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身份·生命
——新时期公安小说的“寻找”母题

2023-02-27 00:47张友文
关键词:寻找母题人民警察

张友文

(湖北警官学院 基础课教学部, 湖北 武汉 430034)

母题本是民间文学和民俗学中的一个术语。乐黛云在《中西比较文学教程》中说:“主题学研究中的母题,指的是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人类基本行为、精神现象以及人类关于周围世界的概念,诸如生、死、离、别等等。”[1]从文本来看,母题是叙事句较小的基本单位,主题则是较大单位或复合句,如《俄狄浦斯王》中“命运”是母题,“命运不可战胜”则是主题[2]。苏联文学理论家普罗普在《民间故事形态学》中说“功能”和“母题”属于同一个文学单位。“母题是具有结构功能的文学元素,以类型化的结构或程式化的言说形态,反复出现于不同的文本之中,具有某种相对稳定的、可以被人识别的结构语言形式。”[3]

寻找母题是《圣经》故事的一种基本模式。“寻找”是文本叙述的真正动力,也是作家们笔下多次重复的母题。“纵观中国新时期小说,通过‘寻找’这一新时期文学的母题而衍化出‘寻真’、‘寻梦’、‘寻我’、‘寻根’等一系列问题,从而确立了具有鲜明当代意识的人生命题,沟通了新时期小说对生与死、人和自然、人和历史所作的思考”[4]。于晓威谈文学说:“如果时间是流动的,那么生命的过程就是不断寻找。文学也是这样。真理是要在无限的丰富性中做归纳的,它恪守稳定、追求单一,而文学,连带时间,连带生命,是要抵抗归纳、质疑稳定、突破单一的。这是文学之为文学的生存证明。”[5]“寻找”这一功能性母题也反复出现在我国的公安小说中。

公安小说主要是以公安系统的人民警察作为书写对象,其间的寻找母题比较普遍。新时期公安小说大致可分为公安侦破类和非公安侦破类。前者侧重写“案件”,以寻人找物居多,即以寻找真相为主,后者侧重写“生活”,以寻找身份(自我认同)偏多,更深层次的“寻找”则是探究生命的意义、追问人生的价值。

一、寻找事件真相

对于不了解公安小说的读者来说,他们会主观臆断地说公安小说中的“寻找”母题无非就是人民警察寻找(追踪)犯罪分子或当事人,笔者以为只说对了一部分。公安侦破小说遵循案发、调查(取证)、追踪直至破案之类的程序,寻人(当事人或嫌疑人)寻物(含证据)的故事情节在这类文本中较为普遍。美国文学理论家韦勒克说:“优秀的作家在一定程度上遵守已有的类型,而在一定程度上又扩张它。而总的说来,伟大的作家很少是类型的发明者,比如莎士比亚和拉辛,莫里哀和本·琼生,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他们都是在别人创立的类型里创作自己的作品。”[6]公安侦破小说中的寻找母题正是“遵守已有的类型”。

张锐强的中篇小说《穿越无人地带》(《边疆文学》,2004年第11期)中积山县公安局缉毒大队副大队长王剑鸣寻找贩毒分子马胜利,李佩甫的长篇小说《平原客》(花城出版社,2017)中刑侦人员赫连东山寻找凶手等都是人民警察在寻找(追踪)犯罪分子。张弛《掘地》(《中篇小说选刊》,2016年第3期)中有两条线索:第一条是警察寻找杨有禄的尸体;第二条是妻子赵宝菊寻找丈夫。欧平的长篇小说《刑警队长》(花城出版社,2002)中昏倒街头的女孩死后,警方迅速查清了其身份;接下来是寻找黑皮的身份和下落,从而顺藤摸瓜寻找李仲春、李升、泰永琪、刘克雄等。

公安小说除了找人之外,找物也比较常见。张宇的长篇小说《软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中追查的是哪个人把杨局长的私人物品给偷走了,谁把商人的20万拎走了等等。赵义和的长篇小说《N次碾轧》(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7)主要线索是找寻肇事车及车牌,最终锁定肇事者;还有交通警察安伟用筛子筛细沙找漆皮儿,法医柳婷燕寻找肇事车等情节。凡一平的中篇小说《寻枪记》(《十月》,1999年第4期)则是警察马山寻找枪支的下落。孙明华的长篇小说《绿水青山》(《啄木鸟》,2022年第4、5期)中副局长浩然寻找龙珠等。

以下文本则是找人与寻物并置。卢一萍《大震》(《小说月报》,2019年第6期)中有多处关于寻找的情节:一是陈尔壁即将被政府正法前,警察寻找其母李小芹,意在让母亲与他见上一面;二是地震发生后,陈尔壁寻找救援器械,接下来是陈尔壁寻找母亲;三是警察谭乐为寻找女友和陈尔壁及其母亲……

由于公安工作的特殊性和复杂性,公安小说中的“寻找”母题十分复杂,寻找过程呈多样化的视角,其间人民警察寻找的不一定是犯罪分子,还有可能是当事人、相关证据、事实真相等,不一而足。何顿的中篇小说《青山绿水》(《花城》,2012年第4期)中是警察黄志寻找风尘女杨小玉;而杨小玉并非犯罪嫌疑人,她只是一个已经从良的女子——黄志的前妻。刘继明的中篇小说《小米》(《清明》,2007年第2期)中那几个不务正业、被派出所罚过款的男人寻找的却是漂亮的小米。

笔者以为寻找的过程旨在塑造人民警察形象。普罗普认为西方民间故事的基本形式是“寻找”,主人公在寻找过程中必须克服困难。警察在寻找过程中同样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困难,尤其是在证据缺失、权力干扰、金钱诱惑或遭遇“罗生门”等情况之下,“寻找”的过程更为曲折,正如唐僧去西天取经一样,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但是,经历磨难的警察内心会变得日益强大,硬汉形象也正是通过“寻找”这一母题给建构起来的。

公安小说中还有寻找警察的情节,如胡雪梅的中篇小说《花朵》(《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1年第11期)中是新闻记者吴媚寻找警察刘秋生;鲍尔吉·原野的《雨下在夏至的土地上》(《十月》,2011年第3期)讲述的是上级公安机关领导来视察的关键时刻,在大山深处工作的警察张八风却失踪了;经过多方“寻找”,才知他在“为人民服务”的途中已经牺牲。

洪治纲在《寻找,是为了见证——论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中指出:“每一个亡魂都见证了一种荒诞的现实,每一个亡魂也道出了世间的一个真相。寻找,是为了见证。既见证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混乱和浮躁,也见证了善良人性的光泽。”[7]上述公安小说中的“寻找”正是为了揭示事件的真相并还原真相,并见证了人民警察人性光泽和利他主义情怀。而燕历的长篇小说《血舌》(群众出版社,2010)寻找凶手则是为了揭示其作案真相。此作开篇布下悬念:凶手频繁杀人,而且手段血腥残忍。后面的故事就是“寻找”其作案的原因:以赫起为首的警察寻找作案杀手,并分析其犯罪原因,旨在满足读者的心理期待。在小说之末才找到凶手苏兆星。他之所以多次作案,就是为了报复社会。起因是父亲死得冤枉,即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原来父亲入狱是手下女工嫁祸所致,公安局唐局长的沽名钓誉则成为他复仇的诱因。

以下文本中寻找的线头就多起来了,而且数条“寻找”线索错综交织,寻找事件真相变得更加复杂,也让文本更有看头。

《N次碾轧》中有两起交通事故真相成谜,采用的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叙述方式。刚开始,各级领导十分重视交通事故,还批示要求查出真相。随着调查的深入,又有大领导批示不让查了,还说死者家属得到了数倍的赔偿,可是安伟执意要查,并对(权力)职位不感兴趣。

凡一平的长篇小说《上岭村的谋杀》(《作家·长篇小说》,2013年3月春季号)中韦波一家一直在寻找韦家祖坟里的尸骨。与尸骨下落真相并行的还有数条线索,如寻找苏春葵跌落粪坑而死的原因。警方初步将苏春葵之死定性为意外死亡,即厕所踏板的木头老化。苏春葵的男人韦昌英却不认可警方的结论,他说厕所是新修的,木头都是新的,不会老化腐朽这么快。警方只得掏干粪坑寻找作案的证据。从打捞起来的木头来看,厕板有锯子锯过的痕迹,寻找锯子便成为案件的关键线索。而黄康贤的父亲黄宝央的腿到底是怎么断的则是另一路寻找,这个谜在黄康贤心中留存了许久。不言而喻,黄康贤追问事件真相的过程也是强化杀死韦三得心理的过程。黄康贤与韦氏兄弟杀害韦三得后,苏春葵才有了要挟黄康贤的把柄……

张子雨的中篇小说《我要找到你》[8]中有三重“寻找”:第一重即龙妈找儿子龙城,她还希望龙城投案自首;第二重是两个办案民警余浩和高原寻找犯罪嫌疑人龙城;第三重则是高原寻找女朋友。前两重“寻找”系显性的,或者说是一条明线,而第三重“寻找”则是隐蔽的,或者说是一条暗线。前两重“寻找”都找到了所要寻找的对象,而第三重“寻找”却处于想象之中,从开放式的结尾即可窥出端倪,充分表明“‘寻找’体现出后现代社会的悲剧性存在——终极目标永远在前方,人们只能无限接近,但却永远无法抵达”。[4]207

于晓威在小说《L形转弯》[9]讲述了公安厅直属防暴队杜坚队长与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乔闪相识于一次误会,他们因生活空虚而走到一起。他们在享受肉体快乐之时,灵魂深处的焦虑也凸显出来了。不久,死亡如影随形般降临。最后是乔闪与杜坚搂在一起打开煤气自杀,但并没有揭开乔闪与丈夫死亡的真相。

由是观之,此小说中一是因为寻找的线头多;二是因为寻找困难。在此,是否寻找到真相并不重要。寻找的魅力永远在于结果的延期、跌宕上,甚至最终也不要抵达结果[10]。

张弛《掘地》创作谈也可以佐证:

《掘地》这篇小说,可以说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首先这个标题就隐含着“寻找”这个潜台词——掘地干什么?当然是找东西了。找什么东西?读者或许会被激发起种种联想,譬如,考古?寻宝?盗墓?寻找某个机密?

当然,实际上是找人……

这构成了小说的所谓内在驱动力。当然对于一篇小说来说,光有动力还不够,还得有阻力。那个深达六十米、狭不容身的黑洞,构成了寻找死尸的阻力,也在浑然不觉间支撑着另一路人马寻找活人的动力……

所以我给这篇小说一个完满的结局,公安局克服重重阻力,找到了尸体,找到了他们想要的真相。而赵宝菊虽然没找到活的杨有禄,却找到了老梁。这也算是对寻找者的一点恰如其分的安慰[11]。

公安小说中“寻找”事件真相恰恰反映出作者对文学功能的思考——文学不会提供“答案”,需要读者亲自在作品中“寻找”。正如作家范小青所说:“寻找不是为了寻找而寻找,而恰恰是从生活中感受到了混乱、荒诞、不确定,由此困惑渐生,于是开始寻找。”“在真假难辨甚至黑白颠倒的混杂环境中,我们怎么办?亲身去经历、去寻找,寻找真相、寻找真理。”“作家可以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编织成一个好看的故事呈现给读者,读者会读出其中的真实和虚幻,或者既真实又虚幻,或者既不真实也不虚幻——这样的感悟,就是文学传递的新的观念。”[12]

二、寻找自我认同

公安小说除了找物寻人和寻找真相之外,还有更高层次的“寻找”,即寻找自我(身份)认同。“身份(identity)”这个术语又译为“自我同一性”。

身份认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20世纪90年代以来,身份问题已发展成为批评理论界所关注的热点问题。1985年,著名现象学诠释学家保罗·利科就在《时间与叙事》一书中首次提出“叙事身份/认同”的重要概念。所谓叙事身份/认同是“人类通过叙事的中介作用所获得的一种身份认同”,所谓身份就是叙事里的自我,你把对方的故事讲给对方听,对方把你的故事讲给你听,你把你的故事讲给对方听,对方把对方的故事讲给你听[13]。身份认同作为西方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大体分为个体身份认同、集体身份认同、自我身份认同和社会身份认同等四类。笔者以为公安小说中以自我身份认同和社会身份认同居多。

电影《无间道》中陈永仁在黑社会卧底时不断提醒自己“我是个警察!我是个警察!”与之相对的则是刘建明(本系黑社会成员),他却在重案组卧底。也就是说陈永仁和刘建明皆丢失了各自的身份,都在寻找自己的身份,“寻找的过程是他们自我救赎的过程,同时也是自我毁灭的过程。”[14]陈永仁具有双重身份,他的真实身份是警察,对外公开的社会身份却是黑社会成员。为了与自己的社会角色相吻合,他必须杀人,还得说脏话,做出一些与黑社会成员相匹配的言行举止,遂导致其人格分裂。陈永仁在黑社会充当卧底,他的警察身份就这么丢失了。他在寻找自我身份的过程中,自我救赎和自我毁灭的撕裂苦痛震颤人心。

“任何时代的所有小说都关注自我之谜。您一旦创造出一个想象的人,一个小说人物,您就自然而然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自我是什么通过什么把握自我这是小说建立其上的基本问题之一。”[15]29公安小说中的人民警察只因警察“身份”的困扰才不停地追问“我是谁”,“我是人么?”“我是狗么?”“我是警察?”……

譬如孙明华的中篇小说《情非得已》[16]所述如下:

夏洋说:“他们……他们说警察就是披着一身警服的狗,见了老百姓汪汪叫,见了歹徒四处逃,见了当官的直把尾巴摇。”(《情非得已》,第93页)

程琳的中篇小说《警服》[17]所述如下:

谭永年笑道:“警服!就是狗皮!”小小的饭店里传来一阵笑声。社会上有人把警察说成狗,警服也就理所应当地成了狗皮。谭永年说完警服是狗皮之后,邻桌的陆洪走到谭永年的跟前问他:“朋友,你刚才说什么?”谭永年不认识陆洪,借着酒劲又说了一遍:“警服啊,就是狗皮呀!”陆洪端起桌子上的一碗狗肉汤泼在了谭永年的脸上。(《警服》,第47页)

与《警服》中情节类似的还有吕铮的长篇小说《混乱之神》(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开头所述部分:歇斯底里的刘总对着经济地位低下的经侦民警赵顺吼:“让你滚开,好狗不挡道。”“我说十遍也行,你是狗,你们警察都是狗!”赵顺在人格受到极大侮辱的情况下将烟缸砸向派头十足的刘总,结果被关了禁闭,以至于他在禁闭室里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警察不是狗”。

文学是揭示人生困境的。《情非得已》《警服》和《混乱之神》中人民警察人格遭受侮辱,心里自然有气。由此可见,警察的苦闷是由身份(警服)引发的,这是追求自我身份认同所致。哲学上有三个终极问题: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儿去”。寻找自我身份认同则是回答“我(们)是谁”这个根本问题。在寻找“我是谁”的过程中,他者是必不可少的参照物,缺少了他者,自我身份认同便无从认定。

石一枫的中篇小说《借命而生》(《小说月报》,2018年第1期)中管教民警杜湘东多次对自己的身份表示怀疑——我还是一个好警察么?劳美的中篇小说《笔录》(《广西文学》,2007年第10期)中刑警队长新好曾一度迷失身份:他把检察院、法院朋友约到一起喝酒是有目的的,那就是与朋友一起想办法,如何才能让刘蓓弟弟减轻处罚——免死之后,他多次问自己“我现在还是好警察好男人吗?”

《血舌》中的警察雷震同样存在着身份困惑:

雷震回过头来看看身后的女记者,在他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委顿的神情。他又说:“他给你造成了深深的困惑,我理解,因为我困惑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你。有时候,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名警察,还是一名传媒人,不知道自己该像一名警察那样行事,还是该像一名传媒人那样行事。在这么一个天才的罪犯面前,似乎我作为一名警察还是一名传媒人都不太成功。那种被利用被欺骗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啊。不过算我们幸运,割舌杀手终于还是落网了,他再也摆布不了我们了。”(《血舌》,第251页。)

“后现代身份认同的特征乃是去中心。”用霍尔的话说:“主体在不同时间获得不同身份,统一自我不再是中心。其间包含相互矛盾的身份认同,力量又指向四面八方,因此身份认同总是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18]公安小说中诸多“这一个”警察的内心深处时常处于“好人”与“恶人”之间挣扎,就是因为自我身份认同与社会身份认同较量所致,他们内心的不安甚至焦灼才是真痛苦,那是一颗颗“受难的灵魂”(胡风语)。可是,当他们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是一名警察时,使命感和责任感便油然而生,如:

陆洪说,我刚才爬进去已经看过了,没事儿。吴宽说,怎么没事儿啊,我不同意你这么干!陆洪说,你不同意好使吗!你看看,那些家长不都进去这么干吗?吴宽说,别的家长可以这么干,你不能这么干。陆洪说,我怎么就不能这么干呐!吴宽说,你现在穿着警服啊!你是人民警察,你忘了。听到吴宽这么说,陆洪一下子蔫了。他猛烈地恨自己,他妈的,我为什么要穿警服来啊。(《警服》,第71页)

正因为陆洪着警服,具有警察身份,他才不能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去救自己的女儿,以至于后悔终生。陆洪在关键时刻必须舍小家保大家,这是由警察的身份决定的。毋庸讳言,陆洪的内心痛苦是因警察这一“大我”(社会身份认同)的身份与父亲这一“小我”(自我身份认同)的身份相冲突所致。

人民警察在本职岗位上明确了自己的身份,才不会产生身份混乱的局面。如果警察身份丢掉了,他们的烦恼依然存在,那是良知使然,与职责关系不是很大。因为警察身份特殊性才引发内在的欲求与外在社会规范的矛盾。“一直以来,人便在社会规范(social norm)和内在欲望(drives)的夹缝间辛苦鏖战,艺术正是让人超越两者挟制的最好方法之一。”[19]

贾文成的长篇小说《煤殇》(群众出版社,2008)中警察秦明(化名为佐拉)为了调查一起矿难真相,潜入矿区卧底。卧底期间,他不得不千方百计地撒谎,编造自己的身份与身世,为此遭到工友的误解,遭遇马民和的数次考验。等他治好伤之后再次回到矿上,并担任马民和手下的护矿队队长,不明真相的矿工们以为他与马民和是一条心。此外,马民和还要用佐拉与陆雯洁结婚这事来考验他。马民和采取此手段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想验证一下佐拉的真实身份。为了顾全大局,佐拉不得不与陆雯洁假结婚。不难想象,警察秦明因自我身份认同痛苦不堪。

《煤殇》中秦明警察身份丢失,并非自身造成,那是工作职责使然,而牛力军的长篇小说《河东河西》(时代文艺出版社,2007)中何东的警察身份丢失与自身难脱干系。他从农民身份转为警察身份以后,自卑心理并没有从内心深处根除,他极度渴望获得他人的尊重,于是想方设法升职并捞钱,同事康敏甚至多次提醒他及时悬崖勒马,他都执迷不悟。直到小说结尾他才意识到大势已去。彼刻的何东的确不知自己是谁,正如于连所言:“我生不逢时,不属于你们那个阶级,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出身卑微而敢于起来抗争的乡下人……”[20]

“我越来越感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不是何东,我不知道我究竟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着。”(《河东河西》,第232页)

此时的我,愤怒和自卑交织。我原以为自己穿上警服就是人上人了,现在才明白,在郑副书记和教授的眼里,警察是与粗鲁、蛮横、无知画等号的。(《河东河西》,第98页)

《河东河西》中警察何东由人变为非人,直至押赴刑场,完全是权力异化的结果。何东的身份变化如下:先是农民,然后是警察,再后来是非警察。何东走上刑场后警察身份再也找不回来了。

上一部分主要围绕“寻找事件真相”展开论述,而这一部分主要围绕“寻找自我认同”展开言说。“《无间道》讲的是刘建明和陈永仁两个身份混乱的人的故事。他们分别是警方和黑社会的卧底,出卖身边的人是他们的职责………双方在无间地狱中饱受着心灵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他们决心要离开这个不辨是非让他们时刻提心吊胆的险恶处境。他们想要离开无间地狱,寻找回原本的自己,得到自己想要得到应该得到的身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所以,《无间道》是一个关于寻找身份的故事,同时也是一段充满佛学哲理的心灵历程,它包含着浓浓的哲学思考和佛学意蕴。”[21]

还有一些公安小说中的警察在寻找自我认同。“普罗普发现俄国民间故事最普遍的功能是寻找。这是驱动人物与故事的基本力量。这包括寻宝,寻找秘密,寻找仇人,寻找爱情,人的一生都在终极寻找中。这延伸到现代小说中的寻找,如寻找家族亲人,寻父寻母,最后寻得自我。”[10]208李晓平的长篇小说《鬼使神差》(作家出版社,2013)中涉嫌杀人匿尸罪而被公安抓捕的酒厂老总六饼被关押半月,因证据不足而释放。由于没抓住凶手,在六饼的小木楼里被杀的那个女子成了“冤魂”。三年后六饼的大学女同学——美丽多疑的主人公警察雪璇偶然看到了六饼被审查的案卷,案卷上被杀的女子照片让她想起往事。因车祸一度失忆的雪璇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女子是谁:那女子到底是不是被身怀绝技的丈夫袁平朝救过的女学生?袁平朝和这个女生之间是否存在恋情?围绕六饼的案子,雪璇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忆”和“暗查”,结果杀人凶手竟是她自己!

除了由警察身份引发的误解之外,还有由于环境(体制)造成的心灵困境。

谢宗玉的长篇小说《末日解剖》(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自始至终贯穿着一个寻找自我认同的主题。法医王泽荫的一帮同事在寻找王泽荫妻子苏芳死因的同时,也会寻找王泽荫的下落。只有把王泽荫找到了,苏芳系自杀还是他杀自然就清楚了。在寻找的过程中又转向寻找苏芳生前的日记。警方希求从苏芳的日记中获取一点关于王泽荫的信息。警察寻找苏芳的日记而不得,倒是发现了一把钥匙,正是这把钥匙打开了王泽荫经常光顾的地下医院,从而让同事及我们读者进入了王泽荫的内心深处。

法医王泽荫是一个异常复杂的警察,身份成谜,他虽然不是打(扫)黑除恶式的英雄,也不是儿女情长的父亲,但他的身份及内心深处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警察形象独特,让人刻骨铭心,说他变态也罢,说他是一个天才医生也行,很难一言以蔽之。王泽荫的形象是通过多个叙述者来打造的,不同人口中的王泽荫是不一样的,因而又是一个“罗生门”。妓女和中外合资医院的医生都认为他医术精湛,岳父老头子却骂他“阴谋家、伪君子、阴险之人”,岳母老婆子则骂他“撮把子、背时鬼、丧门星”,同事眼中的他有强烈的事业心……

王泽荫的身份被妻子苏芳一次次否定之后,王泽荫的心灵折磨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实际上他并不是从自我的心理圈定中挣脱出来,反而是一种更加无可奈何的绝望反抗。当同行们发现王泽荫及其身边的杰作,即他用从众多女尸身上窃取的器官拼合起来的一具美丽的女性胴体,也是他再次用高超的技艺实现的对自身职业身份充满反讽的彻底颠覆。王泽荫就是这么“不断怀疑自己的身份,不断否定自己的身份,不断逃离自己的身份,对一个现代人来说,不能不是一个深刻的悲剧。”[22]

“范小青《灭籍记》的故事有些荒诞:活生生的人,需要一纸身份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一个不存在的人,却一直依靠身份‘活’在世间。现实生活中的种种荒诞奇事,是新旧交替过程中必然发生的。旧的规则正在打破,但尚未完全消亡,新的秩序正在建立,却尚未完成,这中间会有缝隙,缝隙里就有文学的种子。”[12]诚哉斯言!《末日解剖》的故事同样有些荒诞,其中的王泽荫怀疑、否定、逃离自己的身份,无非就是为了寻找自我。

与上述公安小说中寻找自我认同这一过程相伴的则是警察内心的挣扎苦斗。“世俗时代的原子式个人,既没有历史,也没有精神,只是一个充满了物欲和追求的经济理性人。他孤独地面对整个世界,而这个外部世界是一个以利益为轴心的市场世界,缺乏温情,也没有意义。”[23]在传统的乡土社会中,大家彼此了解熟悉,一般不会产生孤独之感。可是,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之下,生活节奏加快,物欲盛行,人心焦灼不安;加上传统的价值体系分崩离析,作为原子化的个人身处功利的世界之中,孤独苦闷便成了当下人的宿命,人民警察也难逃“厄运”。公安小说中人民警察因身份认同或因身份丢失而引发的内心苦闷几乎成为书写常态,弋舟的短篇小说《出警》(《人民文学》,2016年第7期)、罗伟章的中篇小说《明天去巴黎》(《中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6期)和程琳的中篇小说《警服》等道出了因警察身份而引发的精神空虚及无奈的困境。

三、寻找生命意义

中国新时期(1985年长篇小说《便衣警察》问世标志公安文学新时期到来)公安小说所反映出人民警察的困境大多并非因为经济原因引发,更多的是被情感所困,换言之就是他们在寻找自我人生价值的过程中所产生的情感苦恼。席勒说:“现代人的中心特征就是失落了自己的归属性。个体生命如何寻得自身的生存价值和意义,如何超越有限与无限的对立去把握着超时间的永恒的美的瞬间?这一切的答案都还需在归属性上寻找,无根的现代人感到人类生存的矛盾、脆弱与偶然将会持续一段时间。文明异化与人性复归的循环往复,构成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悖谬,形成一个看似难以走出的怪圈,但是人类永远不会停止对自我的寻找和重建。”[24]

公安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之前这一段时间,现实中公安机关办案经费的确紧张,有些实战部门甚至找办案单位“化缘”,这是不争的事实,公安小说对此都有较为详细地实录。但是,生产力提高很快,社会进步也快得无法想象,如今我国综合国力明显上升,在全世界都占有一席之地,譬如大街小巷里的监控探头遍地都是,警务装备的质量也越来越高等,这都需要一笔非常大的开支,说明我国政府在维护社会治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方面舍得投入,也说明人民警察办案经费有了充分的保障。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当下,人民警察安身立命的问题就成了当下公安小说重点书写的内容。

海桀的中篇小说《金角庄园》(《小说选刊》,2014年第6期)中的郝昆这个退休警察虽不具警察身份,但是警心犹存——有一颗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决心:

郝昆已不再是民警,也没任何人让他去找狗,他只要坚守他的岗位,做好他分内的事儿,每月心安理得领上那点儿工资,将来能哄得老婆开心,好好过日子就可以了。可能他就像吃错了药,愣是要给自己找麻烦,昨天下午4点来钟,他特意……(《金角庄园》,第118页)

郝昆“给自己找麻烦”就是自己揽活,他决心把那起陈年旧案破获。经过他数年的努力,那件棘手的案子终于侦破了,这让现任公安局局长刮目相看。当年郝昆参与侦破这起案件时,曾经提出了比较好的侦查方案,却被这个局长(时任派出所所长)给否定了,并把郝昆从专案组中撤下来。倔强的郝昆一直挂念着此案,哪怕退休后也要回到当初案发地当保安,旨在摸线索。

郝昆这个退休警察坚持破案就是在实现自我价值。郝昆退休后不再具有警察身份,他之所以执著地破案就是为了“自我的寻找和重建”。他寻找案件的真相就是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证明自己有这个办案能力,就是要让现任局长看看,因为这位局长当年小看了自己,于是他就要努力证明自己的办案水平,证明自己当年的推论是正确的,从而展示自己的实力。

余华说:“我开始意识到一位真正的作家所寻找的是真理,是一种排斥道德判断的真理,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25]《金角庄园》中的郝昆为了把陈年积案办得水落石出,他的举动无疑是高尚的。

与郝昆执著办案劲头类似的还有叶兆言的长篇小说《走进夜晚》(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中的年届退休的警官老李,他在侦破一起工地挖出死人骷髅的案件过程中却意外地翻带出了两起杀人案。小说《尾声:今夜星光灿烂》部分有这么一段:

然而老李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使得对于马文尸骨的挖掘工作顺利进行。要通过许多关卡,要盖许多老李根本想不到的公章。甚至还要找熟人走门路。尽管对于马文的谋杀已经确凿无疑,尽管认定可能埋葬马文的地点已经被压缩到了最小的范围内,可是要想通过有关部门的允许,仍然是一件很磨嘴皮的差事。老李发现获准挖开路面施工,几乎和侦察马文失踪一案一样困难。(《走进夜晚》,第340页)

很明显,警官老李之所以“不懈的努力”,就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实现人生价值。

还有部分公安小说中的人民警察身份本来就是确定的,不必寻找。只因具有如此身份,所以他们必须担当,必须关怀弱者,必须同情老百姓。邓宏顺的中篇小说《归案》(《小说选刊》,2012年第12期)中的警察帮犯罪嫌疑人李泽洲讨账;邢根民的中篇小说《还债》[26]中交通警察给交通肇事者黑蛋的老父拜年;张笑天的短篇小说《山地车》(《光明日报》,2008年7月5日第6版)中两位巡警为“我”保守偷车的秘密,并发动同事捐款——给“我”女儿小梅买了一辆山地车……

上述公安小说中的人民警察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而张宇的长篇小说《软弱》中反扒专家于富贵亲手给妻妹刘莉戴上手铐后内心充满悔恨,因为他觉得无脸面对自己的妻子刘伟等等。于富贵不时被警察身份所困扰,答案在以下的对话中:

他(对同事王海)说:“为什么?为什么?”

王海说:“因为我们是警察,啥也不因为,就因为我们太贱,天生的好干这个活。”

于富贵又乐了:“王海,兄弟,你算说对了。别看我穷,人家看不起我,我还就是好干这个活。别说这一辈子,下一辈子还干这,我也不悔。”

王海苦笑着说:“没治了,没治了,我们算没治了。来,喝!”(《软弱》,第383、384页)

于富贵与同事王海的一番对话表明他们的心迹,由于他们的身份是警察,因此不为名利,只为对得起“警察”这一称号。

《平原客》中的刑警赫连东山却将工作用语下意识地用到自己孩子身上,他时常对儿子说“蹲下”“站住”等,正是这些习惯用语使他与儿子关系紧张,甚至疏远或隔膜,可是他本人却不知道问题出自哪儿。事实上,赫连东山将自己的父亲身份与警察身份给弄混淆了。在此,赫连东山急需寻找的并非警察身份,而是父亲身份,即寻求社会身份认同。

《软弱》和《平原客》中的警察头顶警徽,但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及无形的绳索(人际关系)束缚着他们,他们难免处于进退两难的人生境地。如果严格执法,就会得罪诸多社会关系;如果不严格执法,则与习近平法治思想相悖,良心不安。学者李建中说:“香港影片《无间道》的主旨远远超出了简单的黑社会和警察的争斗,它是整个人类的悲剧。我们人一生下来,实际上走上了身份寻找的过程——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存在的价值何在?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且中外的作品都是写这些东西……”[14]172

阿伦特说:“无根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立足之地,不受别人的承认和保障,是社会对个人的拒斥,或者是社会中的个人与社会的一种无法附着的关系。”[27]武和平的长篇小说《污点》(作家出版社,2007)和张弛的中篇小说《换骨记》(《中篇小说选刊》,2016年第3期)中的有些警察大约要算“无根”这一类,好在他们的身份“失去”后最终还是找回来了。两文本中的警察都被人误解、被冤枉,他们克服重重困难才自证清白,还原自己本来的警察身份。

《换骨记》中边境派出所民警赵陵飞回乡探亲后回连队却被同事“羁押”。起因是他在公共汽车上出于好心拾了一包东西,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是一包“白面”,同事便怀疑他参与贩毒。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他想方设法逃脱“羁押”,去寻找那个真正的毒贩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此作就不仅仅是在寻找真相,而是在寻找警察身份。在此,自我身份认同与社会身份认同产生了严重的冲突。在没有找到真正的毒贩之前,赵陵飞的社会身份就是犯罪分子。为此,他必须寻找身份认同。最后,他与犯罪分子死在一起,即用自己的宝贵性命证实了自身清白,恢复了人民警察的身份,维护了国徽的纯洁。

《污点》中黄河平背着多年的黑锅没洗清:

“何雨(黄河平的恋人)起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关于黄河平临阵脱逃的传闻,甚至不能容忍叛徒,逃兵的字眼和自己心爱的人联系在一起。但事后对方含糊其词的回答却加重了她的怀疑。”(《污点》,第53页)

《污点》中的黄河平追求身份认同的过程比中篇小说《换骨记》中的赵陵飞更为曲折,经历的磨难更多。两文本中的警察失去身份、遭到他人与同事的误解后“万箭穿心”,他们用实际行动寻找案件的真相,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身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终于去除身上的“污点”,还警察清白的身份。

青斗的长篇小说《追踪者》(群言出版社,2016)时间跨度大,历史感强,且有多条“寻找”线索。其间的中心线索是主人公李明阳寻找足迹。从李明阳儿时对足迹兴趣起笔,长大后以此为职业,直至走向人生辉煌。以李明阳的视线来打量步法跟踪,方知它是一门历史悠久的科学,并非歪理邪说,更不是封建迷信,而且是一门值得深挖的学科,前景不可限量。为此,李明阳任重而道远,小说结尾是他全身心地投入足迹成像的研究之中,且上调至公安部。

李明阳在一路的人生寻找之中有幸遇到师父鲁平志。鲁平志时而消失,时而露面,有时消失长达十多年之久。在文本中有文字记载的是李明阳根据足迹侦破了不少小案和大案。关于李明阳寻找自己师父的情节,虽然没有明确的文字表述,但是它像一条暗线一样无处不在。每次师父消失后又出现,是师父自己现身,而不是李明阳找到的,从而说明师父技艺高强。李明阳一直寻找自己的师父这条暗线就运用了隐喻手法,即寻找人生的意义。

也许是上天在垂怜这个意志坚定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奇迹还真是出现了。(《追踪者》,第148页)

这段话是说明朝万历年间一个名叫赵书的秀才根据彩娘的鞋印找到她,并找到爱情的故事,实际上是以古喻今。此故事是鲁平志说给徒弟李明阳听的,还说“赵书的追踪术后来传给了彩娘的后人,我鲁门南派的追踪术也多源于此。”这则典故虽然作为插叙存在于文本间,却间接地表达了李明阳的理想和信念。此小说多处借用李明阳与师父鲁平志的对话来转述鲁平志传奇的一生,这么运笔显得真实可信。在师父鲁平志的启发、鼓励和考验下,李明阳事业蒸蒸日上。《追踪者》中寻找母题内涵丰富,它是人生努力探索的写照,从足迹跟踪到足迹成像就是明证。“李明阳,好兄弟!你创造了一个奇迹!你研究的足迹成像技术,令我们成功地找到了那个绑架兰兰的嫌犯……”(《追踪者》,第269页)

从《追踪者》的寻找母题中得出“人类的寻找无穷尽和人类的探索无止境”的结论。事实上,“对自我的寻找始终并将永远以一个悖论式的结果而告终结。我不说失败。因为小说不能超越它自己的可能性的限度,解释这些限度已是一个巨大的发现,是认识的一大功绩。”[15]23

通过梳理新时期公安小说中的寻找母题,从寻找真相中可以窥见处于社会转型时期人民警察执著地办案的工作态度;从寻找自我身份认同中可以窥见人民警察的情感困惑、苦恼、焦虑、失落与无根的漂泊状态。在物质极大丰富、科技水平不断提高的当下,旧的价值体系遭到拆解,理想主义的失陷,新的价值体系的尚未建立,导致公安小说存在着多条“寻找”线索却又无解的现实状态。但是,笔者仍然能从这些具有寻找母题的公安小说中读出某种力量,那就是“生命不息,寻找不止。”[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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