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金属透视拉美贫困问题缘起

2023-02-10 15:37
西部学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重商主义拉丁美洲白银

高 迈

拉丁美洲的贫困问题伴随着新大陆的发现而诞生,但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其贫困的程度、特点及原因各不相同,因此有必要对殖民时期的拉丁美洲贫困问题进行回顾与反思。作为殖民时期连接各个经济体不可或缺的纽带,贵金属的出现和流动与贫困问题密不可分,对此进行探究能够让我们了解其在十五至十八世纪早期全球化贸易中扮演的角色、厘清其和宗主国的封建体制以及重商主义经济制度之间的联系,从而透视拉丁美洲贫困的根源,这对于研究人类历史上的贫困问题有着重要的启示。

一、殖民时期的全球贵金属贸易

拉丁美洲在沦为西方殖民地之前,贵金属是从西方流向东方的,而从东方流入西方的是大量的奢侈品和加工制成品。当时的欧洲有丰富的银矿可供开采,来自苏门答腊和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黄金和来自奥斯曼帝国以及日本的白银是欧亚市场上的主要交换货币。在地中海,首先是威尼斯人控制了来自亚洲的商品的分销,再利用通过转售而得的利润进行融资和进口,不断地将贵金属引进欧亚大陆。在十五世纪的欧洲,除了黄金,也许没有其他商品能激起人们的热情和欲望,“黄金欲”的强烈首先表现在西非的黄金海岸。十五世纪初,葡萄牙人打破了中世纪的贸易体系。1415年,葡萄牙人征服了北非的休达地区,希望获得萨赫勒地区的黄金。然而,理想未成现实,他们便沿着非洲海岸向南推进,占领了附近的岛屿并获得了产自当地的胡椒和象牙等。之后,他们模仿威尼斯人在地中海东部的贸易,在大西洋的岛屿上(马德拉群岛、亚速尔群岛等)引进了甘蔗的种植,很快马德拉群岛的糖业生产和威尼斯的贸易展开了竞争。十五世纪八十年代,葡萄牙的卢西塔尼亚人(Lusitano)到达了所谓的黄金海岸,他们获得了产自当地的黄金。1488年,他们绕过了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1498年,达·伽马的探险队到达了印度的卡利卡特。新航线的开辟使得葡萄牙人成功建立起通往印度洋的海上贸易,向欧洲输送香料和其他奢侈品,他们从非洲的黄金、糖和香料贸易中获得白银和铜。1500年,葡萄牙人第二次远征,到达巴西海岸。在这前后,西班牙人在哥伦布的带领下向西航行,先后占领了西印度群岛和菲律宾等海上交通要塞,建立起多条海上航线。这样一来,美洲逐渐登上了世界舞台,“黄金国”的传说将欧洲人对于贵金属的饥渴延伸到了新大陆,美洲便开始加入当时世界上已经存在的经济体之间的全球贸易。

早期的全球贸易始终绕不开以黄金和白银为主的贵金属贸易,这不仅是拉丁美洲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支柱,它对于西属美洲殖民地、欧洲旧大陆乃至世界的经济发展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可以说贵金属在各大洲之间的流动是拉丁美洲参与早期全球化的表现之一,它和欧亚大陆的制造业生产共同构成了十六世纪全球秩序多极化的经济基础。西班牙美洲的经济史,首先是其贵金属生产、流通的历史,从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美洲殖民时期的很多经济、政治、行政和社会问题都与贵金属的流动息息相关。其中,黄金和白银是西班牙和新大陆的主要经济联系,它们是美洲殖民地向宗主国出口的主要产品,对此,我们不难提出疑问:贵金属的出口是否为必然?十六和十七世纪世界主要矿业中心的兴衰相伴是否出于偶然?新大陆这种持续了几个世纪的对于贵金属的依赖,是否为拉丁美洲一直以来的贫困问题埋下了祸根?

首先,欧洲的经济情况和意识形态决定了黄金白银的必然出口。自古以来欧洲就很少生产贵金属,稀少的黄金则被出口到东方,以换取奢侈品。因此,黄金的稀缺必然导致其价值的增加,再加上黄金拜物教在当时欧洲人的精神世界中根深蒂固,黄金便日益成为一种珍贵的商品。到十五世纪下半叶,欧洲的白银产量也非常稀少,银矿只存在于匈牙利、蒂罗尔和波西米亚等地,可以说贵金属的供应从未满足欧洲人的需求。到十五世纪末,当金银的短缺开始成为欧洲经济发展的掣肘时,欧洲人不得不去其他大陆寻找贵金属,换言之,贵金属也必然会走向欧洲。其次,贵金属的出口与亚洲“白银化”有一定的关系,尤其是受到了中国明朝货币体系的影响。从十六世纪开始,由于不断从美洲进口白银,欧洲的市场上出现了通货膨胀。因此,在欧洲,白银相对于黄金的价值而言有所贬值。与此同时,随着明朝宝钞制度的失败和日本“银矿热”的兴起,中国白银的价格大幅上升。从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中叶,中国、印度甚至波斯的白银价格都高于欧洲,欧洲人便利用汇率优势大量购买亚洲商品,因而白银大量涌入亚洲。随着明朝逐渐采用以白银为主要支付手段的财政制度,大量的社会阶层,如农民、工匠和商人都有义务用白银纳税。因此,从十六世纪末开始,中国的国内经济开始在银币的主导下运行,中国的“白银化”降低了国内生产纸币的成本,白银大量出口至亚洲。最后,如果从世界经济体的角度看待贵金属贸易,就会发现,并非完全是中国的政策影响将贵金属带入全球贸易,西班牙的财政体系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其中,美洲与欧亚大陆之间的私人贸易最为关键。美洲市场的消费能力在被征服以后逐渐建立,因为西班牙殖民者需要美洲大陆之外的产品来保持他们显赫的地位并保留原有的生活习惯。因此,被征服的美洲对来自全球各地的产品产生了需求,而为了能够进口这些产品,必须有所出口。然而,由于地理时空相距甚远,美洲的产品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对于其他经济体来说,美洲的产品价值微不足道,需求寥寥无几。所以,殖民地的西班牙人面临着一个亟待解决的经济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贵金属。他们从印第安人那里征用了他们几个世纪以来积累的黄金,开采了金矿。后来,他们发现了银矿。可以说,采矿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西班牙人在美洲的私人消费而进行的,黄金和白银最终成为美洲最重要的出口商品。

由此看来,贵金属的出口并非偶然,美洲大陆对于殖民时期全球化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供应贵金属。海上航线的主要目的便是将秘鲁和新西班牙生产的白银出口到欧洲和亚洲。至此,我们难免会有这样的疑问:除了对欧亚市场有着显而易见的影响之外(如欧洲“价格革命”和亚洲“白银化”),贵金属的流失对于美洲内部市场有什么样的后果?从贵金属来窥探拉丁美洲贫困问题的根源,有必要回溯其与殖民地不同的殖民制度之间的联系,也有必要探讨孕育这些殖民地的“母体”:西班牙或葡萄牙在近代初期的历史特点,因为它们自身的某些特点必然会像基因一样遗传给各自的殖民地。因此,了解宗主国的政治制度及其对贵金属贸易的影响,是我们探究拉丁美洲贫困问题根源的出发点。

二、贵金属与宗主国封建体制

美国当代历史学家斯塔夫里亚诺斯认为:“到了15世纪末,在经济发展方面,伊比利亚半岛两大国已经落后于西北欧。在西班牙,由于哈布斯堡王朝进行了整整一个世纪的王朝战争和宗教战争,浪费了人力物力,搞得民穷财尽。此外,古老的封建体制和轻视体力劳动与工商业经营的价值观念,也使得西班牙裹足不前。”[1]6墨西哥哲学家、政治家何塞·巴斯孔塞洛斯在《印第安人学》中提到,西班牙和英国两个殖民者之间的区别,一个进步,另一个则落后,主要在于两者的制度不同。秘鲁理论家何塞·马里亚特吉对巴斯孔塞洛斯的观点表示认同,他在《关于秘鲁国情的七篇论文》中提到,殖民化给拉丁美洲带来的是正在衰退而且只代表过去的一种精神和一种经济的结果与方法。作为宗主国,西班牙“尚未摆脱中世纪”,没有进行过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封建制的堡垒依然存在。西班牙在美洲建立的殖民地必然由于其本身的软弱无能而贫弱[2]9。由此可见,上述观点都不约而同地指出了制度问题——西班牙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弊端,尽管在十六世纪的一段时间里,查理五世的中央集权让卡斯蒂利亚一跃成为全球霸主,然而十七世纪西班牙人口的大量流失和十八世纪政治、经济危机的相伴而生都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出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1492年西班牙的统一经常被视为现代西班牙国家的诞生,实际上,费尔南多和伊莎贝尔的结合仅仅意味着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个独立的实体并存,“统一”徒有其表,其基础十分薄弱。后来卡斯蒂利亚在统一进程中占主导地位,并且在对待开发新大陆的问题上,排斥了西班牙的其他地区,而以中世纪的方式实行独占——在美洲实行封地契约形式,实行中央集权的封建性垄断经济政策。在被征服以前,美洲土地上的经济自发产生、自由发展。在征服的冲击下,土著社会的经济土崩瓦解,西班牙人开始耕种土地,开发金银等矿藏。由于西班牙缺乏资金和人力,王室便委托殖民者管理印第安劳动力并收纳贡税。被称为“拉丁美洲马克思主义思想之父”的秘鲁共产党创始人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描述道:“西班牙帝国的弱点,恰恰在于其冒险事业的性质和结构较多是军事的和宗教的,而较少是政治的和经济的……到西班牙美洲来的几乎只有总督、朝臣、冒险家、教士、神学家和士兵。”[2]4从人员构成来看,这些殖民者在土著社会经济的废墟上,为一种封建经济打下了基础。在封建制的影响下,殖民者在新大陆建立起各种典型的劳动制度,按时间排序主要有委托监护制、奴隶制、征调制(劳役摊派制和米达制)和雇佣劳动制。在波托西(Potosí)和萨卡特卡斯(Zacatecas)等矿区,采矿业主要依靠印第安劳动力,也有少量的黑奴。黑奴主要被用于黄金的开采,从事采矿的白人则大多数是监工和矿主。从个体矿山、企业管理到政府经营,西班牙王室一直维持垄断政策,并通过政府行政官员管理矿区。垄断高压之下,矿区管理混乱,行政官员的腐败和走私比比皆是,经济发展以宗主国的需要为导向,从而导致西班牙的财富在王室的政策下流失[3]。波旁王朝的改革试图改变这一情形,这一时期,王室对古矿进行了彻底改造,得到了大量可以用来精炼白银的水银。此外,总询查长加尔维斯通过增加火药的供应,降低了水银的价格;制定政策、调整税收;设立了矿业法庭来处理诉讼,实施了新矿业法。1792年还建立了矿业学院,从欧洲调任了一批矿业学家,种种改革措施让墨西哥的矿业有了短暂的复兴。然而,矿业的复兴却加重了殖民地的税收负担,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封建垄断性的经济管理模式。此外,西班牙的制造业在统一之初未能真正发展起来,先是依附于西欧其他地区,而后从美洲源源不断地索取以满足自身发展的需要。在这样的封建体制影响下,殖民地只能是西班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基地,而自己没有任何资本,最终陷入贫穷的境地。贵金属作为唯一的财富、经济的命脉,必然首当其冲,殖民者蜂拥而至,对黄金的饥渴逐渐发展成为赤裸裸的贪婪。因此,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曾在《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一书中对曾经“富得不能再富”的拉美为何“穷得不能再穷”的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殖民制度是拉美落后的根源,拉美的资源输送到欧洲,而自己却很贫穷。殖民地永远都不可能脱离宗主国而独立存在,背负着沉重的中世纪枷锁的西班牙将自己在经济上对西欧强国的依附性和政治上的专制主义遗传给自己的美洲殖民地,让拉丁美洲不可避免地落后于世界。

三、贵金属与重商主义制度

研究十五至十八世纪世界的经济,必然少不了对重商主义制度的讨论,可以说,重商主义构成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初始阶段,就西班牙及其美洲殖民地而言,重商主义具有重要的时空意义。中世纪晚期,以西班牙和英国为代表的西欧在分裂割据的封建专制时代率先兴起贸易文明,重商主义盛行。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国家的真正财富取决于自己拥有贵金属的多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防止它们落入其他国家。这一“观点”被认为是“重商主义”的原始形式,它将黄金作为幸福的来源。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到,在发现美洲后的一段时期内,西班牙人每到一个陌生海岸,所侦查的第一个情报都是问附近有没有发现金银,从而判断该地有无殖民乃至征服的价值[4]。这种观念使当时的人们将财富与货币混为一谈,将以贵金属形式积累的财富当作国家福祉的决定性因素。从十六世纪开始,重商主义在西班牙兴起,重商主义者认为,财富在于资本的原始积累,在于防止资本(贵金属)外流并通过给予特权和采取保护性措施发展本国工业。斯塔夫里亚诺斯指出:“重商主义的目的是加强新的君主政体的统一和力量,这一目标的实现有赖于积累金银以支持频繁的战争和日益庞大的官僚机构的费用。这样就要力求维持贸易顺差,并尽量攫取为母国生产所需原料的殖民地。”[1]17殖民征服以后,特别是在卡洛斯一世(1516—1556年)和费利佩二世(1556—1598年)统治时期,西班牙由于占有墨西哥和秘鲁的银矿,理论上本该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西班牙本国工业无法自给自足的处境和过度依赖其他国家的贸易进口所导致的贸易逆差,不可避免地将西班牙从美洲获取的财富分流到西欧各个市场。十六世纪出现的走私贸易和海盗掠夺直接打入美洲市场,对于西班牙的经济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让来自美洲的贵金属在西欧市场上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那个时代的见证人拉蒙·卡兰多不禁感慨:“西班牙就像一张嘴,填进食物、咀嚼食物,仅仅为了把它送进别的器官,除了经过的气味和偶尔黏在牙齿上的一点碎屑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5]与此同时,金银的巨大涌入引起的“价格革命”首先在西班牙爆发,经济危机不断加深,重商主义随之在十七世纪出现了衰颓的迹象,一直延续到十八世纪上半叶。

重商主义在美洲殖民地的具体表现就是围绕贵金属开展其经济生产活动,殖民者和大量的土著居民构成的人力资源以及拉丁美洲本身优越的自然条件,为重商主义的西班牙人专注于开发诸如贵金属这类能够马上获利的产品提供了客观条件,也由此种下了拉美依附性单一产品制经济的祸根。可以说,到十八世纪初,西班牙美洲的经济结构主要有三个要素:一是贵金属采矿业,毫无疑问,它长期是西班牙帝国的经济支柱。二是农牧业,一般是围绕矿产中心而生,为其提供粮食和原料。三是构成大西洋两岸的贸易体制,即从美洲将黄金和白银运往西班牙,并反过来向美洲输送欧洲商品。显然,采矿业是美洲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在十六和十七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秘鲁矿区是美洲乃至世界的主要白银生产中心,波托西矿山成为当时的银矿宝库。随着十七世纪后几十年的发展,到十八世纪波旁王朝统治时期,墨西哥凭借其众多的大、中、小型矿山,取代秘鲁成为世界金属生产基地。在此期间,美洲的采矿业先后经历了停滞期和增长期。的确,美洲的贵金属采矿业是西班牙王室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但对于美洲自身来说,它仅仅促进了殖民地单一产品经济结构的形成。

据统计,从十五世纪末到十七世纪中叶,西属美洲的主要出口是金银,其中白银占多数。1594年金银占出口总量的95.6%,其他物品如胭脂红(一种染料)占2.8%,皮革占1.2%,靛青占0.3%[1]23。由是观之,殖民地的经济结构深受宗主国的重商主义制度影响,这种结构仅仅是为了满足宗主国的需要而形成的,西班牙在美洲的采矿业和葡萄牙在巴西建立的种植园经济别无不同,两者皆是让美洲沦为单一产品制经济的工具,殖民地从此缺乏经济发展的多样性。正如斯塔夫里亚诺斯所指出的:“就拉丁美洲而言,采矿业不过是一种‘飞地工业’,与当地经济的其余各部门联系不大。”[1]22然而,重商主义制度对于美洲的影响并非都是消极的,由于实行高度的商业垄断,走私贸易盛行,在一段时间内刺激了美洲制造业的兴起与自给自足,纺织业和大庄园相继得到发展,但终究势单力薄、未起波澜,不能够弥补贵金属持续外流造成的贫瘠。一位玻利维亚人对此就做出了形象化的描述:“玻利维亚从波托西几百年的采银业中所获得的,只是一个大坑。”[1]22

四、拉美贫困问题的缘起

表面上看,美洲的黄金和白银的流动给新生的世界经济设定了发展轨道,也不间断地为西班牙、中国、热那亚、荷兰、英国和法国的兴起注入了活力。然而,祸兮福之所倚,尽管十六世纪西属美洲的白银和十八世纪巴西的黄金给伊比利亚半岛的两个宗主国带来了繁荣,加强了其经济、政治和军事影响,但当黄金白银用尽之时,它们就失去了力量。无论是西班牙,还是葡萄牙,它们的兴衰都同美洲贵金属的生产的繁荣或衰退的曲线相吻合。在世界贸易的洪流中也是如此,当黄金和白银变得稀缺,危机便一触即发,无一幸免。波托西如是,这个城市给予世界的东西曾经是最多的,但现在它拥有的东西却最少[6]。贵金属对于拉丁美洲的影响相对于宗主国而言有过而无不及。有学者认为,白银的出口是对美洲财富的“驱逐”,使美洲内部市场经历了某种“自然经济”,市场几乎没有货币化;也有学者表示,白银在被“驱逐”到国外之前,已经在美洲市场发挥了基本的作用,例如十六世纪,在利马和波托西等城市,白银在美洲市场上流通,并被用来和外国的商品进行交换,由此产生了一个重要的本土消费市场。然而当秘鲁的白银生产在十七世纪下半叶出现明显的下降和停滞迹象时,秘鲁市场就失去了自给自足的能力,开始分裂,又回到了自然经济和非货币化经济的状态。尽管后一种观点肯定了白银出口的部分积极作用,但也对白银的流失带来的危机表示认同。或许,只有当这些贵金属再次流动,贸易才得以恢复,秩序才得以重建。

二十世纪下半叶,当收入分配成为一种可计算、可统计和可比较的经济指标时,拉美国家因其高度的不平等脱颖而出。直至今天,贫困问题作为拉美一直以来的困扰,始终是历史学和社会学研究所关注的问题。那么,拉美贫困的原因何在?有学者指出了历史的重要性以及殖民制度对于拉美国家发展的影响。要探寻拉美国家贫困的根源,有必要回到最初的起点,讨论殖民主义遗产留下的积极或消极的影响及其与拉美贫困问题之间的联系。一来,宗主国的封建体制孕育出的多种殖民制度埋下了拉美贫困的祸根。1492年的地理大发现让美洲登上历史舞台,新航线的开辟让全球贸易得以流动。殖民时期的西班牙统治精英们带着他们根深蒂固的封建主义思想来到了新大陆,按照种族和宗教界限分化美洲大陆上的居民,在经济上实行垄断政策,在政治上维持阶级统治。西班牙是封建体制的国家,在这种体制控制下的拉美难免会受到宗主国的影响。伴随着贵金属的发现,为了满足宗主国无尽的欲望,在封建制度的影响下建立起来的经济垄断、封建税收以及委托监护制或劳役摊派制等劳动制度就是不平等的根源。在西班牙美洲,银矿中的这种不平等可以说最具普遍性,比比皆是。实际上,从美洲殖民之初起,西班牙基本上是以中世纪精神和制度来组织经济活动和管理社会政治的。由于缺少一个民族资产阶级或资本主义商业集团,所以西班牙不可能像1500年到1700年间荷兰、英国和法国所做的那样,充分利用各种资源、劳动力和制度结构来开发海外殖民地[1]12。最终只能涸泽而渔,导致美洲走上一条贫困的不归路。二来,十六、十七世纪欧洲盛行的重商主义决定了拉丁美洲依附性极强的单一产品出口型经济结构的形成,从长远来看,美洲贵金属终将消耗殆尽,持续发展成为难题,贫困问题应运而生。对此,常有学者将盎格鲁撒克逊美洲和拉丁美洲的发展模式进行对比,亚当·斯密就曾坦言:“关于殖民地贸易,英国的政策,虽然和其他各国一样,受着重商主义精神的支配,但总的说来,不像任何其他国家那么狭隘、那么令人难受。”[7]正是这种狭隘与难受让拉丁美洲最终沦为依附性的第三世界地区,成了贫穷与落后的代名词。

拉丁美洲是一个独具多样性的大陆,其历史的丰富多彩与复杂多变不言而喻。在这里,贫困及其历史根源有着千副面孔,短短几千字不足以囊括一切可能。尽管如此,本文仍然尝试着眼于微小的事物,着眼于那个被阿兹特克人称为“神的粪便和眼泪”的东西——贵金属,来透视拉丁美洲贫困问题的本源,引起“自我”对于“他者”的反思,因为了解他者的过程,也是一个了解自我,甚至发现自我、批判自我的过程,这对于我们探索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共通的问题——贫困——这一历史的、社会的谜题无疑是十分重要且大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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