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孩
我本来的计划是去更大更有名的医院,但我已经对那些医生不抱希望了。那些医生千篇一律地给我的脑子照MRI,因为查不出原因,就把我转到耳鼻科。耳鼻科的医生查不到毛病,这样对我说:“只要脑子没毛病就用不着担心眩晕的事了。”我只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只要一睁眼就会觉得天旋地转。这样度过了备受折磨的一个月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感到极度的虚弱和疲惫,想回妈妈家。是的,每当生活变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我就将这些乱七八糟交给妈妈。我回家了,小学生似的枕着妈妈的膝头睡了一个星期。不可思议的是,我的眩晕症不治而自愈了。从治愈的意义上来说,妈妈的膝头过于神奇。不知道是不是感动的原因,我很想写一下妈妈,但这个愿望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妈妈很完美吗?妈妈很模范吗?回答当然是“不”。除了她有她那一代人的特征之外,跟小说里描述的不同,实际上她不仅长得很漂亮,还有柔软的小肚子,而且有六个孩子,并在十几年前就离开了人世。那些岁月随着她的消失而一去不复返了,但她的价值以及她施予我的感受却一直留在我的体内,继续成为我为人母后的感受的一部分。一般人说到妈妈的价值,差不多都会提及“无限的爱”,或者“无私的爱”吧,但对我来说,却是妈妈“有缺陷的人情味”吧。漫长的人生中,至今我依然有受伤的时候,虽然已经没有妈妈那可以治愈的膝盖了,但我依旧感觉得到它的温暖。曾经的存在也是存在,会在被赋予的感受中活下来。说真的,这一点是妈妈活着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的。原来无论时光流逝了多久,无论我走了多远,我的人生都会跟妈妈连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家”是没有终点的存在;家庭关系本身意味着繁琐和温暖。每一个对立关系的背后,都有它的苦衷,好似有趣的背后正是笑中带泪。
我在这篇小说中想提示给读者的是所谓“家”的模块。我故意将故事压缩在回妈妈家的三天里,通过对过去的回忆和现实的交错来表现一种持续的生活。当我们谈论生活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虽然小说写的并非我家里的真实故事,但妈妈不停地付出,家庭成员在索取的同时也正在给予,平庸和不完美,内心的创伤,从未间断过的各种各样的失去和包容,以及哥哥和姐姐言行背后的意图和悲喜,我想正是大多数人似曾相识的母子关系、兄弟姐妹关系以及夫妻关系。同一个家庭的成员一定有某些共同的记忆。“家”也许是这个样子的: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一定都令你觉得舒服。你深爱着你的妈妈、爸爸和兄弟姐妹,但并不愿意跟他们住在一起。表面上和平相处,但内心常常觉得他们麻烦,却又忍不住要为他们纠结和担忧。你或者他们不小心错过了一些什么,但只能用另外的一种方式来弥补了。等等。
有那么多的日子,也许你不会想起家人,但是,当他们——特别是妈妈,最需要与你亲近的时候,或者你想亲近妈妈的时候,就有了回家的路。太不可思议了,虽然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广阔的世界中,“家”很像一个房间,一条路,一个礼品盒子,甚至一盘菜。岁月蹉跎,但岁月美好而温暖。总是有一个归宿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