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就在你心中

李 佳/文

——悬疑电影《非常真相》中的迷局

多年以后，当影迷还在为电影《Hello！树先生》里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幻而争论不休时，韩国电影《非常真相》再一次把人们推进混乱。

《非常真相》公映于2020 年，是韩国导演郑镇荣执导的悬疑电影。影片上映后，“水花”不大，引入国内以来，豆瓣评分也不算高，并未引起多少关注。究其原因大约是：太过烧脑。——不是悬念丛生、引人入胜的那种，而是不动声色、防不胜防的那种。其叙事并不顾及观看的逻辑，有些信马由缰，前期铺垫也与后期发展没有必然联结，留下了许多悬而未决的谜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从而使观者预期落空，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内心痛苦。

——从这点上看，《非常真相》确实很像《Hello！树先生》。两部电影都不太“好看”（有相当的欣赏难度），却值得一看再看，它们都是影像对于内心世界的采掘。只不过，后者表现得更为怪诞；前者却“伪装成”寻常人生，令人更猝不及防，从而真假莫辨。

一开始，《非常真相》像是讲一名乡村教师的故事。年轻教师秀赫带着妻子离开首尔、来到乡村任教，学生调皮而好奇，妻子温柔又善解人意，日子缓慢悠长，带着些许惬意和隐隐忧伤。然而，就在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晚餐中，剧情急转直下：聊天时，秀赫的妻子突然“变成”另一个人。而后，诡异的氛围萦绕不去，一到夜晚，妻子就会“变身”。一日，秘密被村民发现，他们因为害怕，在夜晚从外面锁住秀赫夫妇的小屋。一夜，突发大火，秀赫夫妇双双被烧死。直到此时，影片真正的主人公——警探方才出场，他来调查秀赫夫妇的死因，发现村民们都在说谎，就在他即将揭开真相时，却在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与秀赫换了身份，原本熟悉的世界统统陌生起来。

这个故事，似乎遵循着寻常故事线，却又突然扭曲；似乎发生在现实中，却又突如其来地“超现实”：教师妻子的“变身”；警探的“变身”；死去的教师夫妇又在警探面前出现；警探一觉醒来，不再是自己，妻子不再是妻子，孩子不再是孩子，而村民却仍是村民；警探杀死一个人、放火焚尸，死的却是一头鹿……对于这一连串令人费解的谜题，影片并不试图解答，而是“视而不见”，继续讲着它想讲的，直到整个故事七零八落、“漏洞”百出。

至此，再没有人觉得这是个正常的故事了。有人说，它是一场梦；有人说，它是精神病人的诞妄幻想。若是梦，直到影片结束，终究没有醒来；若是幻境，那么谁才是精神病人？影片的主人公，同我们一样，有着正常人的情感和困惑。——至少在他自己眼中是如此，而那些觉得他有病的人，一定就对吗？更何况，他们很可能只是主人公的“梦中人”。就这样，我们也一步步地“陷”进了这个亦真亦幻的故事里。

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与《Hello！树先生》一样，《非常真相》也发生在乡村。现代城市，早已是个充斥着规则的拥挤所在，“钢铁森林”、竞争法则无不挤压着每个人的心理空间，它们以确定无疑的现实排斥想象、以非此即彼的实用主义排斥“中间地带”。随着城市的扩张，人们对于未知、对现实以外空间的探究欲逐渐减退。此种情形下，也许只有乡村、城郊等规则模糊的地带，才可能成为幻想的土壤、“超现实”的避难所。这里往往空间更广阔，生活更具“原生态”，这里的人单纯而好奇，有着原初的欲望与冲动，爱恨喜忧皆真诚，可以放开思想，可以语“怪力乱神”。

其二，“火”在故事里发挥着重要作用。在《Hello！树先生》里，婚礼前的“火”是树正常与疯狂之间的“分水岭”。在《非常真相》里，有两场“火”，它们都是“转场”的标志，完成了故事的切换。第一场“火”，烧死了秀赫夫妇，也引出了警探出场，主人公的故事自此真正开局；第二场“火”，主人公完成了两种身份认同的转换，其个性、生活也自此发生了彻底变更。第一场“火”加重了故事的悬念感，激发了观者的探究欲；第二场“火”则将故事引向怪诞，它的发生令人猝不及防，真相又让人不寒而栗。影片中，为主人公看病的心理医生，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句关键对白：“在睡眠中形成的欲望碎片，就是梦。”由此可见，“火”也许是一种隐晦的暗示：凡所见，皆是梦。——每当主人公的欲望无法控制时，则有一场大火令其灰飞烟灭；我们“走进”的世界，其实只是一段欲火焚身的“潜意识”而已。

新世纪以来，影像探索不断向纵深发展，深入到“潜意识”。不止这两部影片，诸如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詹姆斯•曼高德的《致命ID》，乃至杜琪峰、韦家辉的《神探》等皆是其中的经典之作。它们不仅拓展了叙事维度与想象空间，而且都或深或浅地思考着一个问题：我是谁？无论是多重人格，还是现实与梦境的切换，这个问题，都无比尖锐地摆在人们面前。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有多重身份和面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是别人眼中的，还是自己心中的？是此“角色”还是彼“角色”？若深究起来，也许谁都没有确切答案。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两千年前庄子的困惑，难道不也是《非常真相》里主人公的苦恼吗？斗转星移，时空变换，当庄子的疑问被影像呈现时，我们依然无从解答，看来，“潜意识”是一个难以勘破的深境，而故事的魅力恰在于此。《非常真相》给出了一个开放性的结局。——是的，对于这个疑问，电影没必要回答，答案已在每个人心中。而你的答案，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