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茶马古道,千年的马蹄声声,牵着时光的茧手,络绎不绝的商贾,这是中国迄今为止最古老的贸易通道之一,堪与那条长长的“丝绸之路”相媲美。吐蕃南征、天宝之战、滇茶進藏、茶马互市、元跨革囊等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都发生在茶马古道上,茶马古道上积淀的历史,经久不衰,永志难忘。
高峰之下的束河古镇,微风传来阵阵清脆悠悠的铃声,把久远年代的记忆带给了我,又宛若一幅历史长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束河古镇纳西语称为“绍坞”,因村后有聚宝山形如堆垒之高峰,因而以山名村,意为“高峰之下的村寨”,是纳西先民在丽江坝子中最早的聚居地之一。束河古镇是茶马古道上保存完好的重要集镇,也是纳西先民从农耕文明向商业文明过渡的活标本,更是对外开放和马帮活动形成的集镇建设典范。
束河古镇的形成首先要归功于滇藏贸易。相传,文成公主进藏时带去大批中原物资和工匠及技艺,其中大叶茶倍受藏民欢迎。藏民主食是糌粑和牛羊肉,缺少蔬茶,正需要富含维生素、微量元素及单宁酸、茶碱等成份的茶叶,以弥补膳食结构缺陷,达到清热解毒润燥之功效。藏民有言:“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茶叶乃藏民生活必需品,而藏区高寒、缺氧、干燥,只产青稞不产茶。大叶茶正是云南特产,经特殊工艺加工后的茶饼易运易存正合藏区所需,由此云南茶叶源源不断地输往藏区,茶马古道应运而生。
马帮队向藏区运送物资,须翻山越岭数月之久才能抵达,非身强力壮的汉子不可承担。纳西族成年男人专事驭夫,吃千种苦历万般险,能坚持下来赚到钱实属不易,这让胖金妹(纳西族对已婚女人之尊称)百般心疼,就把里里外外的家事农活全承揽下来了,这让纳西族男人不做农事和家务的习俗由此形成,直到今天,纳西女人仍然是社会与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不仅仅是“半边天”呐!
这是一个比丽江大研古城更具“原汁原味”的古镇,路面上那些被人和马踩踏得光溜平滑的石板,似乎还能映出往日繁华。街巷两旁店铺立着的古老木门,依然沁出桐油的清香。纳西先人用饱蘸颜料的画笔涂抹着这幅茶马古道巨作,悠悠铃声陪伴这一队队从束河走出的马帮,勇敢、智慧,无比艰辛地行走在这条古朴、美丽、壮观而又神秘的古道上。
在横断山脉的险山恶水之间,在从云南向西北方向延伸至世界屋脊的原野丛林之中,绵延盘旋着神秘的“茶马古道”,千百年来,无数马帮沿着这条道路默默不屈地前行,众多先驱者驾驭着马帮,驮着茶叶和各种山货,来往于雪域西藏和云南之间。尤其是在抗日战争期间,所有进入中国的交通运输线都被日寇截断,经由西藏再转道至印度的茶马古道便成为唯一能运转国际商业物资的主要通道。一时间,古道沿途商号林立,马帮云集,昼夜疾行,物流奔涌,其繁忙程度尽可以任意想象和揣测。
有人说这条路是这个星球上最令人惊心动魄的道路之一。
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几位游人骑乘骏马飘然而至,面带微笑欣赏着古镇景色,感受着马帮曾经走过的崎岖之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关注和惦念“茶马古道”,并多次在“驴友路上”与其邂逅相遇,在起于滇南,经过大理、丽江、迪庆,穿行在人文风情和自然风光最具魅力的“三江并流”和“香格里拉”地域带,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我以为,马帮队暴走茶马古道的传奇故事,仿佛已是一部只属于过去时代的“昨日史诗”。而今,“天路铁轨”、滇藏川藏公路早已取代过去蜿蜒伸展在崇山峻岭、江流河谷以及连接起一座座驿站村寨的茶马古道,传统意义上带着帐篷、锣锅和枪支,荡响铜铃哼唱赶马小调浪迹天涯的马帮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些日益剥蚀褪色的记忆留存在一些日益稀少的老赶马人的脑海里。把它真实记录下来,应该是后来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马帮决定灿烂,山无遮,水无拦。纳西先人凭借勇敢、坚毅,在险峻的山峰和浓密原始森林里,含辛茹苦、风餐露宿开辟了这条古道。他们以艺术灵性在石壁、玛尼堆上雕刻下大量佛陀、菩萨和高僧,还有那些神灵的动物、海螺及日月星辰,藉以呈现心中的美好夙愿和无限精神寄托,这些画面为这条古道增添了多少朦胧的神秘色彩?!
比之以往,从清朝末到民国初,云南官办驿运已然大大衰落。但随着商品经济发展壮大,各地间物资运输流通需求日见增长,在其拉动下,民营商团化马帮迅速崛起。专门从事大宗货物长途运输的马帮,骡马多者几百匹,更甚者多达数千头。在云南与西藏之间,有大量这种马帮商团来往运作。 商团化马帮队伍的出现,具有明显的资本主义运输生产特征,同时兼有浓厚传统行会特色。还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马帮组织与工商业主之间建立了相对固定的依存互利关系。马帮首领俗称“锅头”,既是经营者、赶马人雇主,又大多是运输活动的直接组织者、参与者。马“锅头”经常与商号密切合作,互享利益蛋糕。 商号与马帮在产销和运输之间形成的专业分工与依赖合作关系,促进双方扩大再生产、力推马帮运输业再上一层楼。
因转手贸易需要,商号一般都养有马帮,形成自己的运输力量,来往贸易全靠骡马一站站、一程程地把货物在产地和需求地之间来往运送。一般来讲, 云南马帮的组织形式有三种:一种是家族式的,全家人都投入马帮运输产业。第二种是逗凑帮,同村子或相近村的人,每家出上几匹骡马,结队而行,各自照看自家的骡马,选一个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人当“锅头”。第三种称为结帮,没有固定组织,只不过因为走同一条路,接受同一宗业务,担心匪患“抱团取暖”走到一起。这几种组织形式有时会搅和在一起,成为复杂而有趣的马帮“万花筒”。据史载,走西藏的马帮大都是实力雄厚的家族大商号麾下的马帮队伍。
抗日战争期间,云南在茶马古道上做生意的大小商号马帮有1500多家,当时每年来往于云南、西藏、印度等地之间的马帮约有30000驮之多。在茶马古道上,人们习惯将赶马人叫“马脚子”,他们大多出生贫寒,为生计所迫走上赶马坎坷路,走茶马古道不仅异常艰苦,而且十分危险。马脚子必须听从马锅头指挥,马锅头就是马帮的核心,负责各种采买开销,联系业务,甚至在野外开餐吃饭时,也要由马锅头掌勺分饭分菜。
一个马脚子最多可照看12匹骡马,那要极能干的赶马人才能做到,一般的马脚子就负责七八匹骡马。一个赶马人和他所照管的骡马及其货物就称为“一把”。这样几把几十把就结成马帮。与一些地方乌合之众的军阀土匪相比,马帮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军队。马锅头、赶马人和骡马们各司其职,按岗就班,每每出门上路,从清晨到黄昏,全都井然行动,不辱使命。
一位年长的马脚子告诉我,马锅头和马脚子之间并非单纯的雇主与雇工关系。尤其是一些小马帮锅头,大多是自己参加赶马帮的劳动者,与众多赶马人同吃一锅饭,锅头名称由此而来。有的赶马人经过一段时间努力,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两匹骡马,上路时将自己的骡马加入马帮,赚取自己的那份运费;如果再有些本钱,就可以采购一些货物驮上,于是自己就有了一份利润。这样“滚动”下去,一些马脚子就晋升为小马锅头了。 在滇藏一线经营的大商号和马帮都有这么一种扶持赶马人的规矩,即给商号马帮赶上3年马,就要分一匹骡子给马脚子,这匹骡子的开销费用由商号付出,而这匹骡子挣得的钱全归赶马人。这样有了几匹骡马后,赶马人就会脱离马帮不干马脚子了,而是自己赶自己的骡马,做起锅头来。那些大掌柜、大马锅头都是这么一步一步发达起来的,他们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和不易,知道这是用血汗换取的,所以才有了这么一种关照赶马人的“人情潜规矩”。
有风有雨是常态,风雨兼程是状态,风雨无阻是心态。
骡马行进队伍都有自己的“首长”,那就是头骡、二骡,皆是马帮中最好的骡子。马帮一般只用母骡作头骡二骡。说法是,母骡较灵敏且懂事、警觉性高,知道哪儿有危险,而公骡太莽撞,容易“捅娄子”。头骡二骡不仅是马帮中最好的骡子,而且其装饰也特别,十分讲究。如,上路时要戴花笼头、护脑镜、缨须,眉毛处有红布红绸做的“红彩”,鼻子上有鼻缨,鞍子上有碰子,尾椎则用牦牛尾巴做成。头骡脖项上挂有响亮的大铜铃,二骡则挂小一些的“二钗”。头骡二骡尽量要一个毛色的,正所谓,“头骡奔,二骡跟”,有利于把整个马帮带成一条线,保证在狭窄崎岖的道路上安全行进。头骡上还插有马帮的狗牙“帮旗”,上面书写着该马帮的帮名,让人一看就知晓是哪一家的马帮。头骡二骡一威风,整个马帮就有了气势,一路浩浩荡荡,所向披靡,连赶马人自己都精神大振,喜不自禁。马帮队末,还要有一匹十分得力的尾骡,它既能紧跟队伍,又要压得住阵脚,使马帮队列形成一个整体。 一路上,赶马人随时都要检查马掌,一有损坏,马上补钉,不得延误。
行进在这条茶马古道上,穿过一条长长的东巴许愿风铃组成的走廊,风铃的木牌上用东巴文字写着情人们的心愿。微风夹带着清脆的悠悠铃声,似乎是一种私语,又仿佛是一曲情歌,诉说着这条茶马古道曾经拥有的深深情怀和无限眷念。雪山峡谷、密林深处的马帮人随着叮当清脆的铃声,深深地思念着远方亲人。他们马不停蹄运输各种物资,想着早点发家,多挣钱、盖新房、娶新娘……也许,正是这种浪漫牵挂,给了他们战胜雪域高原千难万险的勇气和力量!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相思入骨,也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洪荒歲月的篝火明灭,时光嬗变的波澜不惊,最终都痕迹深刻地投射在茶马古道上,每个细节观察都令人胸怀感念,心生敬畏。高耸的雪山、咆哮的江河,塑造了马帮人钢铁般的信念,他们以茶开拓征途,创造出人类历史上了不起的贸易路线,它带来城市崛起和集镇兴隆,这是茶马贸易所创造的不朽的丰功伟绩。滇藏茶马古道促进了茶马文化繁盛,云南作为世界名茶产地之一,从此肇始茶叶传播贸易路线,这是民族交流的纽带,这是探险旅游者的乐途,这更是多民族通融与和谐的黏合剂。再往远里说,它见证了中华古国与域外各国各民族之间,千百年来因茶而缔结的深厚情感与纯洁友谊。
古道不短,忆念很长。日月为证,茶马辉煌。
(责任编辑:李雪)
王晋军 土家族,高级记者。新闻学士、工商管理硕士。当过农民、士兵、战地记者、留学生,长期在军队和地方从事新闻采编工作。1987年加入中国摄影家协会,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出版有诗集《士兵与英雄交响曲》,散文集《南疆木棉红》《澳洲见闻录》《袋鼠家园》《美国之痒》,报告文学集《我的1997》《我的1999》等15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