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暗白色的发丝

穆继文

1

“砰！”一声枪响，行刑的法警对准死刑犯欧小圆背上的圆圈就是一枪，跪着的欧小圆应声扑倒在地，行刑法警收枪后一个跨步立正站到一旁。

身后的法医慢吞吞上来勘验犯人是否死亡。

“没死，补枪！”法医冲补枪法警说道。

补枪法警掏出五四式手枪，子弹上膛扣动扳机，在同样的位置，“砰！”——

法医又上前勘验，欧小圆“嗷嗷”地从嘴里发出恐怖的哀号声。不等法医说话，补枪法警拨开法医的身体，又朝死刑犯补了第三枪——“砰！”

三次扣动扳机，死刑犯欧小圆还是没有死，这是连从警大半辈子的老法医都没遇到过的事情。

欧小圆像是跟死神过不去，死神又拿他没办法，阴间不收，只得将他还阳。

“他在说什么？”法医大惑不解地说。

法警们和法医凑到死刑犯的脑袋，耳朵对准死刑犯的嘴。

欧小圆喃喃道：“我真的没有杀人，老天爷都不收我，你们偏不信，唉！”

按照行刑规定，对死刑犯最多执行三颗子弹的枪决，如果还没有死必须上报。三枪不死的案例千年不遇，而且三枪还没能让死刑犯昏厥过去，竟还能说话，简直不可思议，这让法警和法医感觉到了恐慌。

两名法警疑惑地看着法医，法医有些精神恍惚地说道：“三枪了，向领导汇报，或许老天爷不让他死，他也说了，他没有杀人。”

经请示领导同意，暂且把欧小圆立即由刑场押解到医院抢救。

小O 执行枪决的那一天天色暗灰，乌云滚滚，刑场上空一阵雷鸣，一阵狂风，霜降节气，琢磨不透的宇宙将要给地球带来怎样的惊奇。

中了三枪的小O 在送医的路上还不停地自语：“我没有杀人呀，我没有杀人……”

小O 比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 少了一个“小辫子”，但是他的长相比阿Q 年轻多了，也英俊几分，不过他们的精神世界倒是有几分相像。

欧小圆，家里人叫他小O，叫小O 的原因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脸圆圆的，被丢弃在一个民营医院的妇产科，这家医院的护士报了警，派出所民警赶到，找不到他的生母和家人，没有办法，民警联系了民政局，民政局在派出所的见证下，把孩子送到了保育院，孩子在三岁那年，被好心的欧英俊和常美华夫妇领养了。

因为这个孩子的脸圆，保育院就给孩子起名字叫小圆，当时还没有给他起姓氏，一般都是长大一些，如果没有人领养就跟保育员的姓氏。

他的养父欧英俊是大学外文系副教授，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诸多学术成果。他看着孩子可爱的小圆脸，说道：“咱们叫他小O 吧，你瞧这个小圆脸，多像英文字母O 呀，等他长大了也叫他学英文当教授。”这也许是欧英俊对自己职业的无限热爱吧。

法院判决欧小圆是“7·13”“7·20”的杀人凶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枪决，结果三颗子弹把欧小圆的后背打出了一个红洞，就像一朵鲜红的月季花绣在了后背上，后来想起自己当时的情景，小O 就总对自己眨着眼睛说：“地狱和人间怎么都是一个样呢。”

7 月19 日，在养父欧英俊、养母常美华被害6天后，小O去见了从外地来到这个城市的网友“怀念清晨”。晚上他请她喝酒，结果两个人都喝得烂醉，然后就去开了房。

7 月20 日一大早醒来，小O 看到身边躺着一个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的中年女人，吓得他赶紧提了裤子慌乱地跑出了“恋人旅店”。

小O 知道养父母死后，自己的情绪就变得忽高忽低，他不知道程军能不能破案，能不能抓到真正的凶手，也不知道自己和常好未来的生存方向。

小O 的养父母就在小O 和“怀念清晨”开房前6天，也即7月13日被害于家中。

6 月28 日这一天，常好来看望养父母欧英俊和常美华，结果家里大门紧闭，无人应答。于是，常好分别给在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工作的程军打了电话，程军一直忙于案件侦破，有一个多月没有去看望常好的养父母了。

转而程军给同是领养的弟弟小O 打电话，小O 说他最近也没有去看养父母，小O 还有点儿不满地说：“程军，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前几天我找他们借点儿钱，投资扩大汽车修理厂业务，他们不给，还说买别墅把钱花光了，要是亲生儿子能不给吗。还是常好姐姐好，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五万块钱，常好比亲姐姐还亲。”

后来常好又给养父母的同事、朋友分别打了电话，大家都说没有看见欧老师夫妇。

常好养父校领导还找她要人呢！校领导说：“常好，你爸爸好几节研究生的课都没上了，也没有露面，打手机也不接，家里电话不接，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课没人能带，是不是欧老师生病了？”

常好又给程军打了电话，急切地说：“程军，你赶紧回来一趟，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爸妈的消息，如果他们生病在屋里就麻烦了。”

常好有些哽咽。程军让常好别急，先联系居委会和派出所，把家里门撬开，看看是否发生了意外？

民警打开了房门，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养父母的一丁点儿影子。

常好养父母现在住在南郊区古镇的别墅小区，是他们去年年底购买并装修的独栋别墅。今年春节过后欧英俊夫妇搬来居住，年初五十五岁的常美华从区教育局退休。欧英俊为了让晚年的常美华更加幸福，卖掉市区房子，倾尽几十年的积蓄买了这栋别墅，还买了汽车，搬到这里，距离学校远，他开车上下班，毕竟欧英俊老师还有三年退休。

欧英俊和常美华二人一生无子，但又特别喜欢孩子，早在二十多年前，便从孤儿院和保育院分别领养了常好和欧小圆两个孩子。欧英俊夫妇先是在保育院领养了三岁的小O。当时小O 还没有正式起名字，在保育院大家就叫他小圆，欧英俊给孩子上户口就起了欧小圆这个名字。

过了两年多，小O 提前上学，常美华在区教育局工作，特别忙，欧英俊老师又带着研究生班，夫妇俩就寻思着再要一个大一点儿的女孩，一来照顾小O，二来俩孩子也有一个伴，三来有一个女孩儿，等常美华老了好有一个女儿相陪。他们夫妇来到孤儿院，常美华相中了九岁的程望，小女孩大眼睛，白皮肤。当常美华办好了手续，领着程望走的时候，程望哭了，回过头看着程军，跪在了他们面前，央求新爸妈带着小程军一起走，夫妇俩感动了，但是他们的精力和经济条件有限，的确没有能力抚养三个孩子。最后，常美华答应周末接程军到家里和程望、欧小圆在一起生活一两天，再把程军送回孤儿院，程军就算是一个编外的儿子。

程望和程军原本也不是亲姐弟关系，在孤儿院里，两个孩子有缘，是孤儿院程院长成全他们做姐弟的，也因此随了程院长的姓氏。孤儿院里，程院长和老师们都要给孩子们结成兄弟姊妹关系，为的是将来他们走出去，在社会上有一个亲人惦记和联系，还有的男女小伙伴，长大结成了姻缘。

程望改名随了常美华的常姓，欧英俊讲，女子为好，就叫她常好吧，也希望孩子各方面都好。

常美华还特别喜欢程军，总说，早知道一开始就到孤儿院领养孩子了，把常好姐俩领来就好了，小O 太调皮，总欺负姐姐，不如程军老实厚道。

欧英俊也总是说妻子，算了，这是缘分，别让小O 听到，孩子会伤心的。他倒是挺喜欢这个调皮捣蛋的欧小圆，他认为调皮的孩子聪明。不过欧英俊更喜欢常好，他总夸常好懂事，不是亲生的闺女胜似亲生的闺女。

程军二十九岁，略瘦，中等身材，高中毕业报名参军，成为一名海军战士，四年军旅生涯，退役后程军历经八年警营的历练成熟了，现是刑侦总队一大队大队长。

常好一直没有结婚，漂亮，稳重，迷人，她圆梦养父愿望，师大毕业，在本市重点中学当了一名高中英语老师。其实在常好的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就是在孤儿院相识的弟弟程军，可是程军前年已经和他的同事、女法医赵霞结婚，去年他们还生了一个男孩，叫程小军。

在程小军过周岁生日的时候，常好坚决让孩子喊她“常妈妈”，还说让程军、赵霞再生一个孩子，那样她就可以让程小军和她一起生活了。有意思的是，孩子生日这天，嘟噜着小嘴冲着常好，似乎发出了“妈妈”的语音，常好紧紧抱住了程小军，流出幸福的泪花。大家也都感动得笑了，以为常好是在开玩笑。

养父母失联，常好、程军、小O 很是焦急。程军虽然没有和欧英俊、常美华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们经常接触，彼此潜移默化有着父母的情分。尤其是常美华对程军格外地关心，程军结婚的被褥都是常美华亲手制作的，她待程军像亲生儿子一样。

程军让常好和欧小圆报警。分局和派出所的民警出了现场，他们仔细勘察了欧英俊夫妇的家，没有发现异常，又去单位了解了一些情况，也没有什么结果。目前只能按照失踪人口处置。

欧小圆嘴上说养父养母对他不好，还不如对外来的程军好，其实他心里还是感激养父养母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让他还有一个疼爱她的姐姐，让他享受了有家的浓浓亲情。

欧小圆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在区教育局当科长的常美华托人找门路，让他去本市的运输技术职业学校就读，毕业后在区属的一家大集体企业——汽车修理厂做了一名汽车修理工。

这几年汽车修理厂也不景气，他和几个工友准备承包这个集体汽车修理厂。他还找过养父欧英俊借钱，养父不借钱还数落了他一顿，还是养母常美华告诉他，要不找姐姐问问，常好毫不犹豫地给他五万块钱。

欧英俊和常美华结婚三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欧英俊查出了患有弱精症，欧英俊坚决不相信自己患有这种病，他执意叫常美华查体，结果常美华没有毛病，这就定性了欧英俊的病情是属实的。欧英俊感到羞愧，他多次向常美华提出离婚，常美华心里深爱着才华横溢的丈夫，这才有了他们领养孩子的计划。

程军和同事们进入了他们居住的别墅，从一楼到二楼加上顶部阁楼，进行了仔细勘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程军来到前院，看到打蔫的月季花，感慨万分，一个月前，他还给欧爸爸常妈妈来稳居，那个时候月季花上长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今天栽花人失联，月季花似乎感到悲痛。程军想到这个季节应该是满园花香，鲜艳夺目的时候，怎么花朵会衰败呢，难道真是跟主人有感应不成？

程军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池里打蔫的月季花，以及松动的土壤，若有所思起来，忽然他让刑事侦查专家和侦查员们来这里看看，并提议挖出花池里的泥土和花草，看是否能发现一些端倪。

侦查员们开始按照程军的指令破土动工。当大家汗流浃背挖到半米多深的时候，发现了泥土里有红色的血迹，再深挖下去，露出腐烂的尸体，侦查员们开始清理尸体，两具尸紧紧挨着，腐蚀的恶心气味让大家喘不过气来。

常好跑了过来，趴在花池旁的地上哭得天昏地暗，她不停地撕心裂肺恸哭，让在场的民警为之动容。

程军劝着姐姐，流着泪水，给欧小圆打了电话。法医赵霞含着眼泪和战友们一起勘查现场，提取证据。因为她和欧英俊、常美华两位老人也是熟悉的，两位老人还等着程军和赵霞的儿子程小军有一天能喊他们爷爷奶奶呢。

另外，这个叫华融的别墅小区是今年刚入住的，远离市区，监控设施还没有安装，物业管理也不到位，入住率连八分之一都不到。保安讲，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出入，每天进出的人，就是一些装修人员和刚搬进来的业主，而且人很少，都数得过来。

临近傍晚，7 月的天空依旧明亮如晨。欧小圆跑来了，看到姐姐哭成泪人就抱住她也流下了几滴眼泪。到底是养父母，看不出欧小圆有多悲伤，在场的几个侦查员小声嘀咕着。

欧小圆的悲伤程度跟姐姐比起来一天一地，也许欧小圆的内心更加痛苦，他毕竟在三岁的时候就被欧英俊夫妇领养。

欧小圆开始并不知道自己不是欧英俊常美华的亲生儿子，他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欧英俊发怒顺嘴给说漏了。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不是自己的种，就是不行，没有我们高级知识分子的基因，你也就是个阿Q。”

欧英俊的这几句话，把一个刚刚十五岁，正在青春发育期里的男孩刺激“惊”了，小O嗒焉自丧，认为自己的命苦，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弃婴”，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小O 选择逃离了这个家——逃离现实——派出所民警，保育院老师，养父母，还有常好，程军好不容易才找到小O，生生地给他劝回了家，一番说服，一番感动，他们父子才和解。不过从此在小O 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欧小圆开始疏远这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他在上技校的时候住校，毕业分配工作后就住在汽车修理厂里，每周应付性地回家看看养父母。

欧英俊特别后悔自己的言行，尽量挽回和小O 的最初父子情感，也许是真的没有血缘关系，自打亲情关系破裂以后，父子之间的心里都有了一道坎，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2

刑侦总队的会议室里，程军向市局领导和总队领导汇报“7·13”案件的情况。

7 月13 日经过对欧英俊、常美华居住的南郊区古镇华融别墅小区的独栋别墅家里勘察，发现夫妇二人已经被害，尸体埋在了其家里的前院花池里。

法医赵霞介绍。经过验尸检查，初步鉴定，欧英俊、常美华应该死于三周前的6 月23日左右。男性死者是被钝器猛烈砸击头部而亡。女性死者应为突发心肌梗死。有可能是凶手发现两个人都死了，就把两具尸体一起埋在了别墅前院一米多深的花池子里。

程军紧接着介绍。现场勘验，他家没有被盗窃的迹象，经过他们养子养女的辨认，没有发现丢失任何钱财物品。

赵霞补充说，进行尸检的时候，发现常美华的头发少了一缕，常美华的发丝是暗白色的，是凶手剪掉的这一缕发丝，还是她死前减掉的？如果是凶手所为，有可能认识死者。

侦查员郭明亮认为欧小圆有嫌疑，他们组在调查取证时了解到，欧小圆和他养父欧英俊历来就有隔阂，而且他前些日子找养父母借钱承包汽车修理厂，养父没有把钱借给他，他只好找常好借钱。

欧小圆对他的养父母十分不满，那天发现养父母尸体的时候，常好哭得死去活来，欧小圆只掉了几滴眼泪，所以建议先控制住欧小圆，以免欧小圆外逃。

市局领导指示：“一定要抓紧破案，欧英俊在本市学术界是非常德高望重的教授，他们夫妇在家里遇难，这是公安机关的责任，没有保护好百姓的安全，这起案子在社会上反响极其恶劣。另外，赵霞发现死者常美华有一缕发丝被剪掉，这可是一个突破口，要立即排查，尽快破案。”

程军开车前往南郊区古镇华融别墅，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发现的细节，或者说还有一些没有搞清楚的可疑之处。他走近家里，灯光通明，他知道姐弟俩一定在收拾遗物。其实在程军的心里，他早拿欧英俊、常美华的家当成自己家了，每逢节假日，一有空他就来串门，说是来看姐姐，其实也是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尤其在程军心里，常美华就像他的妈妈一样，所以他每次来都会喊“欧爸爸，常妈妈。”常美华也特别喜欢程军，还嚷嚷着让常好和程军干脆结婚成为夫妻，这样才真正成一家人了，可是这一切事与愿违。

程军摁响了别墅的门铃，常好打开了门，两人一见面，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程军进到屋里，发现就常好一个人，整栋的别墅有一种压抑的空落。

“姐，小O呢？”

“哦，他刚走，他说修理厂刚承包，事多，哎，爸妈也没有什么亲戚。”常好泪水涟涟地说。程军紧紧搂住姐姐常好，眼泪无声地流在了常好黑黑的发丝里。程军对姐姐一直也是一往情深，他从小对姐姐就有一种暗恋的情愫，只不过他不敢触碰她，姐姐是那么的善良美丽，在程军的心里她就是一尊圣母像，不可侵犯。常好的心里程军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也早就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可是天公不作美，程军结婚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过着一家三口人的幸福日子，常好只能默默地祝福程军。姐弟俩就这样深情相拥，心贴着心，一声不吭，灵魂之间好像在述说着彼此下一辈在延续不可割舍的爱情。

欧小圆内心也是痛苦万分，虽然他和养父有些隔阂，有一道心坎，但是他小的时候毕竟常常在欧英俊的肩膀上骑着，还一直喊着，爸爸是一匹大白马，驾！喔！驭！

欧小圆一个人在漫布汽油味的修理厂泪流满面，号啕大哭，他想把心中的悔恨彻底地宣泄出来。欧小圆回忆他出疹子的时候，妈妈紧紧抱着他发抖的身体，整整抱了他一夜，欧小圆出汗了，身体恢复了，妈妈有了笑容。

欧小圆想起了爸爸给他起的绰号“小O——小O——小O 就是爸爸的——小OO。”爸爸还说：“O 比Q 少了一个小尾巴，所以你不是阿Q，你是爸妈最爱的小O。”后来欧小圆还读了鲁迅的小说《阿Q 正传》，他觉得这个阿Q 是个悲剧人物，但是鲁迅的小说好看，从此他读了很多鲁迅的小说。

欧小圆走出了太平汽车修理厂，去喝酒，灌醉自己，跑到网吧，与一个聊了很久的“怀念清晨”网友诉苦，迫切地想要她来到身边，倾诉衷肠。

没过几天“怀念清晨”就飞到了本市，当晚两个人一直喝到很晚，而后到附近一家“恋人旅店”开房入住。

转天大清早欧小圆狼狈地跑出了“恋人旅店。”

“恋人旅店”的大堂经理报了案，一名中年妇女死在了1408 房间。程军带领侦查员在属地分局的配合下，对“恋人旅店”开展了现场勘验。通过死者的身份证知道死者名叫宫晨辰，女，四十六岁，华东地区某省某市公民。法医尸检后，初步鉴定是酒后有剧烈厮打的痕迹，最终导致死亡的是心脏病发作。

“心脏病发作”！程军脑子里一闪，常美华也是心脏病发作而死。他冷静了片刻——这时侦查员报告说视频监控发现情况，7月19日夜里十一点十八分死者宫晨辰和一名男子进入1408 房间，从搀扶走路上看两人都喝得烂醉，一名女性服务员给他们开的房门。这名男子经过辨认无疑是欧小圆——程军下了命令，立即抓捕欧小圆。

另一队调查宫晨辰的侦查员汇报如下情况：经某省某市公安局协查通报，宫晨辰是他们市大理街工商银行的职员，早年离异，目前跟女儿一起生活，查其电脑IP，宫晨辰一年前迷上网聊，主要聊天对象是一个网名叫“小O”的人，“小O”自称是贵市汽配集团的总经理，具体聊天内容都是你情我爱的话。小O 没敢说自己是修车工，要是真的“怀念清晨”来了就露馅了。

“怀念清晨”的宫晨辰也没告诉小O 是半老徐娘，万一和小帅哥见面，岂不漏了馅儿，为了有朝一日能跟小O 见面，宫晨辰不顾女儿的反对，竟做了个脸部的小整容手术。

欧小圆心里最爱的是常好，别看她比自己大四岁，他俩从小在一起生活，早建立了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感情。小O 上小学的时候，都是她哄着他睡觉，他要是淘气了，考试不及格了，爸爸动怒打他，都是她护着他，甚至她替他挨打，只要有好吃的东西，也都是紧着小O 吃，常好就是这样一个比亲姐姐还亲的姐姐。

初中青春期那段时间，欧小圆知道常好不是自己的亲姐姐，他就萌生了暗恋。每当他躺在床上就禁不住地思念常好，想象和常好结婚，亲吻常好的嘴唇……

后来，小O 发现常好喜欢程军，从此，他开始讨厌程军，不再欢迎程军到他家来，直到程军结婚，小O才和程军恢复关系。

无时无刻常好都拿小O 当亲弟弟对待。小O 感觉得出，姐姐不找男朋友不结婚是因为她的心里还惦念着程军，为此小O 经常生闷气，直到网聊到一个心仪的女人——“怀念清晨。”他有一种直觉，总感觉“怀念清晨”有常好的影子，又有一种特别亲的亲人一样的感觉，好像什么话都不由自主地愿意主动和她讲。

那阵子，小O 在网吧里天天跟“怀念清晨”聊到很晚，完全沉溺于自己想象的“爱人”当中。

3

宫晨辰的女儿宫阳得到消息飞到本市，证实了在“恋人旅店”被害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宫晨辰。

刑侦总队的办案区里，郭明亮正在严厉地讯问欧小圆。欧小圆身体里的酒精早就吓飞了，他今天一大早看到身边躺着个面目狰狞的老女人，吓得跑出了“恋人旅店”，他告诉郭明亮前一天晚上接机时宫晨辰化了妆，看不出来她长得这么老——到机场接到她之后我们找了一个饭馆吃了饭，酒喝得太急太猛太多了，我们俩都醉了——之后怎么开的房怎么睡的觉真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问话进行得不顺利，欧小圆一问三不知，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宫晨辰已经死亡。

法医提取了欧小圆的精液做比对，与他们共寝同床的床单上遗留的，以及死者私密处外部等多处残留的精液确属欧小圆。在郭明亮一再强势的追问下，又当得知宫晨辰已经死亡，欧小圆彻底崩溃了，他耷了着脑袋，哭着向民警交代说：“我承认，那天我喝得烂醉，加上失去父母的悲痛，我要发泄，我就想和她干那种事，结果她反抗，酒大，我也不行，我恨她玩弄我的情感，我记得我用手掐过她脖子——那个晚上太乱了，我真记不清楚了，真记不清楚了。”欧小圆精神又处于崩溃的边缘。

郭明亮发现撬开了欧小圆的嘴，乘胜追击地厉声问道：“你养父母的死呢！你怎么不交代！？”欧小圆痛哭流涕地说：“警察大哥，如果宫晨辰是我害死的是不是我得判死刑？”

“你说呢？”

“如果要判我死刑那我就全说了吧，这样也省得程军到处去找杀死我养父母的凶手。”

程军严厉地警告欧小圆，要实事求是坦白犯罪事实，既不能伪造事实，也不能胡乱认罪。

“我知道哥哥，爸妈确实是我杀死的，因为借钱的事，我去找过爸爸，他见到我，先是怒骂我一通，还举起手中的扳手砸我，我一气之下抢过扳手给他一下，妈妈买菜回来看见，她就晕过去了，我没能救活妈妈——我该死，我该死，哥哥你枪毙我吧，我罪有应得！”

程军和郭明亮听后大吃一惊，不可思议，他交代的细节基本符合调查的情况，带欧小圆到现场指认，再次证实其所描述的犯罪过程，这样证据链完整闭合，坐实了欧小圆就是凶犯。

但程军不死心，他觉得欧小圆虽然与欧英俊有过隔阂，但欧小圆本性是好的，他怎么能不了解欧小圆呢，但这个年岁的欧小圆正是爱冲动的时候，往好处想只能算是过失杀人，如果是蓄意杀人，程军绝对不相信。

程军在找宫阳了解情况时，宫阳讲，母亲对男人对感情是不为所动的人，况且人到中年对再成家的事越来越淡薄，但没想到有一天我去网吧上网，看见了她，持续了好久她都没发现我也在这家网吧上网，后来她去电脑市场组装了一台兼容机，然后天天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家里上网，有一次我无意发现她是在跟一个男人热聊，她毕竟是我妈，我当然希望她能再找到幸福，可是我也担心，怕她上当受骗，哎，反正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没想到这才多久真应验了我心里的担心。对了，还真有一次我干涉她，我俩吵起来了，后来她冲我哭了，她说她只跟这一个男人聊，不会有什么事的，她说她跟这个男人惺惺相惜。

结案前，欧小圆承认杀害养父、意外致死养母的罪，比承认致死宫晨辰的罪来得痛快一些，他一直强调杀养父时没喝酒脑袋是清醒的，而宫晨辰死的那天半夜他喝了太多的酒，实在没什么印象，只觉得是跟身边的女人有过打斗，起因是什么真记不起来了，但无论欧小圆怎样说，床上和宫晨辰身体上的精液，留在宫晨辰脖子上的掐痕，监控视频，足以说明宫晨辰的死亡属于与欧小圆搏斗后造成突发性心脏病死亡，欧小圆不会确立是杀人犯，但是他与宫晨辰搏斗确是导致宫晨辰死亡的主要原因。法院在量刑上自然会考虑这方面因素，但欧小圆杀养父、致死养母的量刑一定不会轻判。

让程军对欧小圆定罪唯一还存有一点没有搞清楚的情况，就在这当口，负责这起案子的主管领导突然被双规了，很多警员包括郭明亮也被牵扯其中，新来的分管领导批示要依法将手头的案子抓紧结案，给社会一个公正的交代。

欧小圆的杀人案件证据确凿，不宜久拖，程军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欧小圆能够宽大处理的，他只能提交法制部门审核，随即移交检察机关。

欧小圆不再受杀人凶手罪名的折磨了，现在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法院的判决。程军在欧小圆临刑前的一天，才委托看守民警告诉欧小圆，在抓捕他归案的那天，常好也失踪了……

欧小圆三颗子弹没有死，中级人民法院根据刑场欧小圆又有翻供的语言，所以再一次提请高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欧小圆的死刑判决。

当程军得知欧小圆在刑场上没有死的情况下，又陈述他没有杀死自己的养父，鉴于此，市局的领导层层布置，最终责成程军重新侦查补充相关证据。

欧小圆送到医院里进行了抢救，他竟然活下来了。医生都说这是一个奇迹，他的心脏不仅比正常人的小，而且还有下移的现象，属于医学界的稀奇研究课题，有待进一步研究。

欧小圆被医治好后继续羁押在分局的看守所，等待证据充足再提交法院进行重新宣判。

程军请示了刑侦总队领导，他认为还是先从“7·20 宫晨辰死亡”案件开始补充侦查，之后再进一步补充“7·13 发现欧英俊、常美华被害”案件的证据。

程军还请示他要带两个侦查员去一趟宫晨辰原籍居住地和单位调查取证，他认为宫晨辰的死亡还存在着疑点。

程军记得一年前欧小圆迷恋上了网吧QQ 聊天，有一次他失联了三天，养父养母，常好都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实在没办法，常好哭着找到了程军，在程军的帮助下，在一个网吧里找到了欧小圆——三天来，欧小圆吃喝拉撒全部在网吧里解决，找到他时整个人都脱了相，像是抽了三天烟的大烟鬼，蓬头垢面。

程军从网吧里拉出来欧小圆就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吓得常好抱着欧小圆哭了起来，回到家养父母又心疼又生气。后来在程军的耐心教育感化下，他不怎么去网吧玩了，直到养父养母被害，他又跑到网吧和“怀念清晨”聊上，闯下了大祸。

到了宫晨辰原籍，查看了宫晨辰的人事档案和了解了她的基本情况。宫晨辰，曾用名，宫和平，现年四十六岁，去年6月份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主要是让她女儿宫阳顶替她到工商银行上班。她的单位领导和同事们都说，宫晨辰是一个内向的女人，工商银行的老人说刚上班那会儿，一天到晚宫晨辰就知道工作，很少和人交流，很快就找了一个皮鞋厂的工人结婚了，生下宫阳这个女儿。听说她找的丈夫是一个“家暴”变态狂，总怀疑宫晨辰外边有野男人，不仅酒后殴打宫晨辰，有的时候宫阳要是吓得哭了，连宫阳一起打，还拿烟头烫伤过宫阳的小手，宫晨辰实在不能忍受了，就在单位妇联和工会的帮助下与只过了两年多的丈夫离婚了，后来她的丈夫因为酗酒出了车祸身亡。

还有一个重要线索，宫晨辰曾经在被害城市财经大学读书，上到大二的时候突然不上了，返回原籍在她父亲工作的工商银行干起临时工，最后顶替父亲转正，本来宫晨辰学习成绩优秀，但不知为什么上到大二就突然辍学，这一点没有人知道。

程军又找到了宫晨辰的女儿宫阳了解情况——当程军询问宫阳，知不知道宫晨辰曾经在被害的城市学习过的时候，宫阳回答说道：“好像听母亲讲过，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读书的城市，也想过大学毕业后留在那个城市工作，可是后来身体不好，得了病，外公就把母亲接了回来。”

宫阳对她父亲没有什么印象，就是现在手上还有两个圆形的小伤疤，听母亲讲，就是他那个畜生爹，喝醉了酒，用烟头给她烫的疤。宫阳把母亲的尸体在当地火化，她乘飞机把母亲的骨灰带回了原籍，她也听说害死母亲的欧小圆，他连自己的父母都残忍杀害，法院已经宣判了欧小圆死刑。

宫阳心满意足地告慰了母亲。

4

程军带队返回，紧接着就去保育院了解欧小圆被保育院收养时的情况。

保育院的现任院长正是当年的小马老师，如今已经是马院长，当听到欧小圆是杀人犯，而且杀害了养父养母，感到十分震惊。

马院长介绍，欧小圆自从三岁左右让欧英俊、常美华夫妇领养，他们两口子也都是教育工作者，又在本市工作，所以保育院还是很放心的。

保育院每年都要回访孩子的基本情况，大致在十八周岁基本上就不怎么联系了，回访也只是电话访问养父母，了解孩子的现况，有的孩子领养的时候特别小，根本不懂事，不记事就以为领养人是亲生父母，保育院也就不打扰了。

马院长还介绍了欧小圆初中毕业那年，他和养父欧英俊发生了口角，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马院长苦口婆心说服了欧小圆，他才给养父欧英俊赔礼道歉，爷俩还抱头痛哭了一场。打那以后欧小圆经常到保育院来看望马院长和孩子们，参加工作之后，他每年都要捐一些钱，或一些儿童图书，说是世界上没亲爹亲妈的孩子最可怜，他说等他结了婚，不管有没有孩子，都要在保育院领养一个女孩，把她当亲生的闺女养活，绝对不让她知道是被亲生爹妈抛弃的孩子。说得老师们都流眼泪了，老师们认为欧小圆是一个讲情讲义的孩子，他怎么会成为杀人犯呢？

程军经过细心的走访，了解到欧小圆被遗弃在一家叫“艾欣瑞德妇科医院”是当时的小护士刘爱香报的案。

小护士刘爱香已经不小了，现在已经是另一家民营妇女专科医院的护士长，她给程军们介绍，二十六年前的一个深秋，一个白净，文雅，挺着大肚子，微胖的女孩来到了医院，戴着一副紫红色眼镜框的近视镜，女孩岁数不大，但显得很憔悴，像是一个大学生。大夫和护士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个要打胎的女孩。那个时候这种事情挺多。民营医院不管这么多，只管挣钱，从不多问这类事儿。

可是这个女学生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样，她非要生下腹中的孩子，经过大夫检查，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于是在那年深秋的十月底，一个男孩出生了，孩子圆圆的脸蛋，可爱极了，没想到三天之后，她结算了费用，还给大家买了好多水果、糖果表示感谢。下午，她说去接她父亲，突然一走了之了，一周了不见她的音信，没办法院长让我打电话报警。

程军请刘爱香再次叙述一下那个女孩的具体长相。让侦查员拿出来几张收集来的宫晨辰在大学时期的照片，以及从宫阳家里提取的宫晨辰年轻照片，宫阳的照片。刘爱香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宫晨辰，她就是当年在我们医院产子，又抛弃儿子的女孩儿。刘爱香还回忆那个女孩当时填写的名字叫“陈辰。”

程军和侦查员们震惊了，她们是亲生母子，他的父亲又是谁，他们在迷茫的世界里寻找线索。此时此刻，程军特别想念姐姐常好，他认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和常好在一起他才能够倾诉所有秘密。

在刑侦总队的会议室里，技术大队进行了针对“7·20”宫晨辰死亡案件汇报。经过DNA 亲子鉴定血清比对，宫晨辰系欧小圆的生母，也就是说，当年在“艾欣瑞德妇科医院”生育一子后逃逸的女孩就是宫晨辰，他当时化名“陈辰”。同时也可以肯定欧小圆和宫阳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关系。

宫晨辰一共有三个名字，在原籍出生到大学二年级返回老家之前叫“宫和平”，返回原籍重新登记户口至今叫“宫晨辰”，在“艾欣瑞德妇科医院”产子的时候用的假名字叫“陈辰”。

会后程军回到办公室闭上眼倚靠在转椅上，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四维空间的网络图，同时还冥想到，欧小圆交代在“恋人旅店”与宫晨辰在一起的当晚的诸多细节有很多不确定性，难道有第三人在场？程军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他猜测着冥想着还原着当时旅店房间内发生的情况，突然程军起身召集侦查员：提审欧小圆。

程军盯着欧小圆的眼睛，吓得欧小圆直发毛，他不知道自己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者还要被枪决？

死过一次的人，而且背后还有一个洞口，是一个穿越了三颗子弹的红色的洞，他有些畏惧了，他怕死了。

程军严厉地告诉他：“欧小圆，你可听好了，被你灌醉的女网友，你掐死的女人，是你的亲生母亲！”

“胡说八道！她是你妈！”欧小圆疯狂了，急红眼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已经忘了他是杀人犯，他也忘记了站在他面前的是警察。

这也是程军故意刺激欧小圆，让他重新激活脑神经的一种策略，或许能叫他回忆起什么重要的细节来。

“是的，你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你知道吗，你还有一个妹妹叫宫阳，如果你不老实交代，那你就是在乱伦！”程军的嗓门比欧小圆高出百倍。“你也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杀人犯，随时都可以枪毙你。”

欧小圆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上，他双眼直勾勾地发愣，眼泪直往下流，看得出他已经不知所措了，心慌意乱了。程军见欧小圆慢慢冷静下来，问道：“欧小圆，你说实话，你的养父母到底是不是你杀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欧小圆突然央求道：“哥哥，看在常好的面子上，别跟我一般见识，刚才我不是在骂你，我是在骂我自己，我真的没有杀人，那晚我真的喝得烂醉，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还有我的养父母的死，我也记不清了，我现在脑子全乱了，请哥哥相信我吧，所有人都不是我杀的，对，那些日子我都没有去过养父母那，合伙人可以给我作证，你们可以问问他们。”“还有，哥哥，你说我妈妈是宫晨辰，那我爸爸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

欧小圆的问话像一把刀一样一直捅到程军的心脏，程军也想问问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自己了，为什么！？

“欧小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程军见欧小圆态度缓和，“我问你常好去哪里了，你肯定知道吧？”

“怎么可能哥哥，我怎么会知道，我一直在里面，我都不知道她找不见了，还是你托人告诉我说的常好失踪！？”

没等欧小圆说完程军就明白了，自从欧小圆归案他就没怎么问过常好，最多问过两次，我没好好回答他，他也就不问了，而且按常理讲，姐姐不来看弟弟是说不通的，他又这么爱自己的姐姐，他一定会发狂的，可是他没有，始终非常镇定，这完全说不通！

程军忽然想到服务员，他马上叫人把欧小圆押回看守所，只身一人奔向“恋人旅店”。

5

常好失踪的事情程军一直挂念，早就做了人口失踪登记而且也在派人查找，至今没有一点儿音信。

程军预感到欧小圆知道常好失踪的缘由，也预感到这两起凶案会不会跟常好有瓜葛，但现在毫无证据证明常好卷入其中，可是常好为什么又弃自己的弟弟于不顾，消失得无踪无影？即便不能宽恕小欧杀父致母死，那也可以跟我这个弟弟倒一倒内心的苦闷，难道我不是她的亲人吗？

外调的侦查员电话告知程军，欧小圆的确在6 月23 日至28 日没有到其养父养母家里去，他的合伙人可以证明。那几天他们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主要是办理承包汽车修理厂的事情，他们三个人是合伙人，也就是说欧英俊、常美华的被害确实与欧小圆无关，可以排除犯罪嫌疑人是欧小圆。

程军到达“恋人旅店”详细询问了旅店经理和服务员，程军的这次单独行动收获不小，当再次接触当晚值班的服务员时，那个女服务员招架不住了——当晚值班的服务员叫丁佩珍，侦查员第一次看录像询问她时，她说录像里开门的人是她，但这次她害怕了，开始还是推三阻四地不肯承认，因为录像里的女服务员高矮胖瘦跟她差不多，而且始终是低着头，她觉得能蒙混过关，经过程军的法律教育，她明白了做伪证后果严重，供述了实情。

那天晚上丁佩珍脱岗了，因为之前有多次脱岗的行为，经理呵斥过她，再在夜班值班时脱岗就开除她，而且扣除她一个月的工资，她才跟警察撒了谎。真实情况是孩子奶奶打来电话说孩子发高烧，烧得很厉害想叫她马上回家送孩子去医院，她丈夫是大货司机，天天跑长途，在家的时候少，就在她着急想请假的时候，正巧孩子的英语老师常好来到旅店，讲她有两个同学喝醉了，留宿在这，丁佩珍灵机一动，央求常老师帮她值会儿班，儿子病了送去医院就回来，常好满口答应了，她就走了，把工作服脱在了椅子上，还把全部的房门钥匙留给了常好。

程军获得情况，返回局看守所再次提审欧小圆：

“你跟‘怀念清晨’进入房间是谁给你们开的门？”

“服务员。”

“你撒谎！”

“哥哥我说的千真万确，没撒谎。”

“那个服务员是谁？”

“不认识。”

“撒谎！”

“哥哥我真的不认识，你肯定能从监控录像里看到那天晚上我确实喝得烂醉，腿都站不稳，脑袋也抬不起来了，只看见是穿旅店工作服的人帮我们开的门。”

“撒谎！欧小圆你的酒量我还不清楚，你喝一瓶高度白酒外加十瓶啤酒都不醉，你骗得了我吗，你那天晚上是不是装醉！”

欧小圆冷笑了一声：“程大警官，你知道我那天喝了多少吗，一斤半白酒，她喝了半斤白酒，后来我们俩喝了二十多瓶啤酒，怎么样，把她喝得当时都站不起来了，是我拽着把她弄到房间的门口，打不开门，我才嚷嚷叫服务员。”

欧小圆解释完毕，又像喝醉了酒，装疯卖傻，还口无遮拦地说：“程大警官，实在不行，你不好交差，再崩我一次。”

“你养母死后头上被剪掉一缕头发，你怎么说！？”

“剪掉一缕头发？”欧小圆头一次听说养母头上少了一缕头发，这一定又是在诈我，欧小圆依旧不开口。

“告诉你欧小圆，你不开口不是拿你没有办法，零口供一样能给你定罪！”

欧小圆依旧不语。

“你不说话也没有关系，实话跟你说，剪掉一缕头发的剪刀我们早就找到了，上面留下了指纹，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吗？！”

“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情，也非常理解你办案的压力，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哥，你为这个案子连日操劳我也于心不忍，本来我是想承担全部罪名，想让自己解脱，也想让你解脱，更想让那个人解脱，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死，即便死过一次，你绝对不想让我死第二次，不过我在跟你讲完事实前，你必须向我证实一件事。”

“你问吧。”

“你说‘怀念清晨’真的是我的生母吗？”

程军忽然沉默下来，自己没有想到欧小圆让他证实的是这件事，如果将宫晨辰是他亲生母亲的实情告诉他，他会怎样？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发疯？毕竟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些不雅行为，况且死者为大，宫晨辰已经死亡，应该叫死者瞑目才对，不能再骚扰死者了。

经过仔细勘察宫晨辰尸体，她的子宫内没有精子，只是宫晨辰身体外部和床单上的精液是欧小圆的，他们之间不存在性行为。程军想好了还是实事求是，把真实的情况说明：“欧小圆上次对不住你，上次只是为了刺激你，说了让你不能接受的话，我向你道歉，况且我也是没有爸妈的人，我理解也体谅你的心情，给你造成了痛苦，我保证那个女人跟你没有发生直接关系，你一定相信我，好兄弟，宫晨辰就是你的亲生母亲，通过DNA 鉴定出了结论。”

欧小圆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极响亮的嘴巴子，摸了一把悔恨的泪水。“哥哥我相信你，我就告诉你那天晚上的实情吧。那天晚上我确实是喝得烂醉，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明白，就是恨‘怀念清晨’骗我她才二十来岁，是七仙女下凡，我见到她跟我网上看到的照片根本不是一个模样，而且还那么老，可是人家已经坐飞机来了，我至少得请人家吃一顿饭，就这么着我把她灌醉，不想跟她上床，可是她确实醉了。我们回旅店的路上常好给我来电话，说要见我，我就把旅店地址告诉她，后来是她开的房门，她还穿了旅店工作服，我还挺纳闷，进屋后我们把女人放到床上，她让我先出去躲躲，远远地离开这座城市，跟身边的女网友走也行，但她没告诉我要去哪里，我也没有问，我只告诉，姐姐你先走，走了以后安稳下来我会去找你——而且我让她放心，人是我杀的，程军抓不住把柄，让她彻底放下心，远走高飞。”

“就这些，完了？后来你在屋里做了什么？”

“姐姐不放心，还说如果不想和她继续交往，就自己另找一处赶紧走，让我别惹这个女网友，她要是赖上你就麻烦了，当时我的酒劲儿上来了，就倒床上，我还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实在是太热了，我情不自禁地掏出了不该掏出的东西，扒光她的衣服，我实在是太兴奋，后来我俩就厮打起来，我当时酒劲发作，就去掐她的脖子，怕她去告发。后来我好像又没劲儿了，好像也没怎么掐她，她也就不动了，我又睡着了，一直睡到早晨，看到‘怀念清晨’一动不动烂醉得不省人事，我就跑了。”

“常好为什么要你远走高飞？刚才你说杀了人是杀了谁？”

“我养父欧英俊。”

“你养母是怎么死的？”

“吓死的，第一次判我死刑时我都交代了，哥哥你不要问了，现场我也指认了，事实你们也全知道。”

“既然承认是你杀死的养父，你又为何在枪决时翻供说人不是你杀的？”

“当时我疼，我害怕，我不想死。”

“不对！欧小圆你不怕死！人不是你杀的，我说的是你养父欧英俊不是你杀的！你还有证人为你作证欧英俊死亡那几天你一直跟合伙人待在一起。”

“不对，人是我杀的，那俩哥们没有说实话，这不怪他们，我把五万块钱的股份全分给他俩了，他俩为我瞒着你们，其中有一天我没跟他俩在一起。”

“你知道这叫做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

“我知道，我对不住我的俩哥们儿，到时候我会报答他们的。”

“你用什么报答，用你的灵魂吗，如果你这样执迷不悟到时候还得判死刑！”

“我知道肯定得会死！”

“既然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人家为你做伪证，逃脱惩罚？前面一会儿你没杀人，一会儿你杀人，你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哥哥，之前我说的都不算数，这次我真的想好了，我死了大家就全解脱了，本来我也是一个弃儿，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没有人挂念，我死了大家就全清静了。”

“不对，你有挂念的人，也有挂念你的人，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在为别人去死，心甘情愿地去为那个人死，但那个人不会想到你会这样做，否则也不会先走，想叫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吗？”

“哥哥，既然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但我也提醒你一句，你是警察，你在办案，办案是要讲证据的，如果你找到证据，我会伏法，如果你要是仅凭猜测断定那个人就是凶手，那样你也是在犯法。”

程军对欧小圆心灰意冷，他当然打心眼里不会也不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欧小圆最后一句话说的对，只有拿到充分的证据，才能给犯罪嫌疑人定罪，才能让死者瞑目。

实际上在程军心里，他宁可凶手就是欧小圆，也不愿意凶手是他深爱着的苦命人。程军心里真的“难呀难！”

“程军大哥，我是宫阳，明天乘飞机到您那，关于我母亲的事，我想再跟您讲一下，您有时间到机场接我一下吗？飞机是上午十点二十分到达。”宫阳很客气地问道。

“好的，明天我准时到机场接你。”程军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程军心里明白，宫阳的到来很可能会给他带来有价值的线索，宫阳到现在还不知道欧小圆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同样她也不知道欧小圆与自己母亲的那件事，程军心里想，见了面再和宫阳解释吧。

傍晚程军驾车不由自主地来到欧小圆养父母的别墅，打开了门，刚一进去就有一种万分痛苦的感觉在他内心涌动。

他看到了客厅正前方挂着全家福的照片，那是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全家到照相馆特意为他这个“编外儿子”拍的照片，养父养母坐在第一排，他和常好、欧小圆分别站立在父母的身后，一家人幸福地微笑着。

程军跪在地板上，把头贴在地面上放声恸哭。

12 月31 日，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宫阳再次来到既是母亲青春时代辉煌过的，也是母亲最终遗憾陨落过的城市。

宫阳下了飞机出了大厅，迎面走来了程军和赵霞，程军介绍了自己的妻子赵霞，程军从宫阳脸上看出她已经从悲伤里走了出来。宫阳提出希望程军给她安排到“恋人旅店”1408 房间，她要在那个房间和程军他们讲述一下母亲过去在这座城市求学期间的生活。

程军按照宫阳的请求一起来到了“恋人旅店”，并特意找到大堂经理，说有客人要住1408 房间，大堂经理听后胆战心惊，吓了一跳，心里嘀咕，哎哟，妈呀，谁这么大的胆子，那间房子有半年没敢安排给客人住了。他心里这么想，嘴里上不敢这么说。

大堂经理马上让服务员把1408 房间打扫干净，铺好新的被褥，多喷点儿空气清新剂，然后把钥匙交给了程军。

宫阳拿出一个日记本，说是母亲留下来的，收拾母亲房间时翻腾出来的，日记上详尽记录了宫晨辰在这座城市的过往岁月。

十八岁的宫晨辰从原籍考取了这座城市的一所财经大学，那时候正赶上出国热，她想出国留学就得考托福，要有过硬的英语才行。宫晨辰就报了一个托福培训班，为了补习英语宫晨辰这一年没有回老家，她告诉爸妈在学校补习英语，想出国留学，她的父母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就同意了。

当时欧英俊也就是二十七岁左右，刚和常美华结婚一年多。宫晨辰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青春美丽，既有南方姑娘细白的皮肤，又有北方女孩大大的眼睛。宫晨辰一笑起来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招人喜爱，尤其特别招欧英俊的喜爱，欧英俊在托福补习班给学生们授课的时候，每次看宫晨辰就像给宫晨辰一个人讲课一样。

欧英俊也是青春正当年，帅气的小伙，又有一口流利的英语，受到好多姑娘的青睐爱恋，宫晨辰也不例外。就这样，课外在欧英俊的甜言蜜语下，宫晨辰坠入了爱河，那一年的春天宫晨辰怀孕了，到了秋季宫晨辰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无法在学校读书了，跟学校谎称他父亲有病需要回家照料，学校批准她休学一年，可是老家那边她更不能回去。思来想去，宫晨辰和欧英俊商量，欧英俊在外面给宫晨辰租了一间房，还说要娶宫晨辰，等他和常美华解除婚约就娶她，宫晨辰也就信以为真了。

宫晨辰就快临产了，但欧英俊不见了，后来宫晨辰去学校打听，学校说，欧英俊老师响应号召，自愿到西藏支教一年。当时宫晨辰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是无辜的，于是她只能给父母写信求助。她还希望欧英俊支教回来，能够看在自己儿子的面上娶她为妻。宫晨辰父母赶来了，还清了租房费，交了住院费，不同意她继续等那个“陈世美”，然后让宫晨辰抛弃刚刚出生一个星期的孩子，返回了原籍，并匆匆忙忙给宫晨辰说了一个工人结婚了。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程军带宫阳来到了看守所。欧小圆知道欧英俊就是他的生父后，心里空落落的，他感觉是在梦中，甚至认为上次的枪决其实自己已经死了，听到的和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6

天气越来越冷，快到春节了，程军依旧没有找到常好，通缉令发布到了全国，她到底隐藏在了什么地方，选择自尽了吗？程军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面对城市一座一座越垒越高的楼宇，他思索了一天。

除夕夜，程军一家三口人陪着赵霞的父母吃完年夜饭，随后装了一饭盒饺子开车来到看守所，那晚他在看守所里跟欧小圆说了好多话，哥俩一宿无眠，一直聊到大年初一窗外大雪纷飞。

欧小圆拜托程军日后把别墅卖掉，然后把钱全捐给孤儿院和保育院，他对程军讲，等他交代完，请放他走，让他去找妹妹宫阳，他要在那里守候亲生母亲的墓碑，他还说，他抚摸了妈妈的乳房，嗅到了妈妈的体香……

最后，他又说，他把常好也带走，远离这个悲伤的城市，他就和姐姐，妹妹生活在一起，让她们结婚，他一个人给她们看孩子，做饭，开一个汽车修理厂挣钱，不让她俩太劳累，照顾她们一辈子。

欧小圆“唉”了一声，叹口气说，“姐姐她就在孤儿院。”

“姐姐那晚准备找你去自首，在‘恋人旅店’是我劝服她不要去自首，我懂得一点儿法律，姐姐的反抗导致欧阳俊的死是属于防卫过当，不该承担严重的法律责任，但姐姐不能饶恕自己的是，为此也害死了常妈妈，这一点她特别伤心，是我劝服姐姐先去孤儿院躲躲，让她不要来找我和你，等我去找她——其实姐姐杀死欧英俊是他咎由自取。”

6 月23 日上午，姐姐提着买好的礼品去看望常妈妈。到家后却发现妈妈不在家。欧英俊见常好来了，就说，你妈妈出去买菜去了，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了。

常好感觉头晕，可能是昨天晚上熬夜写论文造成的，就跟欧英俊说去房间休息。欧英俊则在别墅的前院收拾花草。

半个多钟头过去，常好刚睡着，这个时候欧英俊拿着扳手上了楼，进了常好的房间，常好惊醒，欧英俊说要找一些工具，常好正纳闷自己的房间能有什么工具？突然欧英俊兽性大发，扑到常好身上，任凭常好反抗，他不顾一切地侵占常好——常好这一次不再像小时候任凭这个禽兽养父玩弄，她趁欧英俊不备，用扳手狠狠砸向欧英俊的后脑勺，一下，两下，三下……

常好把这十多年的仇恨和侮辱一起宣泄在这个禽兽的脑袋上，任凭鲜血四溅。

欧英俊没有了动静——这时买菜回来的养母听到二楼有动静，爬上楼来看，正看到常好用扳手狠砸欧英俊的头，当即突发心脏梗死，倒在地上。

常好发现妈妈倒在地上，使劲呼唤，常美华完全没有知觉，过了好一会儿，常好意识到妈妈已经死了，便从书包里取出一把小剪刀剪下母亲的一缕发丝——就在这个时候，欧小圆也进了家门上了楼，但欧小圆唯一没有看到姐姐剪掉母亲的一缕发丝，看到眼前的一幕，他也惊呆了，欧小圆毕竟是男孩，有主见，先将姐姐安置在另一个房间，然后把欧英俊和常美华的尸体进行了处理，打扫了房间，下午又把欧英俊种花挖的坑继续深挖，然后又去上楼看望姐姐，这时姐姐给欧小圆讲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夜幕降临，欧小圆坚定地将养父母的遗体埋在了花池下面，然后清理了现场。

后来，侦查员在走访了解欧阳俊当大学外文系教授的同事反映，他平时总爱和他的女硕士生，女博士生动手动脚，系党委书记多次批评他。在学生们的眼里，一个为人师表的教授竟然是禽兽。

7

警笛鸣响，程军走下警车，常好站在孤儿院的大门口，手里领着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儿，这个男儿有点儿像程军小的时候，常好平静地说，我知道你要来了，这个小乞丐就是我那天失踪，来这里路上捡的孩子，我给他起了名字，就叫程小望，我告诉孩子了，长大当一名解放军战士。

常好在蹬上警车的一刹那，将一封信交到程军的手里。

程军打开信封，里面掉出四个红色的小布袋，其中有三个红布袋上写着：常好、欧小圆、程军。还有一封信，常好信里说，这是妈妈在咱们小时候给咱们剪下来的，她只告诉我一个人，叫我跟你们保密，说等她百年之后把咱们仨的头发放在她的遗体上一起烧掉，这样，她就能在另一个世界摸到咱们的头了。

程军打开最后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布袋，里面只装着：一缕暗白色的发丝。它像一缕阳光温暖着他的心。

回到办公室，程军批阅了一些文件，点燃一支香烟，从不吸烟的他，昨天买了一条香烟。他心里总有一种无法原谅自己的愧疚，或者说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常好，让她受到这么多的痛苦和委屈，他恨不得重活一次，给常好一种幸福的生活。

程军记得，有一次程军去看望孤儿院程院长，听程院长讲，常好她原籍在广西某县某村，五岁的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就把她卖给人贩子了，人贩子转了好几道手卖给另外人贩子，就是这么戏剧化。在本市一个长途汽车站，人贩子去方便，把六岁的小姑娘给放在了长途汽车站休息大厅里，长途汽车站派出所民警巡逻发现了她，她玩命地哭，也不知道说什么，人贩子看到民警抱着这个小女孩，也不敢上前认领，吓跑了。派出所一看小女孩没人认领，就把这个孩子送给了孤儿院。

程军还在想，如果自己退役后参加了工作，多找常好聊聊，追求常好嫁给自己，或许那个衣冠禽兽的欧英俊再也不敢欺负姐姐了。他在心里忏悔道，常好，我好心疼你，都是我没有细心照顾你，没有理解你的苦，我以为，你拿我当弟弟疼爱，远离我，是不喜欢和我结婚，我没有什么文化，一个当兵的，配不上你这个大学生，我赶紧结了婚，也好让你早日遇上心上人，没想到……

常好在孤儿院其实并不是为了逃避杀人犯的罪名，就在7 月19 日晚上她想好了处理好养父母的后事，准备去投案自首，不能让程军为难，破不了案件，程军会背处分。她先是寻找欧小圆，让他逃出本市躲一躲，因为毕竟是欧小圆帮助自己埋葬的养父母，即便他没有杀人，他也是帮凶，也要受到法律制裁，常好还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欧小圆。没想到，在“恋人旅店”不仅没劝动欧小圆，他喝醉了，还脱光衣服，在常好和女网友面前行为不雅地“嗷嗷”叫，甚至像那个死鬼“欧英俊”，常好一阵恶心，跑出了旅店。

次日，程院长的病情加重了，嘴里不停地喊着程望，程军，程军，程望。

程院长一生没有结婚，一直担负着孤儿院的重担，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没妈没爸的孩子，走向社会，成就他们当了妈妈爸爸，在程院长心里他自己就是这些孩子的爸爸，有的时候也是妈妈。在程院长弥留之际，常好一直守候着他，给予程院长儿女亲情的照顾，常好协助孤儿院处理好程院长的后事。程军来了，常好也释然了。

时光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这几年程军一直在自责中忙碌着……

这一天，天气晴朗，云朵特别的白，白得刺痛了眼睛。

赵霞穿戴好衣服，领着快五岁的程小军，催促着程军：“快点儿，我的程副总队长，一会儿人都出来了，他们再远走高飞了，我看你往哪去找。”

崇西监狱的大门口，走出来了常好。

程小军撒腿跑了过去，“常妈妈，常妈妈，常妈妈”。常好再一次紧紧抱起了程小军，她的泪水像泉水一样奔涌出来。

远处走来了宫阳和欧小圆。

欧小圆，他这时已经不叫欧小圆了。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宫常圆。

那个姓欧的男人，在被他和常妈妈领养回家之后，他觉得他是个人，是他头上望之莫及的一个尊贵的男人。可是现在，他觉得他在他的脚下，连踩上去都是耻辱。他不仅连男人甚至连人也算不上。他宫常圆此生不打算结婚了，他要替这个禽兽父亲偿还他对这个世界欠下的债，对女人欠下的债。

程军和赵霞走上前去。程小军在常好的怀抱里，抚摸着“常妈妈”暗白色的发丝，他们一起抬头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塔楼击碎了云朵，太阳下，云朵落下来了，飞舞着。

程小军高兴地大声嚷嚷起来：下雪了！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