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儿妇科门诊：呵护未来的母亲

俞佳铖

青春期、孕产期和更年期是女性人生中三大重要阶段。目前对女性孕产期、更年期的健康照护相对完善，但针对未成年女性的呵护仍存很大改进空间。幼小的花蕾，需要父母、医生与社会更多的照顾和关注。

2022年10月，“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少儿妇科门诊挂号难”的新闻突然冲上热搜，评论区除了很多女孩家长的支持和叫好，还有不少网友表达了困惑与不解。

在很多人的认知中，女孩与妇科病应该是绝缘的，“没结婚，没有性生活，哪来的妇科病呢？”

但在专业医生眼里，从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到青春期的女孩，都可能患上妇科病，且妇科病正呈现出低龄化趋势。

家长常常苦于不知向谁求助、去哪儿就医，一般会带孩子在成人妇科与其他相关儿科门诊间犹豫徘徊，经常遭遇错诊、漏诊、误诊等令人揪心的情况。

好在，近几年全国各大医院陆续开设少儿妇科门诊，犹如一场及时雨，给家长和女孩解决了难题，但也出现了一号难求的状况。这门相对独立的学科，关注女孩生殖健康、性生理改变及疾病，年龄覆盖新生儿到18周岁女孩。

发育期的“尴尬”

“妈妈，我肚子痛！”2022年6月一天凌晨两点多，15岁的琳琳捂着肚子敲开父母的房门。母亲孙女士看女儿脸色发白、冒冷汗，觉得八成是例假引起的痛经。一杯红糖水、一个热水袋，她以为这样就能缓解女儿的不适，谁知琳琳的肚子越来越疼。

一直熬到上午8点多，夫妻俩意识到问题有点儿严重，立刻开车带女儿赶到离家最近的儿童医院。导诊台的护士告知他们无法接诊，建议赶往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

“你们女儿这种情况要挂少儿妇科。”在护士的指引下，琳琳被带到少儿妇科门诊。看到B超检查结果，夫妻俩倒吸一口凉气：女儿肚子里居然全是血！至少有1000毫升！几位医生紧急会诊，诊断为黄体破裂，必须立即手术。慌慌张张的一天过去后，看着术后还在昏睡的女儿，孙女士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黄体破裂呢？

一个多星期后，孙女士带着女儿复诊。面对医生的询问，琳琳想起来当天的情况：“那天下课我急急忙忙去上厕所，跑得太快了，迎面撞到一个男生。回到教室后肚子有点儿疼，我还以为是吃雪糕吃坏了肚子，没想到晚上越来越疼，这才告诉爸爸妈妈。”

医生告诉孙女士，黄体破裂可能与例假期间出血过多、外力作用、情绪紧张等因素有关。月经之前10天左右为黄体期，这期间要尽量避免做剧烈运动，但青春期女孩月经周期不太规律，往往无法精确计算黄体期，因此要对孩子的突发腹痛状况保持警惕，以免延误治疗，危及生命。

孙女士突然意识到，在对女儿的生理知识引导和普及方面，自己做得非常不够。“我出生在一個小山村，小时候，父母和村里的女人们对诸如生理期、妇科病等很多事情讳莫如深。她们不讲，我也不问，青春期的时候，我甚至还悄悄裹过胸呢……还记得孩子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刚巧我妈来小住，她再三叮嘱孩子这种事情不能到处说。”孙女士不知道的是，似懂非懂的琳琳从那时就在心里种下一种感觉：来例假是件很丢人的事。

除了刚来例假前两次需要妈妈指导和帮助外，之后每月那几天，琳琳都偷偷摸摸把用过的卫生巾塞到垃圾桶的最底部。关于例假这回事，母女之间默契得只字不提。

女儿手术康复后，孙女士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天，她看到一则电视公益广告：一位单亲爸爸面对女儿的初潮，不仅没有回避，反而大方得体地恭喜慌张又害羞的女儿：“宝贝，恭喜你，长大啦！”

孙女士内心有了很大的触动：“父亲尚能这么大方地对待女儿的生理变化，而我作为母亲，却无法和女儿自如地交流这方面的话题，以至于女儿不知道黄体期是什么、例假期间要避免剧烈碰撞，我甚至都不知道医院还有少儿妇科门诊……”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当孩子好奇地提出有关生理、发育、性的疑问时，很多父母不是含糊其词就是转移话题。尤其在孩子进入青春期，产生如花绽放般巨大的身体变化时，哪里是父母一句“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就能消除疑惑，又哪里是顺其自然或闭口不提就能安抚女孩心中的不安呢？该如何科学且积极缓解孩子发育期遭遇的“尴尬”，父母任重道远。

女人病的“焦虑”

2022年6月末的一天，9岁女孩乔乔在妈妈的陪伴下来到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的少儿妇科门诊。“学校体检时，医生说孩子有性早熟和过早发育的倾向，建议打抑制生长发育针干预。但我上网查了，这种针也会抑制身体长高……”乔乔妈又急又怕，之前她们去过多家医院，儿童医院建议看妇科，妇科又说看不了儿童病。

多番辗转，这次终于摸对了门。经过生长激素和性激素指标检查，乔乔并没有明显的发育特征，医生叮嘱乔乔妈不要过度焦虑，还向她科普女孩发育各个阶段的主要特征。医生讲解的时候，后面挂号的几位家长也站在门边仔细聆听，还有人掏出手机记录，好像在上一堂科普课。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乔乔妈回家后，买了不少关于儿童性教育、青春期发育的书开始恶补。“女孩要学会爱自己，怎么爱自己呢？就要从了解自己的身体开始……”渐渐地，乔乔会主动把自己身体发生的一些小变化和妈妈分享，乔乔妈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因为不了解和求助无门才如此焦虑，而能找到这样分科精确的专科门诊又是多么幸运。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少儿妇科门诊于2022年6月正式开设，开诊的第一个月，前来问诊的小患者已有260余人。患者既有不满周岁的女婴，也有正处于学龄前的幼童，还有正步入青春期的少女以及快要成年的女孩。

而说起这些小女生的妇科病，还真是五花八门：外阴阴道损伤、性发育异常、生殖器官发育畸形、内分泌疾病、生殖系统肿瘤……很多患者家长反映，孩子的症状已经超过一个月，但由于在挂号上的茫然和矛盾，平白耽误了治疗时机。

孩子患上妇科病，很多时候还和家长的护理和生活习惯有关。42岁的周小玲高龄诞下女儿安安，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安安刚上幼儿园，周小玲就给孩子购置了名牌衣服、书包、水壶，尤其是衣服，几乎每天不重样，安安去幼儿园就像开时装秀。

开学两个月，幼儿园老师私下找到周小玲，说发现安安喜欢把屁股挨在桌角上蹭。周小玲心头一惊，她也发现女儿总是在家里用手抓裤裆，说尿尿的地方痒痒。她以为是内裤质量有问题，二话不说全给换了。可是安安的情况并没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一坐下来就会不停地摩擦双腿。

周小玲家里的衣服都是保姆洗的。有一回，她无意中发现女儿的内裤上有不少黄色和淡红色的分泌物，还带着一股异味。她这下慌了，赶紧问保姆这种情况多久了，保姆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周小玲责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带着女儿直奔医院挂了儿科。和很多家长一样，母女俩被医生“请”去了妇科，大夫开了一些栓剂：“回家用用吧，注意卫生。”

小孩哪能用栓剂？周小玲多番打听之下，找到南京市江宁区妇幼保健计划生育服务中心开设的少儿妇科。经过检查，医生确诊孩子患的是阴道炎，开了一些适合孩子用的药片和洗剂，然后仔细询问安安的衣食住行是否暗藏致病原因，基本确定问题出在安安的穿着上。

原来，品位时尚的周小玲偏爱紧身服装，也给女儿买了一堆打底裤、糖果袜和紧身牛仔裤来搭配。“女孩到了四五岁就会有阴道分泌物，如果裤子过紧不透气，很容易滋生细菌，引发炎症感染。”医生的话让周小玲恍然大悟，她没想到，女孩的生殖健康从这么早就得开始注意了。

少女们的“不安”

“相比安安，我的另一位小患者旻子的看病过程就曲折多了。”南京市江宁区妇幼保健计划生育服务中心少儿妇科主任医师房梅芳曾经接诊过一个女孩旻子，她觉得自己患上了阴道炎，让妈妈带自己去看医生。

“瞎说，小女孩怎么可能得这种病，是不是你洗澡没洗干净？”妈妈的回答斩钉截铁，旻子也就没再说什么。可一个多星期后，症状更严重了，旻子实在忍无可忍，又怕妈妈数落自己，于是在网上找到了江宁区妇幼保健计划生育服务中心的电话，给自己挂了号。

经检查，旻子患上了滴虫性阴道炎。得知结果后，旻子妈妈大吃一惊，支支吾吾地对房医生说，自己就有滴虫性阴道炎，只是不怎么严重，加上平时太忙，就没好好治疗。

“很有可能是你们共用一个浴缸导致的。”房医生分析道。虽然经过治疗，旻子已经完全康复了，但妈妈满怀内疚，开始认真治疗自己的妇科病，截断感染源，还定期为女儿的脸盆、毛巾、内衣裤、座椅等用品清洗、消毒。

“其实在生活中，像旻子妈妈这样的母亲不是个例。很多女性因为要照顾家庭或忙于工作，患妇科病后只要自我感觉不太严重就疏于治疗、能拖则拖。但这种行为会产生负面结果：一是会将轻症拖成重疾，害了自己；二是会让病毒交叉感染，害了孩子；三是可能影响到孩子的发育、生育，甚至演变成慢性病，伴随孩子一生。”房医生说，“但我们也不能把责任归咎于这些母亲，因为她们儿时也普遍没有接受过女性生理期、青春期科普教育，更没有少儿妇科门诊的守护她们”。

1995年5月，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在全国率先设立中医少儿妇科门诊。之后，我国先后有20余家医院开设少儿及（或）青春期妇科门诊。然而，从2000年至今，全国仅有浙江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等少数医院能坚持全天开设少儿、青少年妇科（简称PAG）门诊。很多开设PAG门诊的医院最后流于形式并以流产告终，少儿妇科门诊的发展仍然缓慢而艰难。

国务院发布的《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年）》中提出，要加强对妇女儿童的疾病防治。少儿及青少年的妇科健康问题自然包含其中。

浙江大学医学院妇产科学研究所所长石一复在其学术论文中指出，少儿、青少年妇科绝不仅仅是成年妇科的缩小版，儿童与青少年仍未成年，其疾病谱、治疗与长期管理方案与成人迥然不同，需要特别重视和关爱。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协和醫院妇产科名誉主任郎景和也曾在著作中指出：“青少年妇科学是一个重要的医学学科，一个像其名字一样尚处在‘发育生长期的学科，一个需要积极开发和扩展的学术领域。”

然而，就算少儿门诊遍地开花，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女孩们的成长最需要的还是来自家庭的正确引导和悉心呵护。

人们常说，女儿是小棉袄，带给父母温暖，父母要尽全力呵护其健康成长。然而，面对错综复杂又难以启齿的“女人病”，成年女性都难免手足无措，更何况未成年的女孩呢？童年及青春期是人生的重要阶段，在这一时期，女孩的身心健康如果能得到父母的呵护，她们必将更加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女孩是未来的母亲，关注女孩健康，就是关注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吾家有女初长成，希望家庭和社会能够一起化解女孩们的尴尬，缓解女孩们的焦虑，不要让她们的心事变成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和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