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与高校艺术教育的共生发展路径研究

2023-03-02 11:10:01马骊骊
江苏高教 2023年12期
关键词:传统艺术文化

马骊骊

(南京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南京 210023)

一、传统文化与高校艺术教育的互融共生

从20世纪初期艺术教育萌芽到20世纪30年代艺术教育的蓬勃发展,再到高校教育中的学科分野和课程设置,传统文化逐渐在高等艺术教育中“显形”。19世纪中后期,在“文明等级论”的影响下,持变革观念者开始对中国既有文化资源进行重估,借传统文化资源以应对国内渐趋兴起的民族主义思潮,希冀将它们改造为唤醒民族精神的“催化剂”[1]。现代意义上的高校艺术教育出现之后,人们对“本国特有的优越的民族精神与文化”尤为重视,认为其作为“国家的承继物”或“国家的遗产”,可以“刺激他们更加努力向更成功的途程上迈步”[2]。20世纪20年代,艺术教育的呼声“已唤起国人之注意,凡美术学校之师范科,师范学校特设艺术专修科,以及后期师范选习艺术科者,皆有加授‘艺术教育学’学程之需要”[3]。裹挟在传统文化中原本“面孔模糊”的艺术形式在高等艺术教育中觉醒,并在与“新的人民的文艺”影响下逐渐成长为时代所需要的教育资源。

艺术教育立足于启发和感化这两个方面,以艺术的调和韵律等去感化大众,使人们于其中得到一种美感,而改善自己的行为;另一方面,是用艺术的热情去启发人的心灵,使一般人在生活中创作出自己的新生命来。总而言之,“艺术在教育上的价值,他能提高感情生活,提高人类理想,能使人类感情与兴趣得正当的发展而有以创造”[4]。从古希腊以读书、习字、图画、音乐为主的学校教育到中世纪西方各国以音乐图画体育为主的初级教育,艺术教育之重要可见一斑。而中国自周代始,“大学”“小学”即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必修科,其用意即在“以音乐美术体育配合着智识的教育,以陶冶完美的人格”,18世纪初主张审美主义、感情主义的教育,19世纪中叶艺术教育运动遍及世界,如英国工艺美术运动从提倡“感知力”教育到提倡“技术”教育,体现了工艺美术运动“社会批判”的性质[5]。

20世纪初,艺术教育所面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五四时期社会观念的转变,使艺术教育得到很大的发展,甚至一度被视为解决社会问题的“良方”。尤其是“近代大学学科制度萌芽”[6]之后,学校课程表上也增加了关于艺术的学科,如图画、手工、音乐等。

这一时期,艺术馆、音乐会、历史博物馆、古物陈列所纷纷涌现,但均不足以启发美感,陶冶心性,各地陆续开办了一批专科艺术学校,如“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上海艺术专科学校”“西湖艺术专科学校”“立风艺术专科学校”,等等。但在其课程设置及教学内容上,这些艺术专科学校都过于强调西方艺术的学习,如“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设有国画、西画、雕塑、应用美术四系,教授由李朴园、李可染、林风眠、谢海燕等国人所熟知的艺术家担任。“每日的黄昏后,晚风会给你送来快乐的歌唱,钢琴和梵阿铃的合奏。溪岸田畔,三五成群的在描写着自然,欣赏着大地的景色。”[7]1934 年,武昌艺术专科学校音乐演奏会的节目单上清一色都是西方乐曲[8],这当然与当时的社会思潮有关,但这样的艺术教育势必会导致传统文化的消散,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艺术教育也忽视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可谓舍本逐末。

在这一历史语境之下,北京大学的艺术教育突破了认知的限制,将艺术教育拓展到“人文学科教育”和“非职业的技能教育”两个领域。“人文学科教育”主要是指将艺术教育作为人文科学的组成部分,也按照相应标准来组织研究和教学;“非职业的技能教育”主要是指学生艺术社团的技术训练,学生各有其专业,只在特定时间、场所内接受艺术教育,这两种艺术教育又被称为“人文教育”和“兴趣教育”。北京大学的“人文教育”主要体现在课程教育中,如1924年至1925年一个学年,中文系、历史系、英文系就开设了戏曲、戏曲史、普通乐学、本国美术史、戏剧史等艺术学科,并通过设立与艺术有关的研究机构进一步推动高校艺术教育的发展,如音乐研究会、书法研究会及歌谣研究会等[9]。北京大学艺术教育的实践与突破,将高校艺术教育的重心,确定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的挖掘与整理,弥合了中国方兴未艾的艺术教育和社会民众真实需求之间的“裂隙”。

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30年代,由青年会劳工干事和左翼革命知识分子组成的夜校教师主动将歌谣等传统文化资源通过讲、唱、听、演、看等形式运用到艺术教育中来,左翼剧联音乐小组成立后,聂耳、吕骥、张曙、任光、安娥、陈盂庚等人纷纷投身于女工夜校的教学,女工们通过演唱《新女性》《工人自叹》《女工歌》《工人歌》《奴隶的生活》等歌曲,感受到了蕴含在音符中的“血泪控诉”和“震撼旧世界的怒吼”。

我们可以看到,在形式多样的艺术教育中,高校艺术教育无疑是最为规范和有效的教育模式,不仅是美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蕴含的传统文化符号还与国家认同产生了直接的互动与交流。从20世纪初“近代大学学科制度萌芽”到专科艺术学校的建立,再到“文艺的大众化”运动中艺术教育的普及,传统文化的重要性逐渐凸显,对高校艺术教育的形成与发展有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高校艺术教育事业蒸蒸日上,较之专业性突出的专科学校,“人文教育”与“兴趣教育”相结合的形式逐渐成为基本模式,为学生提供学习、教育、欣赏的机会。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际领域的交流与借鉴,“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提出与发展,使“传统文化与高校艺术教育”这一话题的关注在学界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如传统文化融入高校艺术教育的路径探析、传统文化融入高校艺术教育价值研究、传统文化融入高校艺术教育应用思考,非遗传承与高校艺术教育的融合与思考,等等。

二、高校艺术教育思想的发展与演进

早在20世纪20年代,出于对艺术教育的重视,各地陆续出版、翻译了一批艺术教育教材,作为艺术教育“教科用书”。如由雷家骏编写,吕瀓、马客谈校订的《艺术教育学》在“自序”表明,编纂本书的四种愿望:第一,搜集各个艺术教育家的说素,为有系统之记载,做研究艺术教育者之一种参考;第二,将艺术教育的问题,为浅明的叙述,使我国教育界人士,对于艺术教育有澈底之了解;第三,关于艺术教育在我国未有专书刊行,或者以本书为研究的始基,藉以宣传艺术教育之真谛;第四,从一般原理而及于实施方法,使身任教育之事者,咸瞭然于艺术之急切需要,而有所改进[10]。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学人对艺术教育的重视,其承续了艺术教育的研究理念,但又希望突破“阈限”,使“一般原理”“实施方法”成为“身任教育之事者”的改进基础。这本教材在第十一章专门辟文论述“艺术教育与学校”,其中提到“学校为实施教育之主要机关,比较任何组织为重要。艺术教育施行于学校,乃至以学校为中心而施行艺术教育,此种趋势,已十分急切。其所以切要的缘故,是因人间审美能力的显发,大都须得正当的指导;而这样正当的指导,先便可从学校里得着”[11]。就如托尔斯泰谈到艺术时所说的那样:“没有善的美是可厌恶的东西,但没有美的善,亦是狭小而不耐久的东西”,他认为美和善是一致的,而美有时或可凌驾于善。普遍的学科教育教授人们以“分解抽象人生的种种部分”,而艺术教育则使精神世界得以提升,依靠艺术的教育与感召,人们领略到存续内心深处的善良之意志和真实之性情。

“现代设计之父”威廉·莫里斯将“工艺美术”视作“国民的美术”,认为工艺美术可以带给国民“高洁的愉悦”和“自由的快乐”。他进一步提出在现代社会中,“怎样才得使劳动者获得精神上的快乐”是极为重要的问题。其对于“劳动者”的强调实际上反衬出20世纪二三十年代艺术专科学校、高校艺术教育及有关展览、研究会的巨大缺失。艺术教育的“先觉者”倡导于前,更有历史上的艺术运动作为发展基础,此时的教育实践依旧无法产生很大影响的原因是高校的教化依然重视知识的传授,而非知识的运用。

“艺术教育是影响及于教育的全部范围的。即接近于人类调和的陶冶的目的的。所以这不是在学校教育上加一种新的科目,使教授上的负担加重的。这样说来,艺术不是教授上的科目,而是一种原理。”[12]多数的艺术教育论者抱着与之形似的思想,尤其到了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大规模的由都市向边缘地区的文化流动带来了文化中心的转移”[13],此时艺术陶冶的要求已成为一般的趋势,而不是之前那种将艺术视为贵族阶级快乐奢侈生活的调剂品的粗浅认知,而是把艺术当作一般生活之上的“新理想”,以解释生活之意味,抑或与时代话语相结合,展现社会之诉求。

随着艺术教育理念的变化,1949年之后的艺术教育逐渐适应时代的新要求,强调其中“美育的任务和内容”,教育门类也逐渐发展为歌曲、音乐、造型艺术、绘画、戏剧表演、舞蹈多个门类。在新中国学科体系建设及学科专业设置中,高校艺术教育注重与文学、民俗学、人类学、民族学、图像学等学科的关系;关注传统文化的重新梳理与理论阐释,呈现出一种与早期截然不同的发展样态。尤其是在高校教育中,不再仅仅局限于个别大学或艺术专科学校,而是在全国各地开花结果。

我国高校艺术教育的发展历程主要揭示了以下三个演进规律:第一,对艺术教育群体的选择,逐渐由艺术专门人才转向普通民众;第二,对艺术教育人才的培养,逐渐走向学科化与正规化,建立起结构合理、系统完善、门类众多的艺术教育教学体系;第三,注重高校艺术教育的开放性发展,对高校艺术教育的定位也由萌芽期的单一转向多元、开放,并在发展过程中,不断推动高校艺术教育综合性、多样性及教育价值的实现,尤其是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层面,注重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建立,将艺术人才培养、文化传承与创新、不同地域文化的交流与合作等密切结合起来。

近年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关于教育、文艺创作的重要论述已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的理论纲领和行动指南”[14],为高校艺术教育的发展与创新指明了方向。如传统节日文化与高校艺术教育的结合,学生不仅能在参与的过程中感受到人与自身、人与他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天然联系,领会到自然万物的“呼吸”与“心跳”,还有利于各地节日习俗、节日符号、民间传说的挖掘、整合及转化,同时也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利用颇有助益。其中关于“敬畏自然的谦卑观”“尊崇道义的价值观”“讲究礼仪的行为观”的“教化”对高校艺术教育实践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15]。

当下高校艺术教育主张教育活动受“美的法则的支配”,恰如丰子恺在《艺术教育ABC》中谈到的那样:艺术,据我的见解,仅乎悬在学校的壁上,仅用作直观材料,或仅以支配图画教授,决计不能满足。艺术应当贯彻各教科目,即应当支配一切教授时间。同时,他也谈到这种主张的先决条件是教师必须是“艺术家的人格的所有者”,这就要求教师具有“洗练的艺术感受性与活跃的形成力”[16]。此外,教育的内容也逐渐由西方艺术为主发展为包括“语言文字、文化典籍、科技工艺、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宗教、教育、道德伦理、节日习俗及建筑等”[17]多层面的内容,传达的是“革故鼎新、实事求是、以民为本、安民富民、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讲仁爱、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18]等核心思想理念。

三、传统文化融入高校艺术教育的实践路径

21世纪以来,关于高校艺术教育的研究在国家政策支持和制度保障之下蓬勃发展,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但正如前文所述,教学模式及教学内容的转化也势必会带来文化传播、文化接受及传统文化自身发展的诸多问题。为了实现高校艺术教育的良性发展,我们需要坚持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引领,让课堂上的传统文化回归“真实”与“自然”,建构与时俱进的高校艺术教育的新路径,为艺术本体提供自我阐释的文化空间,从而使传统文化与高校艺术教育形成一种理想的共生状态。具体要从以下六个方面着手。

第一,要对当下高校艺术教育现状有深入的理解,依循“人民性”的核心理念,并在艺术教育中突破“填鸭式”的教学范式,重新认定艺术教育在高校教育中的重要地位,给予艺术教育在高校教学各个环节充分的话语权。在教学中,使教育者与学生既关注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传播的历时性状况,也关注其在当下生活中的意义。这就需要充分理解非遗话语出现后高校艺术教育的发展,在课程设置中按照科学性、广泛性、地域性、代表性原则编选课程内容,推动高校艺术教育机制的进一步完善。

第二,注重教育的“底蕴”培养,注重“地方民俗精英”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培养。高校艺术教育涉及两种知识的运用,一种是现代学校艺术教育知识,如“艺术学”“音乐学”“美术学”“艺术设计学”“戏剧戏曲学”等学科的建立;还有一种是“未进入现代学校教育系统的知识”[19],北京大学将其归于“作为技能教育的艺术教育”,相关教学实践的开展,就需要结合政府、学者和民间的三方力量,构建契合中国知识和中国经验的高校艺术教育路径。高校艺术教育如果离开了民众,就会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同社会群体的参与,形成多方共筹的传承合力,比如“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计划”的实施,“我们的节日”系列民俗文化活动和“送欢乐下基层——民间文化进校园”活动的开展推动了高校艺术教育的“活化”与“重塑”。

第三,在发挥各自优势资源的同时寻求文化意涵的多样性表达和技术赋能,真正做到守正创新、雅俗共鉴,不戏说、不媚俗,保证中华优质传统文化的传播含金量是推进高校艺术教育蓬勃发展的根本基石。关注当前传统文化融入高校艺术教育中的单一化和同质化问题,这就需要广泛的全民参与,多媒介互动和传统文化的完美融合,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与高校艺术教育者搭建对话交流平台,从文化融合、创新渠道、教学互动、数字展演以及多元传承等多个维度研讨交流,促进传统文化与高校艺术教育的创造性融合,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与高校的合作。不断革新教学模式,运用更加具有前瞻性的学科视野展开教学,整合多方资源包括学术、政府并促成学科内部、学科之间乃至学界与商界及政府之间沟通、对话的平台。

第四,要与时俱进,合理利用传统文化资源,根据高校艺术教育发展的需要对传统文化进行“再创造”。如传统舞蹈、戏剧、音乐等艺术形式的教学,很容易产生艺术的“脱阈”,一个舞蹈动作、一段歌谣、一个戏剧的零碎情节的呈现很容易影响传统文化的“活态”传承。

第五,必须充分认识和有效驾驭新媒体,注意将高校艺术教育融入学生的日常学习、生活中,更好地营造健康向上的校园文化氛围。同时结合校园思想文化建设的信息化、数字化、网络化和多渠道推进高校艺术教育的发展;通过建设艺术教育网站,丰富校园精神文化建设的内涵,使之更具现实性和时代感。艺术教育网站要注重“地方性知识”的表达,凸显艺术教育的优势,发布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活动。在课堂教学环节,通过彼此交流、合作,学生得以承担学习的“主体”地位,加深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对于小组分工的过程,教师同样应承担起“主导”的作用,尽量提供丰富的研究角度。这一文化建设理路既需要长久的规划和建设,更需要注重文化的引导与把关,以求雅正脱俗、不媚俗的美学精神和守正创新的本位意识,确保高校艺术教育的正确导向。

第六,创造多元共生新格局,高校艺术教育是一个民族的历史生命在现实社会中的传承延续,积极探索其创新发展路径,就是在内容和形式上赋予时代新意,与时俱进地满足学生的文化需要,以增强自身的生命力。这就需要我们运用“和而不同”的传播思维,培养对话与协商的能力,形塑艺术教育自身的话语逻辑。文化的正确引导、学术支撑和有效传播是高校艺术教育得以有机整合的核心发力点,这就需要向学术借力,与经典研究时代水平相适应。因此,加强学术合作,多元化地开展学术交流与指导,着力贯穿学术支撑的力度与连续性,是保障高校艺术教育有序发展的基础。高校艺术教育与传统文化的“共生”并非简单沿袭,而是要从传统文化源头汲取智慧,“活化”传统文化资源,并以此为契机,从交流互动、文化自信、民族认同等领域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多维度拓展、多元化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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