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华明 编 译
要是我母亲还健在,明天她就该过75岁生日了,我会带着礼物和蛋糕去看她。我的孩子们会问:“我们要在没有Wi-Fi的外祖母家待多久?”我会说:“不要问了,用你们的手机流量。”
我十几岁的时候,妈妈经常把我叫到客厅,帮她用VCD(激光压缩视盘)录电视剧,我凭什么认为她不会接受今天的科技呢?她也许会用我们在圣诞节送给她的平板电脑上网搜食谱,然后分享给我;她也可能是社交网站上那些晒孙子、孙女照片的老奶奶当中的一个。但其实我对75岁的母亲一无所知,43岁之后的她活在我的幻想中。
写这篇文章时,我已经50岁了,比去世时的母亲还大7岁。我在悄然老去,眼睛周围的细纹越来越多;腰部无意间多了一两圈赘肉,现在我的裤子比母亲当年穿的大了两码;我的头发正在以闪电般的速度变白。
母亲最后一次见我时,我正一把一把地吃着橙色的薄荷糖。现在,我正从一个药盒里取出降压药,一天两次。我盯着镜子里的这些变化,在大多数日子里我觉得有点儿迷茫。我在寻找基因线索来解释我的衰老,依靠的是我对母亲42岁的健康身体的记忆,那时罕见的肾上腺癌症并未从我身边夺走她。
我仔细研究了她生前最后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很快乐,那个葡萄柚大小的肿块还没有生根。她看上去是那么时髦和前卫,现在的我看起来像她邋遢的姐姐。她常常涂着口红,而我如今的嘴唇干燥起皮,过去两年一直藏在一次性医用口罩后面。她系着标志性的海军蓝和红色丝巾,而我的脖子上什么也没有,我用在一元店买的纸扇扇了一天,也未能冷却她从未经历过的可怕的潮热。
对于照片中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女人来说,时间已经永远静止,她本该永远比我大。
我羡慕我的朋友们,他们能把自己的疼痛归咎于母亲的遗传——老年斑、腕管综合征……他们能在他们活着的母亲身上看到我永远看不到的东西,而我人生的指南针不见了。我观察母亲生前的朋友,研究他们的特征,想象着母亲此时的样子。
自从过完44岁生日,我就觉得自己与母亲曾经拥有的相似之处荡然无存。每当我洗碗或切菜的时候,我总是幻想看到母亲的手。我怀念听到“你长得像你母亲”这种话的时候,我在变老,而她没有。她就像一艘离港太远的船,渐渐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这让我很难过。
但有时她也会回到我身边。那是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她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疲惫的脚搁在茶几上,我听到从她的牙齿间传出葵花子壳裂开的“噼啪”声。她看着电视“咯咯”地笑着,我和妹妹们也一起笑着。我还记得一些让她感到很快乐的事情,比如我下厨准备意大利晚餐以招待她的朋友。
她不去健身房,身材也保持得那么好。我闭上眼睛,就能闻到她在咖啡里搅拌两茶匙糖的味道。我每天早上都看着她用咖啡泡柠檬脆饼。她找到了自己的小乐趣,并沉溺其中。无论她走到哪里,她的微笑和热情都令人感到亲切。这些回忆让我很快乐,陪伴着我度过没有她的日子。母亲没能告诉我如何变老,但我很感激她告诉我如何活得更好。
所以,即使不送生日蛋糕,明天我也会带一束花到她的墓前。我会告诉她我的最新情况,比如我一直在尝试的抗衰老精华,我头皮上像杂草一样长出的灰白发根,并告诉她,她是如何在染发上省下一大笔钱的。每到她生日的时候,我对这个年轻女人苦乐参半的怀念就尤为强烈,只要我活着,她就一直陪伴着我。
不管多少年过去,我的母亲都永远不会老。
(秋水长天摘自《讽刺与幽默》2022年11月11日,连培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