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桥上的“南京天使”：19年救下 442121人

●文/彬彬

对于他来说，一辈子不断帮助别人，挽救生命，就是最大的幸福！

2022年12月上旬，家住南京的陈思忽然接到一个来自济南的电话：“陈大哥，我要结婚啦。谢谢您当年救我，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是他几年前救下的一个女孩，那一刻，陈思的成就感扑面而来。如今，陈思已在长江大桥上守护了19年，亲手救回421个人的生命，被誉为“生命守护神”“超级英雄”。

“原来要自杀的人是可以救的”

22岁时，陈思和老乡一起离开江苏宿迁农村，来到南京的建筑工地上干活。他每天推板车铲铁锹，身上穿的衬衫脱下来，抖一抖都是盐。3个月后，老板却没了踪影，当初承诺的工资更是分文未见。陈思自幼家庭贫困，父母离婚早，父亲身患残疾，是奶奶一手将他养大。想到自己辛苦打拼几个月却一分钱也没挣到，陈思心灰意冷，想从长江大桥上跳下去，一死了之。最后，陈思被一位好心的老大爷劝住了，老大爷建议他在当地卖菜谋生。

几年后，陈思攒了一些钱，开了一家小超市，生意好的时候，每日利润有上千元。后来，陈思和一个南京女孩结婚，有了女儿。7年间，陈思在南京成家立业。

2003年的一天，陈思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一名来自宿迁的女大学生，抱着毕业证书从长江大桥上跳了下去。后来，他经常在当地报纸、电视上看到有人跳桥，大部分都是外地来南京打工的人。陈思在心里琢磨，“这些轻生者只是被眼前的困难暂时吓傻了，其实只要有人点醒一下，让他们脑子转过弯来，就还有转机。”

一次，陈思路过长江大桥，看见一个女孩倚靠在栏杆上，失魂落魄。惊觉不对劲的他，立马将女孩拦腰抱下来。经询问得知，女孩来南京打工却误入传销组织，以死相逼才逃了出来，已经好几天没吃饭。陈思救下她的时候，女孩哭着说：“叔叔，我饿。”这是陈思第一次在长江大桥上救下轻生者，也是这一次让他想到：“原来要自杀的人是可以救的！”

从那时起，陈思就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去劝劝别人，“真想自杀的人，生的欲望和死的诱惑同时存在，这时候人极端矛盾，一句话可能就改变生死。”

2003年9月开始，每逢周末和节假日，陈思就会带着一壶热水，从浦口骑车十几公里来到南京长江大桥上“巡逻”，目的只有一个——劝生！第一次上桥，陈思带了一块精心制作的爱心标牌，上面写着：“全世界都来关注自杀者。天无绝人之路，退一步海阔天空，善待生命每一天。”标牌中间还印着他的电话号码。

长江大桥护栏高1.5米，由于背面没有着力点，攀爬护栏不好借力，个子小的女性会脱下鞋，从桥上纵身一跃，不到7秒，便消失在滚滚江水中。5公里长的桥面上时不时出现高跟鞋、化妆包、手机等物品。还有一些人，死前会把身份证、手机等留在桥上。陈思每次在桥边看到这些摆放整齐的物品，就知道又有一个生命刚刚在长江里结束了，心里非常难过。“从70米高的桥上跳下，身体受到的冲击几乎等同于跳在水泥地上。落水那一刹，人的内脏与骨头破裂。有人刚跳下去就被救起，看似安然无恙，实际上内脏受到冲击会缓慢出血，很多跳桥被救的人几天后就去世了。”

陈思抱着“宁可误会，不可放过”的想法，见有人在桥上徘徊就上前搭话，闹出过不少误会，被骂过无数次“神经病”，甚至有时候直接挨了一巴掌。后来救的人多了，他总结出一套经验：要轻生的人通常神情黯然，脚步散碎，或者吸烟或者哭哭啼啼，神态异常。

陈思专门盯着那些心事重重、神情恍惚的徘徊者。渐渐地，他在百米之内，只需一眼，就能判断出谁有自杀倾向，“一个人步入绝境的时候，背影是非常僵硬的，眼神空洞，眼袋明显，嘴唇干裂。在桥边游玩的那种放松表情，和想要自杀的人的僵硬，是有明显区别的。”

《大桥日记》记录劝生背后的酸甜苦辣

从2013年9月19日开始，陈思把自己救人的故事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取名为《大桥日记》，那是一个又一个饱受生活磨难的人间血泪故事。陈思发现，感情、金钱、疾病，往往是压垮轻生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思曾救过一位从深圳跑到长江大桥自杀的姑娘。20岁的她原本和姐姐在深圳卖鞋，认识了一名南京网友，两人很快确立了恋人关系并同居，可当女孩怀孕后，那个曾经山盟海誓的男人却溜之大吉。姑娘伤心至极，就想跳江自杀，幸好被陈思巡桥时救下。陈思带着女孩去医院，帮忙签字做了手术。像这样的手术签字，陈思在医院至少签了十几次。事后，被救者对陈思非常感激，在陈思的鼓励下，她们都开始了新生活。

大桥救人是个体力活。陈思觉得自己有体型优势，他五短身材，重心低，力气大，不容易被人拽倒。每次救人，陈思用双手抱住对方腰部，用脚紧紧勾住护栏，宁可脚骨折也不能被对方拽下去。陈思说：“只要抱住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撒手，我不能让一个人从我手里掉下长江。”

陈思在劝生过程中，总结了一套“看人下菜碟”的劝人技巧。遇见被家暴轻生的，他会非常严厉，因为这类人性格通常比较软弱，面对凶悍的人容易退缩；遇见比较强势的人，陈思又会变成知心大哥跟对方讲道理。陈思用心揣摩自杀者的心理，“很多要自杀的人会在大桥上站一会儿，酝酿情绪，下定决心后才跳下去。这个‘酝酿期’就是下手救人的黄金时机。”

一次，陈思偶然发现一位年轻女子有跳江的迹象，急忙赶了过去。几秒钟后，这名女子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就在她跨出栏杆边缘的时候，陈思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一把拽住。女子回过头，一脸沮丧，绝望得几乎哭昏过去。陈思费尽心思安慰对方，还给她买了水和面包，好言哄着，劝着，女子总算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愿意回家了。

不过，陈思救人也遭遇过失败。他曾在大桥上救下一位因感情问题想不开的女士。不料当天下午，被救者再次返回大桥，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当时陈思离她只有300多米，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这件事让陈思难过了很久，也让他意识到，劝轻生者离开大桥，并不代表他们真正获救了，想不开的人会再次自杀。于是，陈思租下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专门用来接待轻生者，取名为“心灵驿站”。驿站有男女宿舍两间，共4张床铺，免费提供吃喝和心理咨询。

“心灵驿站”布置好的当天，陈思就救回来一个在新婚之夜发现丈夫出轨的新娘，她穿着一身红嫁衣，带着愤恨来到大桥，刚爬上栏杆就被陈思一把拉住了。这个新娘最初还以为陈思是骗子，陈思就用激将法说：“你死都不怕，还怕我把你卖了？如果我帮你把困难理清了，你还是觉得找不到希望，你再跳江也不迟啊！”对方听了，很快就不再哭闹。在“心灵驿站”住了几天后，经过陈思的劝说，新娘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决定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救人，陈思也给自己带来过很多麻烦。他救助最多的是遭遇家暴的女性，处理善后问题时，最大的风险是容易被打。有一次，陈思把一个刚救助的遭遇家暴的农村媳妇送回徐州老家，刚进门，男方兄弟三个举着铁锹就冲了过来。陈思报警后，当地警方闻讯赶到，他才得以脱身。

19年救下421人，被誉为“超级英雄”

因为城区开发，陈思赖以生存的小超市拆掉了，他就到一家企业做业务员，每月工资3000多元。节假日，他依然雷打不动地守卫在大桥上。这些年为了救人，陈思先后投入了100多万元，花光了过去积累的全部家底。除此之外，陈思还帮被救者找工作，“心灵驿站”的房租费、通信费、给被救者的返乡费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经常有人问陈思：“你干这种傻事，图个啥？”

陈思总是笑笑说：“我爱管这‘闲事’，我心里觉着很满足。”原来，陈思从小和年迈的奶奶住在乡下，奶奶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人。每当谁家有了纠纷，老人便带着陈思上门去帮人家调解。村里哪家两口子吵架，哪家有冤枉或委屈，无论对方心中有多大的苦楚，奶奶总能劝好。受奶奶的影响，陈思觉得，在别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拉上一把，也许对方就能走出困境。

在长江大桥上救人时，陈思曾在旧书摊看到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书，如获至宝。后来他还研究起了心理学，“要知道，现在快节奏的生活竞争压力很大，很容易便会让人焦虑，从而走上令人心痛的路。”能够劝说到轻生者的心坎上，对于成功救人至关重要。

令人感动的是，每救下一个轻生者，陈思还会自掏腰包，把对方领到附近一家大排档吃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万一发生他一个人处理不了的紧急情况，摊主王林夫妻也会帮忙。这么多年来，陈思和王林之间的“合作”很默契，关系也非常要好。陈思感激地说：“他们夫妻俩人很好，从来不计较钱的事，若是换成别人，早就嫌麻烦或者担心晦气而把我们赶走了。”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越来越多的人了解陈思的故事后，伸出了援助之手。在南京各个高校老师的带领下，社工系、心理系的大学生自愿加入陈思的志愿者团队，帮忙进行心理疏导；陈思朋友圈的老朋友和一些社会爱心人士，都积极地为“劝生事业”尽自己的一份力。陈思说，多年来，“心灵驿站”先后来过五六千名志愿者。除了心理疏导，志愿者团队还集资做公益。因没钱上学而跳桥自杀的学生，他们就资助过十几个。

到2022年岁末，陈思坚守大桥19年，一共劝导了11080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亲手救回421位跳江的人。他也因此被市民誉为“南京天使”“生命守护神”，许多网友直接称他为“超级英雄”。

被陈思救下的人，许多已失去了联系，但还是有一些人会给陈思打电话。2022年12月初的一天，陈思救过的一位女孩打来电话：“陈大哥，我要结婚啦。谢谢您当年救我，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此时的她语气平和、柔软。那一刻，陈思的成就感扑面而来。仅仅一个告知生活幸福的电话，就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事“值得”。

而那位穿着嫁衣跳桥的新娘，离婚后去青岛打拼事业，如今早已有了新家庭和崭新的人生。她提出给陈思一笔钱，陈思虽然拒绝了她的“报恩”，但心里颇感温暖。陈思说：“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大家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到底是有情有义的人多。”

陈思的行为，感染了很多人。如今再看到有人跳桥，过往的行人会主动伸出援手；一些被陈思劝导过的轻生者，加入了他的劝生工作，成为志愿者，继续将爱心传递；人们还自发成立自杀干预组织——“树洞行动”等，利用人工智能技术，自动筛选网络上有高度自杀倾向的留言，同时将监控数据反馈给救援团，由救援团成员对试图轻生者进行干预。比起个人的单打独斗，团队合作更加精准高效。这一切变化，令陈思颇感欣慰。对于陈思来说，一辈子能不断帮助别人，挽救生命，就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