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通胀见顶，却又带出新问题

马伟

2022年12月，根据美国官方发布的数据，美国消费者物价指数（CPI）同比增长6.5%，自6月达到9.1%的高点后，连续第六个月放缓；环比下降0.1%，为两年半来首次下降。剔除波动较大的能源和食品价格后，美国核心CPI同比增长5.7%，自9月达到6.6%的高点后连续三个月下降；环比增长0.3%，略高于11月。这进一步证实，美国通胀已经见顶，美联储持续和大规模加息的效果日益显现。但一系列领先指标也显示，美国经济疲态更显，衰退风险不断升高，面临着新的问题。

尽管CPI同比连续下降，但6.5%的同比增速仍远高于美联储先前制定的2%目标水平。细看导致通胀的各种原因，美国目前的通胀仍有很强“粘性”，回落速度会相当缓慢，甚至还有“回头”风险。

由于疫情导致的供应链稳定性问题，商品通胀是最早推动美国本轮高通胀的主要因素。但2022年8月以后，伴随着全球供应链的改善和美国服务业的复苏，汽车等商品价格显著回落，核心服务超过核心商品成为推动美国通胀的主要因素。商品通胀可以在短时间内随着供应链稳定性的改善迅速缓解，但服务通胀的改善却相对缓慢。住房相关服务对服务CPI的贡献率接近50%。尽管美国的房屋价格和成交量已连续五个月下降，但对住房通胀的传导具有较长滞后性，12月住房相关通胀仍高达8%，继续刷新数十年来的最高水平，预计到2023年下半年以后才會返回下行区间。

除住房外的核心服务CPI则主要受工资水平影响，但劳动力市场依然高度紧张。11月的职位空缺率（每名失业人员对应的空缺职位数量）仍高达1.7%，12月失业率进一步降至3.5% 的极低水平，新增非农就业人口仍达22.3万。这导致12月份工资同比增速仍然维持在5%以上，成为推动服务业CPI的另一大因素。能源价格在摆脱乌克兰危机影响后，在2022年下半年持续环比下降，是通胀见顶的重要助力。但能源价格在2023年面临来自需求侧的支撑。据国际能源署（IEA）估计，随着中国放松疫情防控，全球石油需求将在2023年升至历史最高水平，会大幅推高今年下半年的原油价格。农产品和金属等其他大宗商品的价格也面临同样趋势，都将抑制美国通胀回落的速度。

总的看，2023年美国总体通胀水平仍将维持在4%以上，通胀见顶后仍将经历漫长的回落过程，控制通胀的任务还远未完成。

美国经济在2022年实现较快增长，但最新数据显示出“疲态”。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BEA）发布的数据显示，尽管前两个季度连续收缩，但2022年全年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实现了2.1%的增长，增速仍较快。就第四季度来看，GDP环比增长2.9%，低于第三季度的3.2%，无论是消费还是投资都显著放缓。其中，住宅类固定资产投资环比下跌26.7%；私人库存投资拉动当季经济增长1.46个百分点，成为推动四季度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但库存投资的增长不可持续。

从消费者角度来看，美国家庭的债务总额在2022年第四季度末达到16.5万亿美元，刷新历史纪录，信用卡透支余额增速创20多年新高。从储蓄角度来看，美国居民储蓄存款占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已从疫情后最高时的33.8%降至2022年底的2.3%，是2005年以来的新低。而且，12月零售环比下降1.1%，为2021年12月以来最大降幅，也是连续第二个月下降。这意味着，作为美国经济主要引擎的消费在2023年将显著放缓。市场研究机构IHS Markit的数据显示，2022年12月美国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降至45的荣枯线以下；工业产值下降0.7%，为连续第二个月下降，也是2021年9月以来最大降幅。华尔街在2023年1月份对企业家和经济学家的最新调查显示，美国经济在未来12个月陷入衰退的风险仍然高达62%。

美国企业最近陆续公布了2022年第四季度的营收情况，从微观层面反映出衰退风险在增加。多个行业巨头的财报显示四季度的企业利润大幅下降，摩根大通、美国银行、联合健康集团和达美航空等大型公司率先发布的财报均出现显著的盈利下滑。根据金融数据提供商FactSet的估计，标普500指数成分股第四季度的利润将同比下降4.1%，为2020年第三季度以来首次盈利下滑，与2021年同期超过31%的利润增幅形成鲜明反差。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高债务和低税收是推动企业盈利上升的重要因素，随着利率上升和减税意愿的减弱，企业的盈利增长开始放缓，从侧面反映出经济增长的动力在减弱。

由于华尔街大银行的业务触及美国经济方方面面，其财报数据往往被视为“风向标”。摩根大通等六家华尔街大银行2022年第四季度的利润从2021年的340亿美元降至270亿美元，同比下降约20%。同时，几大银行还在财报中大幅增加了坏账拨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衰退。所谓“坏账拨备”，是指银行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应收账款坏账损失，在财务报表中予以反映的处理方法。华尔街六大银行的坏账拨备从2021年的23.7亿美元升至57亿美元，翻了一倍多。

2022年12月14日，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宣布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上调50个基点至4.25%～4.5%之间。

2022年美联储持续加息，主要是由于高通胀居高不下，部分也是在“追赶”此前开启加息太晚的脚步。目前利率水平已经升至4.5%～4.75%，联邦基金利率水平进入高位区间。根据美联储的最新预测，本轮加息的终点可能是在5%左右。在2023年2月1日举行的新一轮议息会议上，美联储把加息幅度进一步降至0.25%，同时暗示加息进程有望近期结束，甚至没有否认年底降息的可能性。显然，经济衰退的风险已经引起美联储重视。在通胀连续下降、衰退风险不断上升之际，美联储开始犹豫是否应通过继续紧缩来控制通胀。然而通胀的“粘性”意味着美国在2023年仍将面临高通胀形势，甚至还有通胀“回头”的风险。但如果继续大幅加息，经济衰退则会加速到来。

在通胀尚未完全得到控制的同时，衰退迹象日益显现，这是美国经济面临的新问题。当前，美联储既不愿紧缩过度抑制经济，又不想被指责紧缩不足导致治理通胀不力，面临到底该“稳通胀”还是“保增长”的两难局面。在相对较低通胀水平下实现经济的温和衰退可能成为更加现实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