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古野兽到人间萌宠——猫的文化史

撰文= 郑朝辉

“貓”属于汉字中的形声字，“豸”表意、“苗”标音。在《说文解字》里，写作“”1许慎. 《說文解字》. ? ，狸属。从豸，苗声。，与传统楷书的“貓”字一脉相承。“豸”后世通常认为是一种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兽类，以该字为意的通常为四足食肉哺乳动物，但是现代文字学家马叙伦2马叙伦. 李圃 , 编. 《古文字诂林》. 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3. ISBN 9787532080618. 钮树玉曰。广韵韵会引司作伺。非。释兽释文引亦作伺。形作也。沈涛曰。尔雅释虫释文引作有所伺杀也。盖古本杀下有也字。形上有象字。张文虎曰。豸即尔雅释兽所谓威夷长脊而泥也。陈澧曰。豸本象兽形。伦按豸为部首。当有其物。若徒言长脊兽。则未知是何兽也。左宣十七年传。庶有豸乎。言有救也。释文。豸。本亦作鸠。然则豸音必如鸠矣。伦谓传结豸为救或瘳。于音则瘳盖尤近。豸当是今作猫者之初文。诗韩奕。有熊有罴。有猫有虎。熊罴与虎。竝是猛兽。则猫必与相类。毛传曰。猫。似虎浅毛者也。尔雅释兽。狻猊如虦猫。周书世俘。武王狩。禽虎二十有二。猫二。麋五千二百三十五。是猫即豹也。八篇皃之籀文作貌。王煦以为乃猫字。从豸。皃声。伦以为皃之或体作䫉。从页。豸声。今作豹省声者。后人不知猫即豹而豸为豹之初文也。又以豸音池尔切为不相谐。故与貌下竝言豹省声。其实貌䫉竝从豸得声也。此音之可征者也。猫盖从苗得声。而苗则疁省声。见苗字下。疁瘳竝得声于翏。故左传借豸为瘳。盖豸音本如疁。故转注字作猫也。以及马如森考证“豸”即为“貓”的象形初文。

“猫”字初文见于篆文，目前没有甲骨文和金文的记载。从篆文到楷书再到简体字，猫都是左右结构的。

篆文的“猫”由“豸”和“苗”组成，已经初步具备今天我们所看到的“猫”字形态了。

唐代，出现了将“貓”写作“猫”的俗字写法，例如《唐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童事常山县开国子赠太傅博陵崔公墓志》一书中，将“豸”简写为“犭”。这个俗字在当时并未成为主流，直到现代日本新字体和中国大陆《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3我国汉字并没有把“貓”简化成“猫”，而是通过《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把“猫”当作正字而把“貓”当作异体字淘汰，“猫”并不是“貓”的简化字。所以需要注意，理论上规范繁体字也应该写作“猫”而非“貓”。采用这个字取代了“貓”。

清朝时期王初桐所著《猫乘》中说：

“鼠害苗，而猫能捕鼠，去苗之害，故猫字从苗。”

本页汲古阁刻本《说文解字》

这句话的意思是，老鼠会损害庄稼，而猫能够捕抓老鼠，从而消除庄稼的损害，所以“猫”字从“苗”字旁。这句话也是汉字演变的一个传统解释，说明汉字形状和意义之间的联系。在这个解释中，“猫”字的演变与其捕鼠的本能相联系，通过图形象形字的方式，用“苗”字的一部分作为“猫”字的部首，表示猫是可以去除鼠害的动物。

唐代，出现了将“貓”写作“猫”的俗字写法，例如《唐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童事常山县开国子赠太傅博陵崔公墓志》一书中，将“豸”简写为“犭”。这个俗字在当时并未成为主流，直到现代日本新字体和中国大陆《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采用这个字取代了“貓”。

捕鼠小能手

从先秦开始，我国就有非常明确的关于猫的记载。这些记载大多不是从动物学的角度加以描述的，而是站在人的角度，给幼小的猫赋予了道德或文化符号。

中国关于猫的记载始见《诗经》，其中说：

“孔乐韩土，川泽訏訏，鲂鱮甫甫，麀鹿噳噳，有熊有罴（pí）, 有猫有虎。”4先秦诗经·大雅·荡之什的《韩奕》此诗作于周宣王时期。西周王朝后期内忧外患，渐趋衰落，宣王力图振兴，派仲山甫督修齐城捍卫东方，封韩侯扩建韩城加强北方防务，一时号称“中兴”。韩侯受封入觐，是周宣王时代重要的政治活动，此诗所记述的即为此事。

这是周宣王时代(公元前827—前782 年)的颂诗。由此可知，当时已有原始的动物分类概念，把猫与虎并列。这句话说的是韩国的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河泽之中有肥鱼，河岸边有小鹿，就连山林之中也有熊罴和猫虎，是个好地方。这句来自2700 年前的诗句，是中国最早出现的关于猫的历史文献记载。

诗句中将猫与熊、棕熊等猛兽并列在一起，依文意推测不是指家猫。且《尔雅·释兽》也写道：“虎窃毛谓之猫。”窃毛的意思是浅毛，同为猫科动物，猫和虎本就有着高相似度。从上述看来，先秦文献中提到的“猫”，应是未驯化前的野猫。

西周的《逸周书·世俘解》5《逸周书》是中国古代历史文献汇编，又名《周书》，隋唐以后亦称为《汲冢周书》。作品中内容主要记载从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成王，康王，穆王，厉王到景王年间的时事。旧说《逸周书》是孔子删定《尚书》后所剩，是为“周书”的逸篇，故得名。成书年代为先秦至西汉，《世俘解》便为西汉文学家刘向编入的一篇散文。中也描述到：

“武王狩，禽虎二十有二，猫二，糜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二，氂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有一，罴百一十有八，豕三百五十有二，貉十有八，麈十有六，麝五十，糜三十，鹿三千五百有八。”

这里记载了周武王狩猎的丰硕战果，在捕获的十几种猎物中，猫是最少的，仅仅两只，比虎的二十二只少多了，因此，此“猫”当属野生的小型猫科动物而非家猫。

考古材料中的猫比文字记载要古老得多。江西万年县仙人洞遗址出土野狸下颌骨，年代距今约12000 年；广西桂林甑皮岩遗址出土过2 块猫左下颌骨和1 枚游离齿，年代距今约12000 ～7000 年。这两个遗址的猫骨均鉴定为野猫。

不过，猫咪的凶猛形象并没有保持多久。到了战国时期，猫就已经离开祖辈生活的原野，出入于人类的农舍，成为替人类消灭田鼠、保护庄稼的好帮手。

《韩非子》说：“使鸡司夜，令狸执鼠。”将狸与鸡并举，足以见得猫已进入了人类生活。表明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经开始有意养猫捕鼠。

战国中后期成书的《庄子》中亦有对狸的记载：

“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

这一句话出自《庄子·秋水》，说的是骏马可以一日千里，但在捕鼠上却比不过猫咪。这一句道家大贤庄子借北海之口说出话中，除了蕴含着事物的哲理之外，也体现了战国时代的人们已经在称颂猫咪捕鼠的本领。

狸狌在古代中国多指野猫，若把猫和良马对比，很有可能是指家猫。

《吕氏春秋》里亦有记录：“狸处堂而众鼠散”。“堂”是先秦建筑里的核心，若不是已被驯化，猫怎能待在里面呢？我们有理由相信，战国时已经有人为了铲屎而满头大汗。

到了汉代，随着农业耕作水平的提升，老鼠的危害越来越大，于是人对猫的需求与日俱增，有需求就有商机。西汉初，《礼记·郊特牲》6《礼记·郊特牲》是西汉时期官员、学者、礼学家戴圣创作的文章，出自《礼记》。戴圣为西汉时期著名礼学家、汉代今文经学的开创者。指出：“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可见此处的猫是捕捉田鼠而非家鼠的野生猫科动物。同文亦提到“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即虎能控制野猪种群数量，对农民有益。

西汉刘向在《说苑》中也谈到以狸捕鼠：

“骐骥碌骈，倚衡负轭而趋，一日千里，此至疾也，然使捕鼠，曾不如百钱之狸。”

由此可见，猫在西汉的时候，已经正式开始为人们工作，人们也有了将其驯化的想法，两汉时期还出现了祭祀猫神的传统——腊祭。只是这时候，猫和人类还很疏远，养猫的人也算不上多。

腊祭与“猫神”

腊祭，祭祀的名称，也称大腊，古代岁终十二月庆祝丰收、报谢神祇的祭典。无论官方和民间，对此都十分重视。天子要祀天祈年，并宰兽禽祀社神和门闾，祀先祖灶神等。

本页（传）周文矩《仕女图》局部

《说文解字》称之为“腊祭百神”。因腊祭的神祇主要是八位，故亦称“八腊”。一为先啬，即农耕的始祖神农氏；二为司啬，即管理农耕的后稷；三为农，即农夫神；四为邮、表、臌，即茅棚神、地头神、井神；五为猫虎，即猫神（因猫能食鼠）、虎神（因虎能食野猪）；六为坊，即堤神；七为水庸，即河道神；八为百种，即百谷神(一说八为昆虫，即管理虫类的神）。腊祭起源甚早，夏代称为清祀，殷代称为嘉干，周代称大蜡，秦代称蜡祭(后改蜡为腊）。

但说起人类对动物的驯化史，猫是晚于狗的。原因是猫太能折腾，《淮南子》7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所著。本名《鸿烈》说：

“狸执鼠而不可脱于庭者，为搏鸡也。故事有利于小而害于大，得于此而亡于彼者。”

意思是说：猫能捕鼠，但人不能让它跑到院子里去，因为猫也会残害鸡。《淮南子》又说“发屋而求狸”，意思是拆了屋子抓猫，这大概是极端情况下猫让人抓狂，使得人们连屋子都给拆了。

其次，抓老鼠早期也还不是猫的专利，中国早期的狗主业是打猎，副业还真就是捉耗子，《吕氏春秋》里就提到过“取鼠之狗”。甚至到了三国时期，狗都还在兼职捕鼠一职。《三国志魏书》中提到：“……譬如人家盗狗而善捕鼠……”，曹操把别人比喻成“善捕鼠”的“狗”，而不是猫，说明那时候，家中养狗，并且用狗来捕鼠更加常见，猫还并没有普及。

但紧接着，北魏年间贾思勰著《齐民要术·造神曲并酒》中就提到：“其屋，预前数日著猫，塞鼠窟，泥壁，令净扫地。”这说明，从曹操之后，没过太久，北方已经开始广泛养猫了。

不过，不知道猫在这几百年里做了什么让人类惧怕的事，到北朝和隋朝交替之际，猫给人的印象，都是妖怪一类。谁家里养猫，就说是养了只“猫鬼”。

这是一种并不牢靠的雇佣关系，就像人家里遭到了老鼠黑帮的袭击，而人雇佣杀手去消灭老鼠，如果遇到猫还想问你要吃的，它只不过是在说，这一单，要加钱。

两汉以来的猫咪虽然位列神坛，但实际生活中依旧是家畜中普通的一员。每天都要忙前忙后地捕捉田鼠，不仅工作压力大，还要看主人的脸色行事，这怎么能满足喵星人高冷又贪玩的天性呢？于是，越来越多的猫咪开始修炼“萌术”，力求用一张可爱的脸迷倒人类，走上靠颜值吃饭的道路。

本页徐悲鸿《猫蝶图轴》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登堂入室，从田间地头走进皇宫内院、帝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