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史研究是现代汉诗研究最重要、最成熟、成果也最集中的领域。事实上,在诗歌史研究之外,诗学研究、学术史研究同样大有可为。不过,诗歌史研究虽有成熟的范式,但依然理应不断推陈出新。
进入历史天然的困难在于历史都必须通过叙述来呈现。按照詹姆逊的说法,“历史不是文本,不是叙事”,但“它只能以文本的形式接近我们,我们对历史和现实本身的接触必然要通过它的事先文本化(textualization),即它在政治无意识中的叙事化(narrativization)”(弗雷德里克·詹姆逊著,王逢振、陈永国译:《政治无意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6页)。历史只能通过叙述被理解和接触,这就是历史的叙事性。但是指出历史的叙事性不等于承认历史是胡编乱造的。事实上,靠近历史是一门需要不断锤炼的技艺。历史学者像一个侦探,在茫茫时空中找寻诸多史料拼图,以拼贴出一幅自洽的历史图景。从新历史主义角度看,并不存在一个绝对的历史真相。同一历史对象可以被拼贴出完全不同的景观,进而有了截然相反的解释。因此,历史解释在某种意义上是不稳定的。在洪子诚先生看来,他对“历史化”的理解,正是努力暴露过于稳定的历史结论的不稳定性。进入历史是一门技艺,要在无限的时空中去凝聚图景,需要想象力;既明白真理的多元性,又依然要葆有对真的信赖和向往,最大限度确保想象力不沦为虚构。由此,进入历史永远是一个既充满难度,又充满诱惑的事情。
本期专辑三篇文章都属现代汉诗史研究范畴,取镜涉及了1920 年代、1930 年代和整个现代汉诗百年,显示了三种进入历史的不同方式。暨南大学龙扬志教授的文章以1937 年《文学》“新诗专号”为典型文化样本,“从诗歌创作、评论、编辑、读者维度再现了新诗场域的文化景观,读者视野折射出新诗发展与社会认知的双向互动,以及对理想化诗歌的期待”。其问题意识在于要考察历史大潮中的观念漩涡,窥一孔而知全豹。此时,典型样本的选择和处理便充分彰显历史技艺。陈培浩教授文章探讨的是1920年代新诗尚未确立正统的发生期,新诗吸纳和转化歌谣资源的三种路径。在纷繁的史料中清理,在驳杂的现象中分类、辨认出路径,这也是历史研究最基本的方法。上述二文,龙扬志教授从刊物个案切入、陈培浩教授从一种诗学现象切入,切口逐渐增大,各有难度。相比之下,福建警察学院张翼教授的文章则采取宏观总览的方式,试图从家国书写的角度对百年新诗的某个侧面做出描摹。文章“探寻不同时代家国主题同中有异的艺术表达,感受各时期的文学品质、主流精神、审美取向和社会思潮。通过对经典家国书写的细省,发现当下诗歌创作的典范与不足,探寻家国族书写得以发生的内在诗学冲动与历史机制,为文学创作与研究提供新的触发点”。居大不易,正面强攻的阵地战需要调动更强大兵力和弹药,当然也包括更大的意志和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