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昌明
当双眼遮着白纱布的我走下公共汽车的时候,一句句乡音是那么熟悉,一声声呼唤是那样的亲切,而这一切将与我无缘了。
一生就这样完了吗?我不甘心。现在的我刚好十九岁,正是朝阳东出的时候,人生怎么会蒙蒙一片呢?从此将面临父母的绝望,亲友的哀叹,以及无尽的黑暗陪伴,这一切我不敢想下去,我只想赶快回家。
七八里的山路,往常只需四十来分钟,过了仙河,翻两座山,就来到了绿树葱郁的门前。墙角的刺花这时候已经开了吧!也许正透出淡淡的花香,引来蜜蜂嗡嗡直叫。我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去那里闻着花的芳香,看着浅白的花瓣出神。还有门前的一堆泥巴,過了七月就可以抹墙了。三年前,父亲盖了宽敞明亮的三间瓦房。屋外的墙壁可以粉上白灰,再做上水泥包角。我要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其是那一张黑色的书桌上面,要摆上一套笔墨纸砚,临写柳公权的《神策军碑》,看着一千三百年前古帖中的汉字,和古人对话,那该多么惬意啊!这时,饭熟了,母亲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饭好了。”
“哦!”
怎么搞的,我还站在街头的公共厕所旁边,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只感到白纱布在被医生确诊为无药可治的眼眶上。我的双眼不再感光,外面还是不是我走的时候那样姹紫嫣红、油菜花盛开的样子呢?还是撕开纱布的一角瞧瞧吧,哪怕看一眼也好。海伦·凯勒写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而我只需一眼就满足了。
听老人讲,只要感觉疼痛,病便可以治疗。我慢慢撕下一片白纱布,感到有刺目的光,又火又辣!过了一会儿,我再撕下另一片白纱布,便感觉不到疼痛了。失去了外界的保护倒是一件快乐的事,我马上就可以走完这段山路,回到阔别两月的家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阵高兴,索性忘了疼痛。借着一丝光线,我下了河,过了岸,一口气爬上山顶,望着远山中的屋檐,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我模糊地看到父亲黑瘦的脸上有一双灰暗的眼睛,他正倚门捡着花生种。
“回来了?”
“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