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娟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秋天一到,家乡的柿子就红满山坡,像火红的灯笼挂满枝头,格外扎眼。那个头大得就像披挂了橘色铠甲的将军,威风凛凛地站在树梢的最高处,看护着山坡上的万物生灵。身形小得又像一位身着红色罗裙的女子,害羞似地伫立在枝头,笑盈盈地迎接着每一位来客。你看,秋风乍起,吹得火红的柿叶片片飘落,而那硕大的柿子在枝头摇来摆去,那结实的柿子蒂紧紧地抓住硕大的果实,不让他轻易从枝头跌落,任凭秋风吹刮。突然想到漂泊异乡的游子,无论身处何地,总是情系家乡的一草一木,总是扎根家乡那深深的沃土中。
看着满树的柿子,我的思绪又飞回童年,飞到“六沟”的坡地上……和母亲夹柿子的情景历历在目。
家乡的柿子树很多,房前屋后是自家种的,属于个人;坡里地边大多数是野生的,属于集体—生产队所有,后来生产队把各家地边的柿子树都分给农户。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柿子就是新鲜水果。秋天一到,柿子就披上火红的战袍,挂在树的高处,十分惹眼。又红又大的柿子慢慢由硬变软,在簌簌的秋风里十分诱人,吃起来软滑爽口,比蜜还甜。队里给每户的自家地里都分几棵树。我家也在半山坡—“六沟”的田埂上分到一棵。那是一棵小柿子树,不是树小,而是结的柿子很小,像乒乓球大小,颜色红艳,皮薄味甜,软糯爽口,比大柿子要甜很多,我们叫它—“火罐罐”。
每到深秋的农闲的下午时,母亲总会叫上我,背上背篓,拿一根自制的长竹竿,去“六沟”夹柿子。“火罐罐”因形如小火罐,颜色红艳而得名,在当地比较少见,大家都很稀罕。母亲说,“火罐罐”成熟较晚,深秋是夹柿子的最好时节,如果上霜了,柿子味道最好。但那时柿子软了,容易落地,不宜采摘回家。于是,深秋时节,我跟着背着背篓的母亲,迎着夕阳,爬上一段山路,经过张家山,到“六沟”地边夹柿子。那时,母亲总是拿着长竹竿在树下先夹比较低的柿子。我在另一头儿捡柿子放回背篓。只见母亲用竹竿顶端的铁钩,钩住结满柿子的树枝,用力一擰,柿子连枝带叶,咔嚓一声就被折断。母亲再小心翼翼地将竹竿慢慢抽回,轻放在地上。我在竹竿的那头儿兴奋地取下树枝,撇去不长柿子的多余枝杈,然后把带树枝的柿子小心地放进背篓。这些柿子连带树枝会被绑在一起,挂在屋檐下,既通风又省空间。等到放软取下,剥了外面那层薄皮,吃起来就和树上的一样新鲜甜软,爽滑可口,特别解馋。吃不完的柿子,母亲还会给我们烙柿子饼。我吃着这甜糯香软的柿饼时,总会惹得村里小伙伴垂涎。于是,我便掰半个柿饼分给他们,和他们一起开怀大吃。这便是童年最开心的事。
母亲夹完低处的柿子,总要上树去够高处的更多柿子。由于长在田埂边,柿子树的树干倾斜扭曲,树皮粗糙,很容易攀爬,母亲又是爬树老手,所以我从不担心母亲的安全。听母亲讲,小时候,她家门口有一棵老桑树,为了吃桑葚,她经常偷偷爬树采摘,因此练就了一身爬树的本领。对于这样的柿子树,母亲轻轻松松就能爬到树腰。只见母亲踩在树枝横节凸起的地方,稳稳地站直身子,绕过树叶的间隙,娴熟地夹住那些长在高处的树枝,瞄准目标……我站在地里,仰望着母亲和那火红的柿子,羡慕地看着母亲不费吹灰之力就夹到柿子,心想: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爬到树上?出神间,母亲已经将一大串柿子摇晃到我眼前,高声喊着:“娟娟,赶紧卸!”我高兴地跑上前,用力从钩子上扯下树枝。母亲总会笑着喊:“你慢点儿,小心柿子掉了!”我自信并得意地叫着:“我会卸,掉不了!”偶尔滚落几个柿子,我也趁母亲不注意,快速地捡起来,悄悄地放进背篓的底部,不让母亲发现。
山坡上传来我和母亲的笑声,那爽朗清脆的笑声都能传到坡下,张家山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每每我们满载而归的时候,张家山的人见了就说:“这娘儿俩又来夹柿子了,笑声我们坐在院子里都能听到!”这时候母亲背着沉重的背篓,弯着腰,弓着背,低头看路的她总会努力抬起头,冲他们开心地笑着,并总让我取几个柿子给他们,好像背上的柿子很轻松似的。我呢,取好柿子放在他们摇摆推脱的手里,扛着竹竿一蹦三跳地跟在母亲的后面,踩着背篓长长的影子,心里乐开了花。
回到家,母亲扶着院墙慢慢蹲下。我扶着背篓底部,看着母亲把背篓轻轻放在院台上。然后,母亲慢慢从背笼绊里抽出胳膊,很轻松似的一边摇晃着,一边笑着说:“这一背篓柿子还很重呀。”随后,不等休息她就开始取出柿子,按照长短大小整理在一起,用绳子绑起来。在屋檐下搭好梯子,我扶着梯子看母亲拿着一串绑好的柿子爬上去,把柿子小心地挂在院墙上,然后慢慢扶着梯子下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看着屋檐下挂满的柿子开心地笑,好像吃到了比蜜还甜的柿子。
那满院墙红艳艳的一大串一大串的柿子便是我童年最美的回忆,比春光还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