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芷珺
(中国美术学院手工艺术学院 杭州 310024)
中国作为瓷器之乡,在陶瓷技术与艺术上所取得的成绩是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结合绘画的陶瓷艺术更是精美绝伦,令世人皆痴迷于此。早在新石器时代,中国就已出现了带有绘画的精美陶器。距今7 000~5 000年的仰韶文化,就是以生产彩陶而著名,曾被称为“彩陶文化”,又因1921年最早发现在河南渑池县的仰韶村,故依考古学惯例,命名为“仰韶文化”。这些新石器时期生产的陶器多姿多彩,器型雅典实用,装饰花纹主次分明,多用黑彩,也有红彩和白彩。黑彩多以主题纹饰为主,有长短线条或弧形线条组成的几何图案,也有把生活周围的动物、植物、自然景观和人物形象有选择地凝聚在陶器之上,体现出超高的技艺水平。
在唐代长沙窑的瓷器中,大多使用了有色釉装饰、范印贴花装饰、彩绘装饰、书法艺术即题画诗装饰。长沙窑器物的彩绘画面中,山水画既有笔墨高简,又有伟俊奇拔的气势;花鸟画多为写意,技巧潇洒又灵活多变,称得上是“画花欲语,画鸟欲飞”;动物画特别有灵性,善于抓住动物特征加以夸张;人物画使用既夸张又写实的手法,将各种人物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唐代著名诗人刘言史曾对长沙窑写诗歌颂:“宛如摘山时,自歠指下春,湘瓷泛轻花,涤尽昏渴神。此游惬醒趣,可以话高人。”在中国陶瓷史中,使用绘画装饰的陶瓷很多,如吉州窑、耀州窑等,这些窑口的陶瓷绘画装饰技术为元青花的发展奠定了技术基础。
目前,关于青花瓷的起源,存在多种说法。其中比较受到国外学者推崇的是“西亚影响说”,他们认为青花瓷所运用的钴料及釉下钴蓝技法都是从西亚传入景德镇的。有学者因景德镇早期元青花窑址(红卫影院窑址)出土了一批器型、纹饰带有伊斯兰特征且绘制了波斯文字的元青花早期瓷器,便推测当时有来自波斯的技术工匠参与当时元代景德镇的青花制瓷工作,而笔者认为这不能成为有波斯的技术工匠参与制作的有力的直接证明。通过观察唐代的长沙窑发现,早在唐代,烧制青花瓷所需要的釉下彩绘技法就已经出现并且趋于成熟。而青花瓷带有明显的伊斯兰特征这一现象,结合元代外销瓷的情况分析可以得出,这是当时的工匠按照外销瓷订单要求制作的。
元青花使用钴元素作为釉下彩绘的主要材料,经过高温烧制后所呈现的蓝色与白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结合阿拉伯文字等纹饰,受到了中西亚地区等各国的喜爱。比起长沙窑、吉州窑等,元青花的配色也更易模仿、学习中国画的画意。
在中国文人画中,松、竹、梅被称为“岁寒三友”,文人常以松、竹、梅的可傲凌风雪、不畏霜寒之性表现人格品质和气节,历史上有很多文人喜爱以“岁寒三友”作为作画的题材。
唐代徐熙善于画花竹林木,其作品可谓“骨气风神,为古今绝笔”。徐熙在“雪竹图”中,使用烘晕皴擦法等来描绘竹石敷雪的景象。石后三竿粗竹挺拔苍劲,其旁又有弯曲、折断的竹竿及细嫩的小竹与三竿粗竹参差交错,使得画面更加生动。竹节用墨皴擦使得结构清晰;竹叶用细笔勾描,正反向背;地面秀石不勾勒轮廓,用晕染的方法衬托出表现生动的积雪。整幅画以线条、墨色为主,公正精微而写实,是五代画竹的佳作。
北宋文同以善画竹著称,形成“文湖州竹派”,文同画竹注重体验,主张必先“胸有成竹”,自创深墨为面、淡墨为背之法,他画的竹子形象真实、笔法严谨。墨竹在北宋仍属处兴之画艺,文同受北宋时期崇尚写实之花卉影响,故在他的画中未见“介”、“爪”式的撇叶,也未见竹叶间的书法连笔,通幅画法处在“画”、“写”之间,与元代赵孟頫及此后的文人写竹法大异其趣。
元代绘画的总体发展趋势是,在重视对古代传统的继承上创立新意,无论是在题材、体裁或是艺术技巧方面,都有着明显的变化和发展,出现了一些新的形式和特点,文人画开始占据画坛的主导地位,这一现象突出了发展趋势中的变化。在元代诸多艺术家中,引领这些变化及发展的正是赵孟頫。
赵孟頫,生于1254年(南宋末),卒于1322年(元初),博学多才,以书法和绘画成就最高。他在绘画上开创了元代新画风,被称为“元人冠冕”。赵孟頫主张“画贵有古意”,反对当时盛行的南宋院体风气,大力推崇文人绘画,并且提出“书画本来同”这一重要思想,该理论是完善文人画的主要组成因素。赵孟頫的绘画理论和实践在当时和明清两代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随着文人画的发展,墨笔花鸟以及竹石梅兰等题材的绘画在元代广泛流行,赵孟頫为文人画的创新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最能证明这一点的作品就是“秀石疏林图”(见图1)。
图1 元赵孟頫“秀石疏林图”
“秀石疏林图”纸本墨笔,是元代文人画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赵孟頫在“秀石疏林图”的后纸题跋中题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这句诗解释了他作画的笔法。在画面中数株苍劲的枝杆与坚韧的篁竹分布在一块巨石的四周,赵孟頫以飞白法“写”出巨石的坚硬感,以籀法“写”出树木的挺拔,以八法“写”出竹叶的潇洒。为什么用“写”而不用“画”? “飞白”是指在书法创作中,运用枯笔快速划出线条使得笔画中夹杂丝丝点点的白痕,给人以风动的感觉,常见于草书。“籀”即篆书,以“籀”法绘制的线条充满张力,点画凝重而不板滞,豪放逸宕而不流滑。八法即永字八法,是书写楷书的基本法则,八法中的笔划就像是竹子上的竹叶,八法“通”后就能生动地“写”出竹叶的生长方向及洒脱。
赵孟頫的主张“书画同源”理论,在“秀石疏林图”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竹乃矮枝新篁,用浓墨向上撇叶,章法简练、笔力凝重,笔法苍健洒脱,墨色沉厚清润。赵孟頫绘竹石强调“以书法入画”,在一幅画面中结合、运用了3种书法笔法,突破了传统的绘画手法,不仅加强了虚实对比效果,更将画面意境提高至一个崭新的层次,画中枝杆的笔直挺拔、篁竹的清新洒脱、石头的稳重敦厚,也都体现出古代君子的品格。
“秀石疏林图”是将书法笔法融入绘画的典型之作,也是元代文人画表现技法上的一种创新。这一创新对元青花彩绘纹样造成了显著的影响,不少画师在绘制包含竹题材的元青花瓷器都借鉴了这一新的表现技法。这一表现技法在辽宁省博物馆所藏的青花开光松竹梅纹八棱罐(见图2)中得以体现。该瓷器整体造型呈八棱型,直口高领,肩呈斜直状,腹部较鼓,至底部略微收回,整体硕大而厚重,气质宏魄。器物至上而下分5层装饰,其中腹部采用了开光的构图装饰手法,主体纹饰是卷草开光内绘画松、竹、梅、满池娇(荷塘鸳鸯)4组不同纹饰,釉色滋润且淡雅,整体绘画笔触细腻、线条酣畅流利,其中篁竹的画法与赵孟頫“秀石疏林图”中的篁竹画法极为相似。
图2 元青花开光松竹梅纹八棱罐
该瓷器上的竹叶应是蘸取较厚的釉料后向上撇叶画成,相似的结构、笔法说明作画者在绘制竹的纹饰时借鉴了赵孟頫的画法。虽然作画者的艺术造诣以及材料的限制,所绘竹叶不及赵孟頫“秀石疏林图”中的苍劲有力,但使用青花钴料并结合国画笔法所画出的竹叶青翠厚重,同样体现出了竹的挺拔、叶的潇洒。
首都博物馆所藏的元青花松竹梅纹葵瓣盘(见图3)中,也出现了模仿赵孟頫的画法。该瓷器葵式口,浅腹,平底。胎体轻薄坚硬,青花色泽淡雅,白釉闪青。盘心绘有岁寒三友图,松、竹、梅的枝干均采用实笔绘成,运笔干脆利索,笔触清晰,青花色泽淡雅,纹饰仪隽秀,体现了“岁寒三友”高洁坚贞的特征。因作画者在绘制中,同样汲取了赵孟頫“秀石疏林图”中的笔法,且作画者在绘制纹样时使用了呈色暗蓝(淡蓝)的国产青料,所以不仅显得豪迈、洒脱,更多了些富丽雅典之感。
图3 元青花松竹梅纹葵瓣盘
由于文人画的引入,元青花的装饰技法从釉色转向了彩绘,运笔方式从简单的描摹开始向带有抑扬顿挫的绘画转变,甚至出现了极少量的诗文表现。如果仅从绘画技巧来看,各个时期作画者的绘画技巧都十分成熟。明代早、中期的青花绘画内容较为图案化、符号化,从明晚期开始逐渐产生变化。直到元代,由于文人画大写意派引领了时代美学思潮,青花绘画的内容自然也受到了这种艺术风格的影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而成为了中国陶瓷绘画史的重要转折点。
元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由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改变以及审美意识的发展,使得文人画成为画坛主流,写意与写实并存的画风成为了当时绘画风格的一大特征,绘画理论和创作实践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笔墨技巧的运用开始得到重视这一发展对元代书画艺术产生了深刻影响,也对元代的青花绘画艺术带来了重大影响。
在元青花的装饰中,出现了松、竹、梅等文人喜闻乐见的图案,作画的瓷工有意识地学习中国文人画中的笔法,将其与传统的釉下彩绘技法融合在一起,且青花材料比起吉州窑、长沙窑等材料更适于体现中国文人画的精神,在这些原因的推动下,使得元青花绘画开始引入中国文人画的风范,对提升陶瓷绘画的艺术水平及地位产生了重大和关键的影响。研究陶瓷绘画与中国文人画之间的关系,对于我们认识、理解中国陶瓷绘画史具有非常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