人”“书为心画”,笔墨中折射出个人感受、学识、修养、个性。
色彩能承载创作者精神,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出“见素抱朴”的观点,老子认为繁多的色彩会扰乱眼睛,噪杂的声音会混淆视听,不要过度追求感官的享受而迷失自我,要保持婴孩般的纯洁无瑕。其中“素”是本色,不加渲染的巧拙,“朴”是自然,无雕作造作。中国传统绘画色彩的色调清淡雅致,有着“质朴”的老庄哲学色彩,一些水彩画也呈现出典雅的特点,如古元水彩作品《玉渊潭之晨》中(图4),将翠绿的树丛处理得近乎墨色,降低了色彩的饱和度,高明度的色调使画面宁静而悠远,主观取色后仅用墨的浓淡来表达。留白的天空和水面呈现出空灵意境,删繁去简中“真实”再现了玉渊潭的宁静雅致之美,具有迷人的东方色彩。
图4 古元《玉渊潭之晨》
色彩要遵循客观规律。谢赫的“六法论”中提出“随类赋彩”的观点。其中,色彩既要以客观现实为依据,也是根据创作者主观赋予,意象思维的结果。将某一“类”本身的颜色进行区分、提炼,在概括浓缩中还原事物的本貌。如陈坚的新疆塔吉克民族系列水彩画作品(图5),通过富有张力的衣着色彩,展现了人物的质朴和热情洋溢的精神面貌。鲜艳的色彩还原了塔吉特人民极具异域风情的民族特色。
图5 陈坚作品
形式美是表现艺术美感的关键要素之一。中国水彩画中的形式美具有节奏与韵律,带有一种写意的意境。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体现在中国画中即为留白,意象,这种留白有种无中生有的想象意味,以达到某种令人回味无穷的意境,追求某种。西画的留白注重黑白空间上的形式对比与匀称。是逻辑上理性的布局,在空间上的突出强调表达内容。而在中国水彩画中也有大量留白和飞白的运用,适当的以形成虚实空间上的对比,其实质是种平衡,在一幅画面中,画面部分所有内容都在表达画。如吴冠中的水彩风景画《花港观鱼》系列作品,从东方美学角度出发,大量留白的运用增添了意境与美感。以高度概括的笔触和优雅的情趣去感染读者。如王涌的《黄色飘香》(图6)水彩作品中,以平面的构图方式组合画面,用圆形的水渍表现花朵的形状,具有偶然趣味和装饰色彩,瓶身处大胆留白,用细致的线条勾勒青花瓷的装饰花纹,丰富了画面内容和审美意境,表现了作品轻松提炼的形式美感。
图6 王涌《黄色飘香》
纵观历史,佛教起源于印度,流芳于中国;乒乓起源于英国,兴盛于中国,思想宗教与体育运动的广为流传既是大众努力的结果,也与中华民族的思维观念,人体结构等特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中国水彩画在日益发展的今天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特点。一个民族对事物的认知受到一定的地域环境、思想文化等心理定势的客观影响。在中国的这片土壤上,中国水彩应当结合自身“水”与“彩”的不同特点,与本民族色彩观念、笔墨技法、形式美感、审美意境相结合,借助水彩画种这一载体,吸收民族特有的精神文化传统来进行创作。在水彩创作将西画的素描等光影体积造型观念与东方的精神价值体系相结合,以发扬中国水彩的艺术特色。从不同角度出发以丰富水彩画的表现内容与精神内涵[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