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文文 朱健刚(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 300350)
社会工作的产生和发展是西方工业化进程中“公益慈善科学化”的重要后果,其知识体系具有西方文明的显著烙印。①陈涛:《社会工作专业使命的探讨》,《社会学研究》2011 年第6 期。②朱健刚、刘文文:《“科学公益”的社会建构:模型、话语与范例》,《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22 年第5 期。作为一个舶来品进入中国,社会工作顺应现代社会的发展脉络,往往是在城市中进行学科建设和开展实务工作,缺少聚焦乡土情境的讨论。在中国,农村的治理与建设始终受到关注。无论是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还是如今的乡村振兴战略,都是基于中国乡土的实践尝试。在如火如荼的农村建设过程中,社会力量的进入打破了僵化的发展模式,探索另类发展道路。社会工作是作为社会力量参与发展的重要抓手,在开展农村工作的过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发展模式,并产生了基于本土情境的实践知识。
农村社会工作本土知识体系的建构存在一个基础性假设,我们需要讨论的是社会工作是不是普适性的话语和行动。①徐选国:《中国社会工作:话语建构与本土知识生产》,《社会与公益》2020 年第10 期。当前,关于这一讨论形成了“社会工作全球化”与“社会工作本土化”两种主张。支持“社会工作全球化”的学者认为,社会工作作为一门价值导向的专业,其本身蕴含的自尊、平等、赋权等理念是跨越民族和国界的,而且社会工作主张的“专业敏感性”正是对情境差异性的回应。倡导“社会工作本土化”的学者则认为,以西方模式为主导的社会工作在广大非洲、亚洲和南美洲等国家大肆发展,其实质是一种政治殖民和文化霸权,是少数精英利用已取得的知识权力和政治权力,在无视各国本土情境差异性基础上的一种入侵。这两种话语基于对社会工作是否具有普适性的判断,形成观点截然相反的两个流派,对社会工作的发展路径持有不同的主张。本文认为,社会工作的全球化与本土化实质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不应将其完全对立或割裂开来,要在吸纳基本价值理念的同时探索本土社会工作知识体系的建构。
事实上,人类社会日益打破地理区隔而联结成为一个整体,在此背景下,同类型问题背后的深层原因存在较强差异性,所以社会工作如何应对并建立有效的专业知识来解决当地的社会问题是当下面临的重要的挑战。社会工作知识体系起源于古希腊和基督教传统,与团体格局的西方社会具有较高的契合性。而中国则具有明显的差序格局色彩,尤其是在农村地区,呈现出讲“人情”“面子”“关系”的熟人社会形态。社会工作在中国农村的发展逐渐不再局限于个案、小组、社区三大传统方法,而是依托乡镇社工站链接多方资源、动员多方力量共同推动乡村建设,形成了基于中国乡土情境的社会工作知识体系。故此,本文梳理了近代乡村建设运动的典型模式,总结了当代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经验,旨在分析影响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形成的要素,并探讨其背后的生成机制。
某一具体知识体系的建构常常受到政治权力、经济水平等社会背景的深刻影响。在关于社会工作发展的讨论中,一个重要的议题便是其政治属性。②Craig G.“,Poverty,Social Work and Social Justice,”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32,No.6,2002,pp.669-682.③Ioakimidis V.,Santos C.C and Herrero I.M.,“Reconceptualizing Social Work in Times of Crisis:An Examination of the Cases of Greece,Spain and Portugal,”International Social Work,Vol.57,No.4,2014,pp.285-300.④Payne M.,Modern Social Work Theory.UK:Palgrave Macmillan,2014,pp.27-31.我国的农村建设运动,不同阶段的情况映射出中国社会的起伏动荡,是政治力量与社会力量交互介入国家建设的缩影。不同历史阶段的乡村建设运动既具有时代特色,也具有我国乡村社会的特质,存在一定的共性。其建设经验可为当代农村工作提供重要的实践知识。
早在19 世纪60 年代,晚清政府便开启了现代改良运动,乡村沦为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被遗弃的对象。①沈费伟:《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流派:兴起背景、经典案例与经验启示》,《理论月刊》2019 年第5 期。到了20 世纪二三十年代,动乱的时局不仅未能有效缓解社会矛盾,还进一步加剧了乡村衰败的趋势,激化了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矛盾。乡村的衰败在当时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一方面,乡村内部的结构极度不合理,少数地主掌握着绝大多数土地资源,农民遭受到残酷的压榨与剥削;另一方面,西方入侵使廉价工业品涌入,打破了小农自给自足的状态,传统的乡村体系趋近于崩溃。
乡土社会有自成体系的运转逻辑,熟人社会的“互惠机制”融汇于村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对于该场域内“默会知识”的掌握使得村民对周遭事物有独特的理解与认知,并以之规范自身的行为方式。西方文明对乡村固有的内部秩序产生的冲击,加剧了中国乡村的失序与解体。以“科学”与“理性”为代表的西方文化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内生的本土文化在霸权的影响下逐步丧失了活力,成为“封建”与“落后”的象征符号,部分村民甚至产生自我矮化的心理。不同于西方,中国的乡村是一个“关系社会”,遵循着“行动伦理”的逻辑原则②周飞舟:《行动伦理与“关系社会”——社会学中国化的路径》,《社会学研究》2018 年第1 期。,现代文明的进入需要在情境中完成自身的本土化。在亲疏远近决定个体行为取向的乡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是一种波纹状的差序样态,并且是由其固有的宗族关系决定的。换句话说,这样的社会结构与村民的关系网络是交织在一起的,很难被打破,外部力量介入只能触及其表面。如果西方涌入的“民主”“平等”现代思想未能与中国的“关系”社会相交融,只是聚焦于形式上的公平正义,不但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反而会造成“不中不洋”的畸形发展。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一批具有爱国热忱的知识分子致力于拯救中国的农村,投身于乡村建设运动。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在中国农村发展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后世留下了乡村治理的宝贵经验,同时也为当代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开创了本土化的实践先例。
当代社会工作的发展带有教育先行的特征,然而教育先行并不必然带来教育引领。③郑广怀:《教育引领还是教育降维:社会工作教育先行的反思》,《学海》2020 年第1 期。20 世纪80 年代中后期我国的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开始重建,但发展缓慢。④王思斌:《社会工作人才培养与乡村振兴发展报告》,载杨团主编《慈善蓝皮书:中国慈善发展报告(2020)》,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 年,第235-256 页。进入21 世纪以来,社会工作的学科建设逐渐体制化、规范化,并随着政府出台的一系列政策,社会工作的发展迎来了“春天”。中共十六届六中全会提出建设宏大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首次提出积极推进农村社区建设的意见⑤《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新华社北京2006 年10 月18 日电,http://www.gov.cn/test/2008-08/20/content_1075519.htm,最后检索时间:2023 年2 月3 日。,农村社会工作随之兴起。2017 年8 月,《民政部财政部国务院扶贫办关于支持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参与脱贫攻坚的指导意见》进一步规划了社会工作参与乡村建设的具体路径。①民政部、财政部、国务院扶贫办:《民政部、财政部、国务院扶贫办关于支持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参与脱贫攻坚的指导意见》,http://www.gov.cn/xinwen/2017-08/19/content_ 5218659.htm,最后检索时间:2023 年2 月3 日。随后,相继通过一系列的政策、意见、法规,提出了建立城乡融合发展的体制机制、在乡村振兴中引入社会工作人才、积极发展农村社会工作、推动乡镇(街道)社工站建设等意见。在行政介入与学科建设的推动下,农村社会工作获得了一定的发展空间,然而由于顶层的规划与体制内的教育和农村实际情况存在较大的差距,因而农村社会工作难以满足乡村社会的实际需求,急需一套本土化的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
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百年来中国农村地区差序格局的底色并未褪去,仍讲究“人情”“面子”“关系”,并且注重家的概念。②焦若水:《家的复归与赋权:农村社会工作整合发展的文化基础》,《甘肃社会科学》2021 年第2 期。③邓锁、李斐:《照顾关系的赋权与重构:基于陕西北村的社会工作实践研究》,《社会工作与管理》2021 年第1 期。④Johnson Chun-Sing Cheung,“Social Work Guanxi:A Reflexive Account of the Social Work Relationship in the Chinese Context,”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20,No.3,2016,pp.101-111.同时我们也发现,乡村的社会结构是动态变化的。改革开放后,个体从无所不包的“总体性社会”中脱嵌出来,呈现“为自己而活”和“靠自己而活”的原子化趋势。⑤吴理财:《论个体化乡村社会的公共性建设》,《探索与争鸣》2014 年第1 期。我国乡村长期以来形成的熟人社会,随着工厂时代和工地时代的来临而接近崩离,城镇化和手机社交将农村的亲密感进一步冲淡⑥伍娟、姜萍:《多重增能:社会工作参与乡村振兴的实践路径与专业反思》,《怀化学院学报》2019 年第4 期。,传统的以人情为纽带进行维系的格局趋弱。在这样的情境中,我国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面临新的挑战:传统的以人情为纽带的乡土秩序趋于解体,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深受西方理论体系影响的社会工作如何在这样的情境中完成本土知识体系的建构,让农村社会工作成为“盘活”乡村力量的新手段,使传统的“乡土性”“宗族性”与现代的科学理性交融发展,是新时代面临的新挑战。
社会工作诞生于工业化推进的过程中,具有西方文明的烙印。它作为一门正式专业进入中国仅短短几十年,在吸收西方系统化理论知识体系的基础上,结合中国的乡土实践,不断进行着本土知识的生产。在此之前,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也积累了一定的乡村建设实践知识。乡村建设运动有三个典型代表:晏阳初主持的华北平民教育运动、梁漱溟开展的乡村互助和文化建设运动、卢作孚在重庆创办的乡村现代化建设。总结而言,这三大模式是以精英群体为主导的,是在当时凋敝的乡村环境中探求发展的实践尝试。其建设经验可为当代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提供实践知识。
传统乡村社会的治理,强调通过礼俗教化的方式完成内部秩序的恢复与重建。晏阳初主持的华北平民教育运动着眼于教育,希望通过对平民的“教化”来改善当时乡村凋敝的现状。1926 年,晏阳初率领一批有志之士“走出象牙塔,跨进泥巴墙”,在河北定县安家落户,开创了“平民教育—乡村科学化”的建设模式。晏阳初把中国农村问题归结为“愚”“穷”“私”“弱”四大类别①程美琪、黄莹:《历史、经验与路径:农村社会工作参与乡村振兴研究》,《知与行》2020 年第1 期。,并提出用四大教育解决这些问题,即用文艺教育攻愚,以生计教育攻穷,用公民教育攻私,以卫生教育攻弱②彭秀良:《守望与开新:近代中国的社会工作》,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 年,第77 页。。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一整套乡村建设方案,主张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三大方式并进,实验研究、分类培训、表证推广三项科技工作有序推进,政治、教育、经济、自卫、卫生、礼俗六大建设整体实施的思路。晏阳初主导的乡村建设模式,是把当时的西洋文明与中国的乡土国情相结合的典型样本,试图通过现代化教育解决农村固有的积弊,呈现出中西文明交融的特征。但这一模式忽视了乡村传统的自我组织动力,存在过于理想化的色彩。
与晏阳初对现代文明高度重视不同,梁漱溟主张“老树发新芽”,即通过复兴中国的传统文化,并融入推动发展的新元素来振兴乡村。他认为,乡村的衰败是由于西方文明对于传统文化的摧毁,尚未建立起适用于本土情境的新文化。乡村建设除了重视经济扶持,着力开展乡村救济运动外,还要重视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积极创造新文化。梁漱溟希望通过建立乡约来重构儒家的理想社会。他受到宋代吕大钧《吕氏乡约》的启发,设置了乡约内容的“四大项”,并提出乡村建设的四个阶段:乡村组织、政治问题、经济建设、理想社会。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念蕴含着一种文化多元性的倡导与对社会现代性的批判。他反对一味强调“以西洋文明救中国”的理念,否定单独以经济发展速度作为评判的尺度与标杆,不能因为西方社会的快速现代化就将其制度简单地移植到中国。他在进行中西文化比较的基础上,主张注重情义关系、追求职业平等、强调农民自觉和社会系统化发展。这些思想对今天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发展仍有很大的启发。③张央央、郭占锋:《论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对农村社会工作的启示》,《山西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 年第11 期。
相比较而言,卢作孚更为关注农村的经济发展,通过兴办实业推动乡村的现代化进程。他在重庆北碚开展乡村建设实验,进行了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振兴乡村经济。1926 年,卢作孚在重庆创办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翌年,他主持了四川省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团务局。一方面,他大力维护嘉陵江辖区安全;另一方面,又着手进行乡村建设实验。经过几年的实验,他认为中国的根本办法是“建国”,即“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而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要以乡村的现代化建设为基础,要赶快完成乡村的现代化,以供中国“小至于乡村大至于国家经营”的参考。④张秉福:《回眸民国时期三大乡村建设模式》,《领导之友》2006 年第3 期。卢作孚对于乡村现代化建设的理念从更为宏观的脉络看到现代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趋势,其关注点更多地落实到经济层面,同时是对国家整体发展的回应。
可以发现,以晏阳初、梁簌溟、卢作孚为代表的民国乡村建设运动是以精英为主导的乡村建设的尝试,因引领者观念相异,不同地区的实践有各自的理论脉络与发展维度。乡村建设运动作为社会力量参与国家建设的积极尝试,为外来者理解村庄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材料,同时也为当代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积累了实践经验。社会工作发轫于西方,其知识体系经历了系统化的建构。就发展方向而言,大体分为两个流派:其一,源于慈善组织会社,以治疗取向为代表的“临床社会工作”,主张从专业技术层面循证治疗,是“问题视角”的分支;其二,以简·亚当斯为代表的“结构性取向社会工作”,从社会环境入手分析贫弱者问题产生的原因,主张从资产建设的角度入手为受助者赋能,是优势视角的分支。在当代,以精神分析理论、系统理论、赋权理论等为代表的社会工作理论为适应后现代社会的时代特点,在保留其理论合理内核的基础上发生了范式的转向,可有效回应中国乡村社会转型中存在的结构性问题,为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提供理论支撑。
21 世纪进入后现代主义时代①Gray M.and Webb C.,Social Work Theory and Methods.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9,p.201.,复杂性、流动性、不确定性、自反性成为重要的时代特征②Howe D.,“Modernity,Postmodernity and Social Work,”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24,No.5,1994,pp.513-532.,社会工作领域也出现了理论的新发展。从关怀主义、关注价值取向扩展到对于科学理论的关注,在转向中完成了人文关怀与科学逻辑的统一。③Francis J.Turner,“Social Work Practice Theory:A Trans-cultural Resource for Health Care,”Social Science &Medicine,Vol.31,No.1,1990,pp.13-17.系统理论、生态系统理论、优势视角、增强权能等逐渐在社会工作领域内兴起,这些理论逐渐从聚焦微观发展到对中宏观层面结构性因素的关注,不再仅仅以诊断的逻辑把问题归因于个人,同时论及制度性因素,为分析中国城乡二元结构所导致的社会问题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也使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不局限于传统的三大方法,可从发展的脉络寻求新的介入方式。
社会工作的理论与实践具有重要的相关性④Sibeon R.,Towards a New Sociology of Social Work.UK:Avebury,1991,p.108.,对理论的赋权与承认在一定程度上是社会工作获得合法地位的基础。当下关于社会工作理论的研究多聚焦于概念歧义的辨析、理论脉络的分析、伦理议题的讨论以及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等方面。⑤Hicks S.,“Theory and Social Work:A Conceptual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Welfare,Vol.25,No.4,2016,pp.399-414.一直以来,精神分析理论都是“临床社会工作”的重要支撑,并处在动态发展中。⑥Horowitz J.,“Contemporary Psychoanalysis and Social Work Theory,”Clinical Social Work Journal,Vol.26,No.4,1998,pp.369-383.在社会工作发展之初,诊断的逻辑占主导地位。其以关注人的本能为焦点,强调“性”与“原欲本能”,以此为根据探寻服务对象问题的根源。随着时代的发展,精神分析理论产生了范式的转向:埃里克·埃里克森、弗朗茨·亚历山大、罗伯特·怀特等学者都曾论及“关系争议”问题,并将其内核注入精神分析理论。此外,20 世纪50 年代沙利文提出精神分析之人际关系方法、20 世纪80 年代涌现出米勒的关系文化理论和格林伯格、米切尔的精神分析关系学派、21 世纪格根心理学的关系本体论,都呈现出精神分析理论在当代的关系转向。①何雪松、王天齐:《社会工作的关系思维:三个传统与新的综合》,《新视野》2021 年第6 期。“关系思维”成为社会工作理论发展的重要方向,这与中国乡村场域自身运转中对“关系”的重视是不谋而合的。
系统理论则主张,个体的问题是由功能不良的社会系统运行模式导致的,是不同子系统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以卢曼和保罗·瓦兹拉威克为代表的系统理论被视为一种建构主义理论,主张采取现实的立场直面社会问题,而现实的立场是系统中的个体通过观察建构的。②Werner Schirmer and Dimitris Michailakis,Systems Theory for Social Work and the Helping Professions.London:Routledge,2019,p.47.生态系统理论则在系统理论的基础上更重视外部环境对个体的作用。尤·布朗芬布伦纳关注人类行为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强调把个体放置在其生存的生态环境中分析行为产生的根源。③马富成、马雪琴:《尤·布朗芬布伦纳的发展生态学理论与幼儿亲社会行为的养成》,《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1 年第4 期。查尔斯·扎斯特罗则主张个人系统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通过使两者协调来促进个体的成长。④Charles H.Zastrow,Karen K.Kirst Ashman,Understanding Human Behavior and the Social Environment.Thmson Brooks Cloe,2004,p.97.优势视角的拥护者主张社会工作应该改变看待世界的框架,对以往的“病态世界观”作出调整。萨利比指出,社会工作既有框架中的“病态学词汇”代表着一系列对困境个体的不利假设,这些假设会导致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面对更糟糕的境况⑤Dennis Saleebey:《优势视角——社会工作实践的新模式》,李亚文、杜立婕译,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4 年,第108-110 页。,随后他提出了聚焦优势的寻解治疗、增强抗逆力和建构优势的方法。这些社会工作理论均呈现出分析视角的结构化转向,为从根源上解决社会问题、缓解个人困境提供了新思路。
综上所述,民国时期以精英分子为主导的乡村建设运动呈现出较强的引领者主导的趋势,带有一定的理想化色彩。但其扎根基层的实践活动是社会力量进行国家建设的重要尝试,为当代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提供了实践知识,可借此进一步分析与探索中国精英群体百年来在乡土情境中的互动方式,为当下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指明方向。当代西方社会工作知识体系呈现出的“关系化”与“结构化”转向,与中国乡村的差序格局更为贴合,并且可以提供更为深入的分析乡村问题的理论视角。从社会结构的角度考察当下农村诸多问题的根源,为社会工作在中国乡村的发展提供了另类的本土化视角。因此,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既要立足于乡土情境,看到千百年来仁人志士的建设尝试,从以往的实践中汲取经验,同时也要关注西方社会工作理论的当代转向,借鉴其“关系化”与“结构化”的新视角,在此基础上完成中国农村社会工作本土知识的建构。
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中国农村都进行过各具特色的实践尝试。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与21 世纪以来的新农村建设都体现出各种力量在中国乡土情境中的交互影响,并形成了各自的发展模式。在精英群体的引领下,不同地区的实践呈现出明显的个人化色彩,可以说引领者个人的观念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行动的方向。不同取向的乡村建设实践,既是对西方现代化文明的引入,又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是基于本土情境的多元化交融。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则在实践基础上形成了一套具有本土特性的知识体系,其背后的生成机制与知识建构过程是本文讨论的核心议题。
社会工作专业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不仅强调学理层面抽象化理论的发展,而且重视理论与实务的结合,需要系统化知识体系指引实践,达成“应然性”与“实然性”的统一。其知识体系在实践过程中被不断建构与形塑,是宏观世界发展格局中的构成部分,同时也受到当地情境与不同社会主体的影响,是多方因素交织互动的产物。
社会建构主义的兴起标志着社会工作认识论基础从过去的实证主义一元论转型至多元范式竞争,对过去的主流认识形成全新的挑战。①何雪松:《社会工作的认识论之争:实证主义对社会建构主义》,《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 年第1 期。社会建构主义的理论具有复杂的构成,包含分属不同学派、源于不同流派、具有表面的亲和性但在内部又有重大差异的研究②李晓凤:《社会建构论视角下的社会问题研究及其对社会工作的启示》,《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 期。,不过其纷繁复杂的组成部分具有共同的特征,即强调知识的历史和文化特殊性、知识的社会维系过程、知识与社会行动的交织。③Burr Vivien,An Introduction to Social Construction.London:Routledge,1995,p.89.在社会建构论的视角下,社会工作的知识体系要在实践中被不断地生成,而在地文化与群族性的知识体系则是这个过程中需被重点考虑的因素。在实践中产生和发展的知识也有赖于特定的社会设置和社会场景,只有把知识置于具体的情境和关系中才能理解其对人类行为与社会脉络的重要意义。④Sayer Andrew,“Essentialism,Social Constructionism,and Beyond,”The Sociological Review,Vol.45,No.3,1997,pp.453-487.
在政府主导和教育先行的现状下,社会工作学院派的知识体系与实践存在巨大张力。面对这种情况,社会建构主义为农村社会工作形成适合中国本土的知识体系提供了新视角与新思路。建构取向的社会工作摆脱了聚焦案主问题、不足、缺陷和障碍的治理模式,转而关注和探究案主的意义、优势、资源和潜能①王海洋:《迈向实践范式的社会工作知识观》,《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 年第1 期。,从“循证治疗”到“结构化视角”的转向使得农村社会工作在中国的乡土情境中有了新突破,不再仅仅局限于由西方传入的三大工作方法,而是基于社区整体层面,关注结构性的缺失与区域发展的不平衡。在建构主义诠释法和辩证法的指导下,经过成形、修正及精炼的阶段,研究者与参与者进行辩证的互动和对话,建构共识②Denzin N.K.and Lincoln Y.S.,The Sage Handbook of Qualitative Research.Thousand Oaks,CA:SAGE Publications,1994,p.32.,在多因素互动下生产了具有本土特色的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
知识具有社会性特征的根源是其生成主体为社会中的人。社会场域中的知识都是在行动中产生和再生的,知识通过行动的定义来界定、修改和建构社会。③赵超、赵万里:《知识社会学中的范式转换及其动力机制研究》,《人文杂志》2015 年第6 期。建构论认为,知识的社会性包括知识与社会之间的决定关系与互动关系④黄晓慧、黄甫全:《从决定论到建构论——知识社会学理论发展轨迹考略》,《学术研究》2008 年第1 期。,不同的社会主体对于知识的生产具有外部决定作用,同时又受到生成知识的影响。韦伯指出,应当把具有主观性的由个人展开的社会行动作为研究对象,开展“具有主观意义的客观分析”。⑤刘少杰:《国外社会学理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 年,第89-105 页。就这个层面而言,知识是具有一定主观性的社会产物。也就是说,在实践情境中概括出的知识体系带有一定的个人主观意愿色彩。
梳理不同时期的乡村实践活动,可以发现精英群体对于知识建构的引导存在普遍性。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社会精英群体主导着知识生产与实践的方向。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无论是河北定县、山东邹平还是重庆北碚,都带有浓厚的个人主观色彩,个体的判断决定着实践的方向,同时也影响着基于实践的知识体系建构。在晏阳初的主持下,定县的乡村实验把问题根源归结于农民群体自身的“愚穷私弱”,认为从教育入手改善群体的积弊便可拯救乡村。作为大儒的梁漱溟将其复兴传统文化的主张在乡村建设运动中进行了实践,在传统文化中寻找实践活动的合理性,以此恢复乡村社会内部的秩序。卢作孚则主张“实业救国”,以经济建设为着力点,采取发展经济的措施来振兴乡村。这三种建设模式各有侧重,以个体的判断为依据,建构出乡村发展的“理想化”类型。在这个过程中,知识精英基于自身的立场和主张建构出一套引领运动实践的“口号式”话语体系,其本质是实践性知识。
在当代乡村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另类发展模式成为农村社会工作实践的重要尝试。⑥何宇飞:《新乡村建设运动中的困境:另类商品化与合作劳动——基于华南某乡村旅馆项目的案例分析》,《中国农村观察》2017 年第6 期。沿承民国时期乡村建设的脉络,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与梁漱溟的乡村建设中心在学者的支持下继续运行。此外,以高校牵头倡导的城乡互助和公平贸易的农村建设在云南、广东农村地区陆续开展。由高校知识分子牵头推动的农村建设尝试,是在“发展主义”脉络下探寻乡村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探索真正适合中国本土情境的农村社会工作模式,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本土化知识的生产,提出调解者社会工作、转化/转进社会工作、发展性或发展型社会工作等知识概念。①陈涛:《社会工作专业使命的探讨》,《社会学研究》2011 年第6 期。
无可否认,精英群体怀以强烈的热忱投身于乡村建设,推动了农村地区的发展,并且也积累了一定的社会工作实践知识。作为精英群体之一的知识分子具有充足的知识积累、较为敏锐的洞察力、明确的判断力,并且可通过自身的影响力为农村地区引进外部资源。在实践的过程中,社会工作者推动地方性知识的生产,积累了大量更为贴近在地村民生活的本土化知识。本土知识的生成,不盲从于学院派的知识体系,实质是对知识权威的解构,但更应该意识到引领者的外来身份属性,避免对“新权威”的盲从。对于乡村场域而言,知识分子无疑是“精英式”人物,往往自诩掌握着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扮演着教化的角色。这种灌输式的知识生产方式存在弊端,缺乏发展主体自身的视角。②吕洁琼、文军:《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社区为本的情境实践及其反思——基于甘肃K 县的考察》,《西北民族研究》2021 年第3 期。方向性的引领并不等于全局掌控,本土知识体系建构过程仍应以在地居民为主体,警惕产生“落地难、想当然”等弊病。
默顿主张知识是一系列的事实或见解,涵盖从大众信仰到实证科学的各种观念和各种思想方式。③默顿:《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唐少杰、齐心等译,译林出版社,2015 年,第209 页。知识是根据规则构成的话语实践,话语是隶属于或来自同一构成系统,或者是从属于不同领域但遵循相同功能规则的一套陈述,具有理性或非理性、科学或非科学等本质区分;话语同权力、策略同实践网络一同建构了社会事实。④福柯:《知识考古学》,谢强、马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年,第75 页。知识在保证其客观属性的基础上,是人们与世界联结的方式,具体知识来源于特定情境中的实践。换句话说,基于特定情境的实践建构了不同的知识体系。
本土化知识不仅仅是指时间、空间、阶级和各种具象问题,也指与生俱来的价值观、逻辑思维等地方特色⑤吉尔兹:《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王海龙、张家瑄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第56-58 页。,是对所发生事件的本地认识与对于可能发生事件的本地想象的复合体。⑥吉尔兹:《地方性知识:事实与法律的比较透视》,载梁治平编《法律的文化解释》,邓正来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 年,第107 页。情境对于本土化知识生成具有外部建构作用,知识是在现实的社会情境中产生、发展和传播的,外部存在是知识产生的源头。⑦彼得·伯格、托马斯·卢克曼:《现实的社会建构:知识社会学论纲》,吴肃然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 年,第201 页。中国的乡土情境有其独特之处,已有的研究表明如果仅仅用西方的理论来分析中国的“孝”“报”“气”等概念而不触及本质,分析的结果只能是将这些观念中的本土特征消解掉而已,并不能构成深入的认识。故在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构建过程中,乡土情境是重要的考量因素,已有的实践尝试也可佐证这一论断。
民国时期政治动乱、经济凋敝,中国经受着“西洋文明”的冲击。社会工作在当时由传教士引入,并以服务社会为目的进行推广。为了复兴凋敝的乡村,有识之士结合不同地域的特色对西方社会工作进行“改良”,是卓有成效的尝试。当代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面临“制度甚为关键”的话语体系和政治语境,“党政领导”的社会工作是本土情境中的一种极具中国特色的模式。在党领导一切的现实中,社会工作借助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多以项目化的运作方式进入农村。农村社会工作在实践中便形成了一套具有浓厚“政治色彩”的话语体系,借助“政府背书”的方式快速获得民间承认。
万载县的农村社会工作与广东的“双百工程”便是典范。“万载模式”是“以红领专”型农村社会工作发展的代表之一,在政府助推下,打造了一个“神话”。万载社会工作在政府的支持下曾火爆全国,赢得了社会工作“城市看上海,农村看万载”的美誉①赵晓峰:《现代国家建构与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长白学刊》2015 年第5 期。,完成了从“试点”到“示范”的跨越。万载县形成了党委统一领导、政府主导推动、公众广泛参与、广大群众受益的模式②陈晓平:《农村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的新探索》,《红旗文稿》2011 年第7 期。,呈现出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社会工作组织网络。万载农村社会工作在当时获得极大成功的原因之一在于借助政府的力量,对政治资源加以合理利用。近两年来在广东地区如火如荼开展的“双百工程”亦是在享受政府“制度红利”基础上的积极尝试。在广东省民政厅的支持下,社会工作者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零距离接触打通了悬浮式体制下的“最后一米”③李伟:《农村社会工作参与乡村振兴:理念、模式与方法》,《河南社会科学》2019 年第8 期。④何雪松、覃可可:《社会工作参与乡村振兴的目标与定位:以城乡社会学为视角》,《西北民族研究》2021 年第3 期。,使政策真正落实到有需要的个体那里,成为乡村地区“兜底”发展中的重要一环。
“万载模式”和“双百工程”既是基于中国乡村情境的本土化社会工作实践,又是建构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的尝试。基于中国的乡土情境,建构本土知识的过程必须重视关系属性与政治属性,缩减理论知识与实践之间的张力,同时要警惕这种依靠行政力量发展的社会工作易产生专业性危机——缺乏内生动力而难以可持续地发展。社会工作者要在发挥中国特色制度优势的基础上,结合西方社会工作系统化的理论体系,建构基于本土情境的知识。一方面,在“熟人社会”的乡土情境中,村民常讲亲疏关系的重要性,而这样的亲疏关系和普遍正义往往存在张力。所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就是在讨论亲属关系本身的善。但是,善和正义并不总是一致的。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正是要使二者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恢复村庄的秩序。另一方面,在党政领导体制下的中国社会对政府有天然的亲和性与依附性,社会工作的介入既要认识到这样的现实情况,配合党政工作,又要保证自身的专业性。总之,基于在地情境的“关系属性”与“政治属性”是构建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的重点考虑因素。
曼海姆指出,要把人类的认识活动放在社会历史过程中考察,追溯知识在人类发展不同阶段呈现的形态。①Mannheim K.,Ideology and Utopia.London:Kegan Paul Trench,1936,p.101.他指出,具有相同社会基础的群体共同生产与生活,面对时代的挑战,知识在群体与环境互动的过程中不断产生。换句话说,客观经验、社会过程、物质条件、互动方式等外在因素影响着知识的产生。不同的政治体制、传统文化、社会形态等因素形塑了差异较大的在地化文明。
在承认在地化知识具有差异性的前提下,我们同时应意识到人类在不同阶段具有共同的价值追求。正如开篇所提到的,社会工作作为一门价值导向的专业,“平等、尊重、接纳”等专业核心价值在人类不同的发展阶段都具有一定的普适性。在社会工作全球化发展的过程中,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实践可以为某些具有共性的问题提供解决方法,只有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归纳与总结,才能提炼出适用范围较广、具有普适性的社会工作知识体系。
在当代中国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农村社会工作的知识体系建构是全球化与本土化的统一。作为西方现代文明发展的产物,社会工作的赋权、文化敏感性、优势视角等价值理念是建构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的价值观基础,继而再用这套知识体系解决乡村问题、培养乡村人才。同时,我们也应认识到中国乡村社会存在宗族乡绅管理的历史,当前村委会的自治是改革开放后才逐步推开的,历史较短。农村社会工作在全球化发展脉络下应融合乡村的士绅文化。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的生成既需吸收西方团体格局中的价值理念,又需认识到乡土社会的复杂性,在各股力量交织运行的基础上寻找自身的角色定位。
在全球化发展的进程中,多元化的知识体系不仅推动着实务的开展,而且培养了一批具有全球化视野的社会工作人才。经过专业化训练的一线农村社会工作者便是“全球化知识”与“本土化知识”融合的统一,与此同时,在实践中他们动态地生产着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云南连心社区照顾服务中心重视本土社会工作人才的培养,认为每一位驻村社会工作者都是在祖国的大地上撒下的一颗颗“火种”,是乡村振兴的希望。在招聘驻村社会工作者时,连心社区照顾服务中心倾向于选用社会工作专业的毕业生,因其在院校内受过专业知识的系统化训练,具有相对开阔的国际化视野。同时,应聘者最好是所驻扎村的村民,懂当地的民族语言与传统习俗,掌握在地化知识。这种驻地社会工作者的培养模式,是在如今全球化发展的大背景下,结合中国乡村实际情况的一种尝试。在院校接受过系统化理论知识培训的本土人才,在推动实务工作时具有一定的针对性与系统性,结合经验提炼有效的概念与理论,可望成为农村社会工作本土知识生产的主力军。
如今科技逐渐打破了各地的断裂状态,信息来源趋向多元化,全球化融通农村社会工作本土知识体系成为不争的事实。在全球化的过程中,社会工作普适性的价值理念成为各地构建特色理论的基础与起点,为在地化本土知识的生产提供了先导支持。全球化体系培养的农村社会工作人才则是融通西方文明与中国乡土文化的关键,是建构中国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的重要抓手。
中国的乡土社会带有复杂性与独特性底色,外来文明的进入必然要面临本土化议题。民国时期,知识分子在农村开展的乡村建设运动,便呈现出西洋文明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交融,为当代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积累了实践经验。以晏阳初、梁漱溟、卢作孚为代表的乡村建设学派,在乡村践行着个人理想,探寻救国之道。当代国内的仁人志士也在对乡村发展进行探索,把西方社会工作的价值理念与中国的乡情结合,在云南、广州、江西等地开创了不同的发展路径。
可以说,中国的农村社会工作对照西方既有的知识框架,在“照着讲”的基础上完成“接着讲”,并通过本土建构的方式进一步提升到在“接着讲”基础上的“自己讲”和“对着讲”。①安秋玲:《社会工作知识本土建构:基于实践场域的进路与策略》,《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6 期。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社会工作作为一股外来力量,在乡村起到活化与联结的作用,激发了农村社会的活力,并为村民提供了另类可选择的发展模式。在这个过程中,社会工作的专业知识也完成了基于本土情境的不断建构。同时,我们也应认识到农村社会工作在我国的发展仍处在起步阶段,在未来的发展中应重点关注以下问题:
其一,推动农村社会工作本土化知识建构过程中农民主体性的发挥。通过上文分析可以得出本土化知识的建构是多方主体互动的结果,但在外力介入的过程中在地居民面临着丧失“主体性”的风险。在外力主导型的农村社会工作进入乡村后,“权力性存在”和“制度性安排”贯穿于乡村建设的全过程,外来者起主导作用。大部分村民被隔绝在这场日渐热闹的盛宴之外,各方力量巧妙地实现了对原本属于村民的乡土资本的合法占有,并进行转化与再生产,成为获利者。②张伟强、桂拉旦:《制度安排与乡村文化资本的生产和再生产》,《甘肃社会科学》2016 年第1 期。在此过程中,农村社会工作发挥自身链接资源的功能,倾向于将乡村理解为问题外化、被外部塑造的“他者”存在,形塑了传统修复性的农村社会工作③吴越菲:《重思以乡村性为基点的农村社会工作:概念嬗变与实践转型》,《西北民族研究》,2021 年第3 期。,从客观上促成了“他性”文化的注入与转化。④蔡鑫、朱若晗:《链接与赋权:现代性反思视角下乡村文化资本治理与社会工作实践》,《晋阳学刊》2021 年第2 期。
外力的介入加重了底层群体话语通道的缺失问题。在农村社会工作尚未进入前,农民掌握的以传统农业生产方式为主的耕种技术起关键作用,具有丰富经验的当地人被称为“能手”,享有很高的声望。但在外力的逐步干预下,农村开始引进“现代科学耕种”方式。传统的地方性知识逐渐丧失发挥作用的场域,农民也逐渐丧失了对于本地文化的自信心,盲目崇拜现代文明,产生“自我矮化”心理。但是追求短期内产量提升的现代化耕种方式却未必是“科学”的,反而容易破坏当地的生态环境,带来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农村社会工作推动知识本土化的过程应是地方传统知识与现代文明相融合的过程,而不应是充满“碾压”与“抛弃”的断裂过程。激发在地居民的内生动力,应遵循“自下而上”的路径,充分重视当地的传统文化与本土知识,以口述史等方式将其传承,激发居民的认同感与文化自信,并将地方性知识中关于生产的经验与现代化的生产方式相结合,推动当地经济的发展。
其二,推动农村社会工作本土化知识建构过程中社会工作专业性保障的供给。在当前阶段,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带有很大的模糊性①黄晓星、熊慧玲:《过渡治理情境下的中国社会服务困境——基于Z 市社会工作服务的研究》,《社会》2018 年第4期。,其功能与定位尚不明确。国家系列政策的出台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社会工作在中国的跨越式发展,尤其是如今乡镇社工站的建设在全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社会工作专业性的保障始终是各方热议的话题。当下在政府部门释放空间有限与专业发展努力突围双重张力的作用下,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并没有摆脱传统社会服务模式的束缚。②高飞:《后扶贫时代的新贫困治理:社会工作的定位与角色——一个长程的比较视野》,《内蒙古社会科学》2020 年第6 期。
在政府的大力推动下,我们要抓住社会工作发展的战略机遇期。当下能否为社会工作提供专业性的保障无疑是其作为社会力量的代表参与社会治理与国家建设的关键。在建构本土知识的过程中,我们要将西方社会工作中“系统理论”“优势视角”“社区为本的发展模式”等作为元知识与本土知识相结合,避免自身沦为对上唯命是从、对下狐假虎威的异化存在。
同时,社会工作者也应注意专业性的知识构建与社会实际的契合,尤其应具备一定的政治敏锐性。对于专业性的强调是为了提升实践的有效性,而非彰显与突出社会工作的专业权威性,产生切实有效的改变才是最终目的。对于一些价值理念的推广和普及要充分考虑当地的历史传统与发展阶段,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发展,尽量避免对在地村民生活带来潜在伤害。在农村开展妇女的“性别意识”唤醒工作、推动“社会行动模式”的社区工作时,应切实考虑如何将社会工作专业的理念与当地实际相结合,其目的不是引起当地的性别对立或村民与权威的非理性对抗,而是以问题解决、社会进步为出发点,进而总结本土化的社会工作知识体系,达到“理论引导—实务落实—知识生成—理论再提升”的良性循环。
农村社会工作的发展是西方文明与地方性知识的融合。换言之,中国农村社会工作是中西文化交融的缩影。在这一过程中,在地居民主体性的“被剥夺”与社会工作发展过程中专业性的“被吸纳”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与挑战。我们要基于中国的本土情境推动本土特色的农村社会工作知识体系的构建,有效发挥精英群体的引导作用、充分发挥乡土情境对在地化知识的建构以及全球化格局对不同知识体系的融通。面对诸多困难与挑战时,我们不仅要以批判反思的态度审视,还要认识到本土知识的建构并不意味着对某种文明的摒弃,而是一个“包容性”的前进状态,应对中西方文化兼收并蓄,使农村社会工作成为中国乡村发展的重要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