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松爽
那些黑色柴草在冰块融化的时候散开了
而一些面庞会一直封冻在冰块里面
鸟在头顶枝丫上鸣叫,飞翔
讲述一场婚礼或者相似的丧事
需要一场更深的严寒,才能将
这些脚印贮存于一块冰内
将清晨映射的身影,夜半的呜咽
刻印入那半透明的淡青
一块冰有无数敞开的门和窗户
你看到父母,和衰老得和父母一样的自己
一团墨痕。阳光照彻头顶,融化到此
为止。他们低头说着已不能理解的语言
在那一刻,
他的内心忽然战栗,沮丧
他无力在浓密的枝叶中
凝固一线阳光的力量
他停顿下来
注目倾泻而下的光
而在他未完成的画作中有一种秩序
仿佛我们可以通过一双不存在的手
来持续下去
通过一块块颜料的涂抹
密叶的边缘开始抵触、交融
远山因额角般岩石的质地而得以永恒矗立
一片嫩绿的林子不会孤立出现
会有另一处相同的树林在你的旅途闪耀
连那匹只剩下影子的马匹也是相似的
母亲去世后,我在各地看到了她的身影
在桂林的青山绿水间,我看见
母亲的白发和瘦削的面容
我的嘴里泛起石灰的苦
也有年青母亲的出现,在古老的村落
她背着柴禾走在崎岖的山道
有时她是一个小女孩,背着
大大的画框走在上学的路上
画框里有一个简单稚嫩的世界
在那里,母亲的一生春丝般出现了——
险峻的山峰唯余简单的线条
红衣行者牵一匹骆驼独行
我感到了空气的稀薄
是的,已经没有道路了
(有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就够了……)
连千奇百怪的岩石和幽深洞穴也不见了
被风雪抹平。晦暝的高处隐隐有雪粒
摩擦天宇的音响
暮色中峰顶如烛
照耀稀薄之地,那景观于是出现:
半空奏乐的杏衣仙阵,低头蹒跚的
长长流放队伍
一百个孩子正从深雪埋葬的巨石孕出……
诗人们俯身、低头,凝视
自黑暗深处挖掘出的刻痕的石头
那些人消失了,手掌消失了
连同无尽的悲欢
只留下这些拙朴的线条
当我越过埋首的耕作、与虎兕的搏斗、朝向光明的飞升
我看到深色的碑体,那浑重的
尚未被刻凿的部分
(许多的人,许多手掌,许多的
悲伤仍深藏在里面)
我伫立。凝滞的空气中,与那些碑体相对
我的深色的部分,未雕琢的部分
我看到街边的一树盛开的樱花
独自燃烧,照亮黯淡的空气
所有美好的事物就像世界被剪掉的部分
昨晚我第一次梦见一个笑着的母亲
和父亲一起坐在院子中间
我扔完石子,半偎在她的腿上
说着新来的老师带我们去看日出
当我醒来想起这景象。母亲明亮
脸庞如刚发下的语文课本里的第一页
春分正午,父亲和我来到池塘
将一条条藕根植入黑色的淤泥
肥硕的形体在泥土里相互联结
像一支支地下的灯盏。有的成为哪吒
母亲,你到你自己垒造的月亮去了
你一步步走上去
脏鞋底走在那些白色的石磴上
留下一个个脚印
你将树种、小猫和一本空白的书也带了上去
现在这个混沌的月亮就悬挂在半空中
空气稀薄,母亲,你靠什么维持呼吸
你每天咽下什么食物
在那里你生下怎样的孩子
你如何将他们一点点养大
哭声在空气中传递
如同冬日旷野
那嘹亮的呼声
母亲,你走后,我也建起了我们的房屋
生下了小女儿,她的小手在白墙上
画下一个个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母亲,每天你如何入睡
只要探头,你就会看见
烈日下人们走在烟尘腾起的道路
我们的父亲每日买来小白菜做好饭
厨房里开水咕嘟嘟冒着热气
一点微光从斜上方照下来
照在他的衰老的皱纹上
巨大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
但仍保持一个完整的形状
解冻的部分露出孔洞、柴草、尘土
父母仍居住在四面敞开的屋子里
因迟缓而能看清楚每一个细小动作
他们每说出一句话,一个词,口边
就冒出一股热气,又马上成为冰块新的
一部分。我看到母亲在衣角上写字
父亲套上棉衣,独自来到院子中间
去看那冬天塑出的一匹匹跪着的残损的
马:掉头颅的,失落蹄子的,仅余
一具躯体的,分不清死去还是依风站立
他抚摸它们。蹲下来,成为另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