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
背着老婆,我偶尔会想一想英国作家大卫·诺布斯创作的雷吉·佩林的故事——他原本在一家餐厅做着重复、卑贱又无聊的工作,有一天,他把行李丢在一个沙滩上,伪造了自己的死亡。从此,这个世界上不再有雷吉·佩林这个男人。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他伪装成一个叫马丁的男人,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他娶了自己的“遗孀”,住进原来的家里,还回到原来的餐厅,取代“死亡”的自己,继续干起了重复、卑贱又无聊的工作。
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只是经过了一场荒诞的循环。可如果来一场刨根问底、哲学式的思辨,则会发现,还是有一些变化:他用一场死亡反抗了生活带给他的庸常,然后又自己选择了庸常的生活。二者之间,有一个明显的不同——自主选择。
大卫·诺布斯用一个极端的设定,讲述了一个男人追求自由的故事。没有人能够规划他的人生,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能够把他限定在某一个轨道上,除非他自己愿意。英国哲学家、美学家沙夫茨伯里说,人不应该是一只被紧紧拴住的老虎,也不应该是一只不断遭到鞭子训诫的猴子;康德也说,人之所以为人,只是因为他能够做出选择。雷吉·佩林,或者应该叫他马丁,就是用这种荒诞,宣告了他才是自己的主人。
我不断想象这个颇有点浪漫主义味道的故事,并非妄想反抗我在自己家中的地位,也不是因为工作的卑贱和无聊,而是经常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束缚。那天看羽生结弦的退役新闻发布会,他说,“羽生结弦”是自己的包袱。
我们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姓名,我们身上的标签,我们的身份,给了我们太多束缚。“你应该”就是一道紧箍咒。作为羽生结弦,就应该保持第一,否则,别说他的粉丝,他自己可能都不会答应。可那天看完他的发布会后,我掐指一算,忽然意识到,他才27 岁。太可怕了,这意味着,接下来他的人生有着无数种可能性。当然,这个事情可以分两面看,也可以说,他的未来有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人们经常会觉得,可能性如此迷人;却又觉得,不确定性如此讨厌。人生,就是如此矛盾。我们都活在一体两面的痛苦中。
我不愿去评判他人的人生,内视自己,面对不确定的生活、意外的情况时,我也会焦虑痛苦。每遇大事有静气,那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不过,理想才是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因此,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当下,我又开始读苏轼,读他的词。
这期间,又是掐指一算,写此文时是苏轼在黄州沙湖遭遇暴风雨,被浇成落汤鸡940 周年。为此,他写了那首传颂千古的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序言写道:“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人生诸多不确定,就是那一场场突如其来的风雨。越是在这不确定的时代,越是要不断重复,不断提醒自己,别把自己的人生过成刻舟求剑的故事——试图让人生固定在一个地方,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苏轼一生,颠沛流离,跌宕起伏,可他从未丢失内心的自由。用无所谓的态度去对抗风雨,正如羽生结弦用退役来对抗年龄、姓名带给自己的束缚,雷吉·佩林用人生重启来对抗庸常。到最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