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电影中的超现实主义叙事

2023-02-09 05:05:11杨梦圆
西部广播电视 2023年22期
关键词:姜文潜意识梦境

杨梦圆

(作者单位:山东华宇工学院)

20世纪20年代,超现实主义开始出现。超现实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思潮,随着影响范围的不断扩大,逐渐被应用于诸多艺术领域,如哲学、美术、电影、文学、戏剧等。而电影作为一门新兴艺术,一直以吸收和融合其他艺术门类的表现方法和艺术手段的方式在不断发展。其中,先锋派电影人尝试以超现实主义美学为基础,去实现他们对于真实电影的另类探索。超现实主义者尝试在达达主义电影者自我认知的真实基础上加入梦境、心理变化、无意识或是潜意识过程,想要重新解构大众所认知的真实[1]。超现实主义电影提倡非理性的真实,崇尚个性和张扬自我,追求原始冲动和意念的自由释放,这些艺术特征与当时的社会价值观不谋而合,并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超现实主义电影所提倡的非理性的道德真实,在与电影进行融合的过程中,变为一种荒诞、反讽、拼凑的表现手法,创作者运用这种手法,将碎片化的电影元素进行重构,从细节处着手,最终呈现出非理性的现实图景。

1 反常规的叙事方法——破碎

超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对于梦境、心理变化、无意识或是潜意识过程的表达手法,注定其表现形式是抽象的,而电影作为以声画为表现主体的艺术形式,运动的影像和写实的声音赋予了它真实性。毫无疑问,电影的出现,为超现实主义在具象化呈现上提供了一个合适的载体。电影,究其本质是一种讲故事的艺术。叙事作为故事的形成机制,不同的叙事手法会引起叙事元素的不同组合,从而衍生不同的含义和不同的主题,因而在电影创作的过程中,叙事手法的应用极为重要和关键。超现实主义电影因其独特的表现形式,以及对于真实的非动态、非理性的抽象呈现,注定了其叙事风格会超出常规电影叙事的窠臼,具有反常规的独特性。反常规叙事手法,主要有以下三个特征:

1.1 叙事主题的模糊性

超现实主义电影《一条安达鲁狗》,其创作灵感来源于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的梦境。电影中的叙事逻辑是混乱的,故事内容是破碎的,整体呈现出一种非理性的、无逻辑的状态。这种对无意识或是潜意识梦境的现实拼贴,最终表现的是一种剔除物质表象、关乎欲望本真的真实。电影中,被剃刀划开的眼睛,手掌上的蚂蚁洞,钢琴上的一头死牛等,这些血腥而反常的镜头中,既有着对于资产阶级的反讽和隐喻,也有着对梦境的潜意识表达。这些对世界本真状态的真实呈现,使电影处于一种无序状态,充分符合梦境的特征。创作者虽然通过电影给予人们另一种认知真实世界的方法,但是这种方式也恰恰导致叙事主题的模糊性。

电影《一步之遥》的叙事主题同样具有模糊性。《一步之遥》的故事改编自民国时期的阎瑞生案,电影主人公马走日的原型是阎瑞生,完颜英的原型是王莲英。在历史故事中,阎瑞生是一个谋财害命的杀人犯,而王莲英是一个颇具姿色的交际花。但是,在《一步之遥》中,这一切都被颠覆和解构,马走日成了一个神通广大、地位颇高的上层名流,完颜英是乐善好施、为爱痴狂的奇女子形象,他们之间也发展出一段凄美的、爱而不得的爱情故事。这种对原有历史题材的解构,使得作品呈现出一种荒诞、无理性的状态,作品的主题也由此被消解、隐藏[2]。正所谓“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品到底是借古喻今,以民国之事来意指当今社会,还是单纯以奇观化的手法来展现命运的荒诞无常以及小人物的挣扎与抗争,或者这只是姜文作者性的一次集中展示,这一切都只能靠观众在观影时自己去寻找,导演在这方面给予观众以极大的自由。不过,这种主题的消解、隐藏,也导致观众在观看过程中处于一种无头绪的混乱状态,从而影响观众对于影片的接受和解读,这也是网络上对这部电影的评论呈现一种两极分化状态的重要原因。

1.2 自我语境的消解

在姜文的电影中,第一人称叙述使用得极为频繁,不论是《太阳照常升起》,还是《一步之遥》都是如此。第一人称的画外音叙事,可以使作品呈现出一种自传式的叙事语境。由于它不是一种外部的表述,而是一种自我描述,观众更容易产生代入感,影片的真实性也由此加强。但是姜文并不满足于此,他喜爱打破常规,追求新内容和新体验。在他的作品中,画外音的出现常常对自我语境的建构呈现出一种消解的状态,从而造成一种真实与虚假的交错,最终呈现出一种荒诞的梦幻状态。在《一步之遥》中,姜文以画外音开场,影片中的马走日除了当主人公以外,还充当影片故事的叙述者。叙述者的画外音老成、沉稳、缓慢,与影片中马走日巧舌如簧、手段多端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让观众无法清楚马走日的真实性格。影片最后,马走日身中数枪后从高处坠下身亡,影片便成了一个死者讲述自己如何死亡的故事。

这种对于自我语境的消解,将人物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得影片的时空给人一种荒诞错乱的感觉,而这种错乱会将观众从电影中抽离出来,使其以一种客观全知的角度对故事进行思考,进而去探究其中蕴藏的社会现实和哲学思辨。

1.3 碎片化的叙事结构

在超现实主义电影中,故事很多是基于心理层面的梦境展现,因此具有跳跃性、拼凑性和无逻辑性。故事内容大多是由破碎的片段所组成,这些片段可能会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段落,也有可能就是多个独立的、短小的故事,但都意指同一个主题。

在姜文的电影中,不管是线性叙事结构还是非线性叙事结构,都呈现出一种跳跃的、碎片化的特征,这种特征无疑是与超现实主义学者所提倡的叙事逻辑相吻合的。姜文将故事原本的因果关系隔离,打破原有的逻辑性,将原本独立的故事串联在一起,增添了电影艺术的表现力。《太阳照常升起》用的就是碎片化的叙事结构。该影片由四个不同时空背景下看似平常、生活化的小片段组成,分别是疯、恋、枪、梦,这四段故事的叙述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的逻辑联系,但是如果按照心理逻辑来进行串联的话,这一切都能够得以解释。第四个故事可以看作影片的开场,为后续小队长的出生、疯妈的疯埋下了伏笔。第三个故事是第一、二两个故事的相遇和终结,生与死在这里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就像太阳一样日出日落、周而复始。姜文通过碎片化的拼接,完成了整个故事的串联,尽管从观众的角度来看较难理解,但是不能否认,在这种方式下,影片的叙事性得以进一步强化,每一场戏都可以看作开头,也可以成为结尾,每个故事都是独立存在的,每个部分也都有着各自的美。正如导演弗雷德·津纳曼说过的:“我觉得一部好电影完全可以没有开头、中间部分和结尾的区分。”[3]

这种反常规叙事方法的运用,尽管会打断电影叙事的连续性,从而导致观众理解上的断续,但是这种对故事题材和元素所进行的重构,可以在叙事层面上形成一种间离效果,调动观众的思维,让观众对影片中这些反常规的叙事产生好奇,从而为观众营造一个理性思考的空间,去探索隐藏在影片叙事深处的,能反映生活本质的东西。所以说,姜文在这部影片里不讲求事情的对错、故事的圆满与否,而是站在一定的高度去揭示当代人的命运、遭遇及其生存环境[4]。而这种反常规的叙事手法,为姜文表达自己的创作意图提供了一个恰好合适的渠道。

2 超现实主义元素的运用——荒诞

超现实主义代表人物安德烈·布勒东是这样定义超现实主义的:“超现实主义,名词,阳性,是指纯心理的无意识状态,通过它,人们可以用口头、书面或其他任何方式来表达思想的真实活动。它是对思想的记录,不受理性的任何控制,也不考虑来自美学和道德的任何约束。”[5]通过这段定义,我们可以了解到超现实主义反传统、非理性的特征,其旨在通过对心理状态和潜意识的描绘,来摆脱现实层面的道德伦理和意识中超我的束缚,来还原世界或人的意识最本真的状态。

2.1 梦境空间的缔造

超现实主义元素在电影中,运用最多的模式就是梦。例如,超现实主义电影《贝壳与僧侣》就是以梦的形式作为电影的叙事载体,来表现超现实的内容,塑造出一种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病态的、扭曲的、被压抑着欲望的人物形象。梦作为人潜意识的再现,是人被压抑的欲望的释放,而超现实主义恰恰就是以这种潜意识的具象化来表现人无序的思想和欲望。姜文在他的电影中,就常用超现实主义中梦境的形式来展现他的内心,从而显露世界的真实性。

在电影《一步之遥》中,完颜英与马走日两人纵车飞驰的那一段情节,就是姜文所营造的,这是一个脱离了原有叙事结构和叙事时空的梦境空间。在那一段中,场景被刻意做成一种图画的质感,抽象的线条、鲜明的色彩、不规则的构图,都表明这是一个不存在于现实时空的梦幻世界,充满了浓郁的超现实主义风格。再如从天空垂落的雪白月亮,驶向月亮的红色轿车,马走日与完颜英迷离的眼神和迷醉的表情,都是现实逻辑层面所不存在的。在这里,现实与梦境的界限被模糊、被打破。梦境是人潜意识的显现,人们在梦中所表现出来的东西,才是人压抑在内心的最真实的情感表现。梦醒之后,完颜英死了,她爱而不得,而马走日追悔莫及,命运的无常与无情在这一刻体现得分外鲜明。这一段梦境中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导演并没有说明,因此,这段情景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仅观众没有明白,就连马走日本人也没有明白,这就为他后续的逃亡埋下了伏笔。完颜英不是被他谋杀,但确实是因他而死,这种荒诞而又笃定的命运,使得他面对外界的通缉和追捕时无力反抗。

潜意识作为人的精神意识的隐性反应,代表着人最真实的情感和欲望。姜文通过在影片中创造一个迷幻的梦境空间,对剧中人物内心的真实状态进行观照,并为剧情的后续发展埋下伏笔。梦境世界的自由和非现实性,使得姜文的创作意识得以最大化凸显。这种超现实主义元素与叙事手法的融合,使得影片以一种更加贴切、更为具象的方式,映射出人物的内心情感和抽象主题。

2.2 色彩的饕餮盛宴

在色彩的运用上,崇尚高饱和度,追求视觉对比的强烈,是超现实主义美术的一个重要特征,而超现实主义电影也延续了这一风格。姜文通过这种超现实的色彩运用,使得他的影片总是呈现出不同的影像质感,即通过绚烂的外部色彩来反映悲凉人生,这既丰富了电影艺术内涵,又满足了观众的视听观感需求。而这也是其作品总是商业性与艺术性并重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步之遥》曾获得第52届金马奖的最佳视觉效果奖和最佳美术奖的提名,这足以证明其色彩运用于美术设计方面的成就。完颜英与马走日在上海最高的建筑共进晚餐那一段,导演营造了一个梦幻的世界,在夕阳的余晖下,黄浦江色彩绚丽,呈现出一种抽象的美感,但是这美好中又夹杂着悲伤,就像他们的爱情一样,在太阳落山之后,月亮出来之时,就落下了帷幕,这浪漫的金黄色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壮。在影片的末尾,马走日与上海滩军阀的女儿武六分别的情景再现,在金黄的太阳的照耀下,云朵被染成了彩色,高饱和度的色彩呈现出一种油画的质感,极为瑰丽,这种超常规的色彩运用手法,为影片的叙事增添了一缕诗意。马走日从火车上探出头来看着武六,武六在火车下看着他,火车以缓慢的速度朝着太阳前进。影片的前一场景,马走日在嫩绿草坪的上空身中数枪后坠下死亡昭示着离别,而当下这一场景意味着他与武六新的开始,初升的太阳预示着希望,从完颜英到武六,日出日落刚好一个轮回。马走日对于荒诞无常命运的反抗在夕阳的金黄中开始,在漫天的嫩绿中结束,在日出的照耀下永恒。

此外,《太阳照常升起》这部影片在色彩运用和设计上也具有代表性。在影片结尾,画面整体色调为橘黄色,通过这种高饱和度颜色的渲染,以及篝火、朝阳等外部景象的塑造,使观众进行遐想,通过对不符合现实的艳丽色彩的直接引用,展现了姜文对超现实世界的向往,同时显露出姜文对历史的反思,抒发对生命的热爱。

超现实主义元素的应用,把梦境与真实的界限抹去,使死亡成了新生。姜文在超现实主义元素的运用过程中完成对电影元素的重构,最终创造出了具有强烈作者风格的作品,实现了自我价值的诉求。

3 结语

在姜文所创造的电影时空里,世界是荒诞的,命运是无常的,人物的抗争是无力的。因此,在他的电影中,通常通过反常规的叙事手法、超现实主义元素的运用,来将影片中人物最本真的欲望与情感具象化,将宏大的历史主题进行解构,对影片中所隐含的社会和哲学意蕴进行解读,彰显出他独具特色的导演风格。这种超现实叙事手法的使用,使得姜文能够以一种奇观化的、非理性的角度去再现和还原“真实”的世界,以及人们的生存状态,进而引发人们对于现实生活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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