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风波”与新西兰女总理的辞职

王学东

2020年9月22日，时任新西兰总理阿德恩在奥克兰参加电视辩论会。

2023年伊始，新西兰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女总理阿德恩突然辞职，再一件是政府送给民众一份特别的新年礼物——“鸡蛋限购”。对于前者，西方大小媒体特别关注，唏嘘不已。对于后者，媒体关注度则不太高。殊不知，压垮阿德恩政府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这“鸡蛋事件”。

此次“鸡蛋事件”的起因是，执政的工党政府为响应绿党等进步人士“尊重、善待动物”的号召，表决通过一项法案，禁止蛋鸡与肉鸡笼养，也禁止养殖场使用增加光照、强制喂食等人工方法，以尊重家禽生长自然规律，避免对家禽的身体和精神造成伤害。法案付诸实施后，立即造成市场上鸡蛋供给不足，大小超市除抬高售价外，不得不实施限购，每名消费者限购两盒。同其他西方国家一样，新西兰正在经历创纪录的通货膨胀，“鸡蛋风波”所产生的叠加效应令民众叫苦不迭。

几乎与“鸡蛋风波”同时，圣诞节与新年假期组合成的“长暑假”一结束，返回工作岗位的女总理阿德恩突然宣布辞职，给出的理由是“累了”“政治油箱里面没油了”“该重返生活了”。此举令新国内民众惊讶不已，一些粉丝甚至痛哭流涕。阿德恩是新西兰顶流的“网红政治家”，以思想开放、善于沟通、敢于立新、推崇文化多元著称。凭借这些特质，阿德恩在2017年年仅37岁时就当选总理，执政以来带领新西兰抚平基督城恐怖袭击创伤，紧急应对白岛火山喷发，并且总体平安渡过了新冠疫情大流行，得到了主流社会的认可，2020年率工党赢得连任。

阿德恩为何突然辞职？首先，她背负着绝对的社会压力。高涨的物价、濒于衰退的经济、紧张的就业形势要求政府鼓励市场机制、提升发展效力。工党、绿党等左翼政党在倡导社会朝着更加“平等、公正”方向发展方面作为卓著，对经济事务却不太擅长。阿德恩作为青年激进派的左翼标杆式人物，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面对进步人士“进一步分蛋糕”的要求左右为难，逐渐失去左翼群体的支持。右翼团体认为阿德恩在“服务国家利益”与“出个人风头”之间更看重后者，治理能力缺陷日益暴露。

阿德恩辞职时，已年过40，政治激情正在冷却，立场也在调整。过去几年，新西兰左派团体搞历史虚无主义，要求“去英国化”，推动删除中小学课本中的莎士比亚文学作品，阿德恩对此明确反对。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思考和沉淀，今后她仍有可能以“提倡进步”的姿态和“审慎行事”的原则重返政治舞台。

阿德恩辞职后，工党迅速推选克里斯·希普金斯出任总理。希普金斯曾在阿德恩内阁中扮演过重要角色，作为教育部长为推动大学免费教育、减轻学生负担作出实质贡献，作为卫生部长比较成功发挥了应对新冠疫情“第一责任人”的作用，因而赢得“救火队长”的美誉，出任总理并无悬念。登上权力顶峰后，希普金斯把重点放在率工党筹备2023年10月全国大选上。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新西兰最大城市奥克兰突遭洪灾蒙受巨大损失，基础设施老化的问题突出暴露，直接考验工党新班子的执政能力。

新西兰的政治制度较为复杂，原本沿袭英国的议会内阁制，20世纪50年代变两院制为一院制，每三年举行一次大选，议员总数约为120席。选民投票时会拿到两张选票，一张投给自己中意的政党，一张投给自己支持的政党候选人，可以分投給不同的党派。议会120个席位中大约72个（南岛16席，北岛49席，毛利人7席）经直接选举确定，当选者称为“选举议员”，剩下的席位通过政党获取票数加权分配，当选者称为“党派议员”。

1990年新西兰工党政府无法处理经济败局，让国家党获得压倒性胜利。2023年新西兰雪上加霜的经济形势可能会把国家党又一次送回执政地位。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西方政党政治普遍存在“钟摆效应”。从历史上看，国家党比较擅长经济治理，工党、绿党则热衷于推行“社会平等与正义”理念。新西兰就是在两股政治势力的交替执政中摇摆前行。另一方面，此次疫情对全球经济造成严重冲击，西方国家普遍采取寅吃卯粮、大水漫灌的方式来刺激增长，结果造成通胀居高不下。新西兰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同2021年相比，该国通胀率在2022年维持在7.2%的高位，食品价格上涨11.3%，失业率等多项指数创下1990年4月以来的新高。新西兰保守人士认为，左翼政府的努力并没有让国家变得更美好，除非其近期经济政策可以取得推动物价回落、失业率降低等立竿见影效果，国家党取代工党执政就是大概率事件。

新西兰是个环境优美、和平恬静的国度。西方国家、人口稀少、地理位置偏僻这三大特点决定着该国外交政策的基本方向和路径。新西兰的当务之急是提振经济，扩大出口又是必由之路。新西兰意识到其西方盟友伙伴国家同它一样面临严峻的经济衰退和通胀形势，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而中日韩等亚太国家才是新西兰在经济上更需借重的方向。因此，阿德恩曾经力主面向亚太拓展合作，但遭到美国的批评和提醒。2020年6月阿德恩访美，与拜登总统会晤之后向媒体坦陈：新美两国既有共同的价值观，也存在令人尴尬的政治分歧。在阿德恩看来，新西兰小富即安的国家目标与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霸权护持战略之间存在明显落差，新西兰对美国以大国竞争为核心调整全球战略的做法并不感兴趣，也无法冒毁掉对华关系风险提供过多帮助。

2023年10月大选之后，无论是工党继续执政，还是国家党重新上台，新西兰以中国为最大贸易伙伴、亚太为主要经济合作方向的既成事实在短期内都无法改变。与此同时，从英国源流下来的历史文化传承，以及基于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同盟协作发展起来的新美共同价值和战略关系仍将继续构成新西兰外交的基石。尽管拜登民主党政府在西方价值光谱中居左，但从历史记录看，美国更喜欢其西方盟友国家中的右翼势力执政，新西兰国家党作为右翼保守势力如果重新执政，有可能在涉及战略和安全的具体议题上比前任政府更附和美国。不管怎样，新西兰将会继续施行“认同美欧，面向亚太”的外交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