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井
那时月光消磨着我,
当我与许多个夜静静对坐。
雨后,我对叶的躁动
示意轻声。向夜晚
展露我的身体:
正在消散的往事之记忆,
从湿润的泥土里唤出腥味。
脱去肌肤后我流动于
存在之初。
那时我们年轻,从未爱过某人,
又期盼显形于万物中。
我吹散月光如它映照出:
两个想象彼此的空旷之物。
我被告知,像我一样
恒星也终将面对陨落的命运
在十万亿年后。它并不比
一次走神更遥远
撬开现实的顽固后,生之短暂
便与宇宙的终结等长。在此之前
点一根烟。等待小行星
撞击喉管,烧蚀的火焰
使宇宙坍缩成一颗蓝莓——
在露台上,等待来自地心的声音
能量作雾状漫游,并掠过
尚未熄灭的恒星。我必须复述
听见的第一句话:为了认识自己
我必须呼吸过全体人类
想象那么一个人:
他读你看的每一本书,热爱划线、
用尺子。人格测试
结果毫无疑问与你一致。
与你一样偏爱黑夜
胜过清晨。他的迷糊
在你的哈欠声里醒来。
你无需看清他模糊的面容,
就像他熟悉你镜中的模样。
他和你一样,总为了一首开了好头
却不知道将驶向何方的诗痛苦。
你们那么亲密,但又用着全部力量
抗拒这种可能性。你把杯子
推开,他也就挪远,在餐桌对面
无言地盯着你。像凝视深渊
和它的回音:在过去的映像上
涂改一个小小的细节,
你们便都不复存在。
没有人甘愿冒险,更何况这种僵持
多么甜蜜!你看见他的笑
就像他知道你的目光不会远离。
危险就在那里:纵身一跃的诱惑
和白昼的眼睛在对视。
每一次飞行都是一场告别
是以孤身闯入云间
吞咽冬日的驱逐
穿过万古的夜与万古的愁
寻觅下一处伤心的枝头
当我们飞越群山
你说,宁可做一棵树
每死去一点,就长出一点
冬天降临,人们低头行路
被关进棉袄深处。街道笼罩于
室外晾晒架的衣裤乌云
枯树打量着每座建筑
缺乏特征的现代脸庞
冬天则沉溺于干燥
“不能发明我的梦”——
在别处,深冬另有颜色
夜晚的巴士上传来哭声
每一只乌鸦都在歌唱。因此
我变得为了天气的变化
而眼泪汪汪,为一场小雪
激起动荡的念头
(瞧这个陶醉于煽情的念头)
一个不存在的秘密,无从分享
和遗忘。但我甘愿
掏出所有记忆的积蓄
得到一张承诺的票根
为着冬日的雪,冬日的云
和独自一人的街道——
它们却从不声称,自己与我有关
路畔杂草丛生,天空低沉
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在谁与谁都不相识的晚宴上
我以双眼接纳了那弯新月
如瓷瓶中插入一枝低眉的蕙兰
我目送初生的河流远去
它仅以相同之姿存在一瞬
于是,我感到悲哀而孤单
所有的水滴便请求赴约
它们踏着不同远方的云从容地赶来
但有时我不愿降下眼泪
我们便以沉默问候沉默
以无言碰杯,以对视相拥
于是,我就这么创造了世界
万物向我领取自身的姓名后
各奔东西,各自被赞美歌颂
我退居幕后,被说服着不再相信
万物为我所有,也为我而在
像一个迟到的客人,年轻而拘谨
在喧闹的长桌旁,不自在地微笑
但我知道等到空旷的晚宴上
所有庸俗的交谈厌倦了彼此
我与世界将再次相遇,无论何时何地
我将听到,只为我响起的风
我在想象你是我放生的鸟:
你坐在梅雨天的咖啡馆,雾气
沾满整面落地窗。你咬着吸管
像啄食窗沿的面包碎。低头时
耸动的脖子,草坡上的珠颈斑鸠
将双腿扭捏地并起。缄默的鸣叫
从广播里的萨克斯,识别出
同一族群的嗓音。梅雨下了一整个
七月,你在此无声地等候
飞离室内的时机:你将重新长出
翅膀,并在座椅上遗留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