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峰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当年李春波的这首《小芳》唱红了大江南北。那个年代,村里叫小芳的姑娘确实是多,一个村有三五个小芳不足为奇。我家房前就有个小芳,大家习惯在她名字后面加个“子”字,似乎,从小芳变成“小芳子”之后略显大家对她的戏谑,有些人背后直接称呼她为“呆子”。
小芳其实不呆,人也善良,小时候她经常带着我们躲猫猫、挖野菜、打猪草、摘野果……从来也没欺侮过我们这些比她小的孩子,还时不时地为了维护我们的地盘与邻村的大孩子干仗。只是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学不进去,干脆就不去学校了,那时候还没有实行义务教育,也就没人过问这事。辍学导致了她没文化,说话办事就略显得有些傻气。
小芳的祖上很富有,她的太爷置下了很多房产。小芳的爷爷很有文化,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那时候十里八乡乡邻家的红白喜事都是请她的爷爷写对联。小芳的奶奶糊纸人的技术也是出了名的,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丧葬用品制造商。在农耕时代,这笔收入也是蛮不错的。遗憾的是,小芳的奶奶年轻时由于身体虚弱,导致多次流产,最后就抱养了小芳的父亲回来继承家业。
尽管小芳与她的奶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的奶奶特别宠她,每次她去要零花錢她的奶奶都给。不上学的日子,小芳也无聊,经常会去学校附近转悠,偶尔碰见我还会从口袋里掏出点儿小锦果、小麻饼、蜜枣、桂圆之类的零嘴儿递给我。小时候的我感觉她是特别幸福的人,不用上学,口袋里还总是装满好吃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芳变得像个男孩子,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尽管她家里有哥哥,可父母还是担心她没有文化、脑子不太灵光,外嫁容易受欺侮,于是委托人打听,打算让她出嫁但不外嫁。得福的姑妈做媒,她本打算将得福介绍给我们村一个因小儿麻痹后遗症留有残疾的姑娘,无奈姑娘家父母觉得得福的眼神呆滞,没有同意。小芳的父母得到这消息以后赶紧托人去找得福的姑妈,将得福带到自己家,一看,蛮中意,就分了三间瓦房给她做婚房,完婚生子。
小芳的儿子生下来白白胖胖的。小芳的奶奶逢人就说:“都说我家小芳呆,得福呆,以后生的小孩儿也呆,你们看看,这么漂亮结实的孩子像呆子吗?”襁褓里的孩子咿咿呀呀,似乎在回应着老太太。
小芳的儿子六周岁时上了小学。入学不到一周,课本就被他撕了。有一天下大雨,小芳撑着伞,拽着儿子,直奔学校。没多久,他们又回来了。小芳说,学校大门紧锁着,他们进不去,学校里面也没人。原来那天是星期六,不上学,小芳却不知道。后来,因为她的儿子智力低下,整天流口水,上课睡觉打呼噜,下课就打同学,所以同学们的家长集体上访,再后来他也就不去学校了。
小芳的苦日子是从她的奶奶去世开始的。家里管钱的是得福,柴米油盐也是得福一手经办,没有一分钱经过小芳的手。小芳多年养成的吃零嘴儿习惯,如今却断了财源,自然是再没得吃,实在是难受。
小芳虽然嘴有点儿馋,身子可一点儿都不懒。附近的茶厂招采茶工,她的出工天数最多,一开始她不怎么会采茶,别人一天能采三四斤鲜叶,她最多一斤出头儿;可是,她采摘的鲜叶的品质是最好的,两叶一芽很符合标准。这些年采下来,她的采茶技能进步了很多,成了茶厂每年春季首选临时采茶工。外地有人来承包土地种花木,时不时也需要零工,小芳就经常去干活儿。渐渐地,小芳会召集人了,带领着村里几个中年妇女在周边招临时工的地儿赶场子。村里的老爷们儿偶尔碰见她,会开玩笑地喊她“陈总”或者“芳总”,每每都见她咧开大嘴哈哈大笑。没有零工可打的日子,她就售卖地皮菜。下雨天,天蒙蒙亮她就会出门,上午九点来钟,就能在菜场见到她的身影,脚边放着半篮子饱满水润的地皮菜。她蹲在地上捡着地皮菜里面的杂草,不用吆喝招揽生意,很快就能卖完菜,因为全菜场她是独家。别人看到了商机,也想发这个财,跟小芳套近乎,想跟着她一起去野外捡地皮菜,央求了多次都没用,再怎么打听,她都不会告诉别人周边哪里盛产地皮菜。我告诉她,这叫“商业机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她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脸上乐开了花。
小芳的哥哥全家去了城里安家创业。她的奶奶生病卧床不起的时候,全是小芳在照顾,端茶倒水,洗衣洗被。后来,小芳打零工挣到了钱,经常给她的父亲买烟买酒。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在她卖完地皮菜回家的路上遇到镇人民政府组织的捐款活动后,她毫不犹豫地捐了五十八元六角。回来后她告诉我,她把那天卖地皮菜的钱全捐了,具体捐给什么地方、什么人,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只知道对方肯定需要这钱。
如今,经村里考核后,小芳享受了低保,她残疾的儿子也被安排进了乡镇福利企业做力所能及的活儿。闲暇时节,偶遇小芳,总能看见她从口袋里掏出瓜子嗑。看见我时,她会抓出满满一把瓜子问:“你吃不吃?挺香的!”我摇摇头。但是,我由衷地祝福小芳的日子越过越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