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勇敢了一次，但他勇敢了一辈子

思齐

他们冲破世俗，相互爱慕，相扶相依，一路走来初心不改。

在湖南省长沙市岳麓区的廖月娥敬老院，人们常常看到这一幕：微风中，暖阳下，一身干净、清爽的谢芳坐在电动轮椅上，笑盈盈地欣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老人们拉家常。不论她在哪里，丈夫谢海华的目光始終都在她身上。而这样爱意满满的关注，谢芳已独享34年。

相互爱慕：身伤心不能冷

桂圆、大枣、柚子……谢海华和谢芳的房间里，堆着满满一大桌的水果和营养品。“这些都是儿子送来的。”谢海华笑呵呵地说道。疫情防控政策优化调整后，为尽可能地避免老人们感染新冠，敬老院暂时要求大家不要离开。儿子谢希龙听说后，马上买了一大袋子吃的喝的送过来，给谢芳补充营养。

谢海华和谢芳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子在当地上班，儿媳全职在家带孩子。才上一年级的孙子被儿媳培养得聪明可爱，考试经常稳居全班第一名。谢海华夫妻每次回家，孙子都爷爷、奶奶叫个不停，孝顺的儿子儿媳做一桌老人喜欢的饭菜，让老两口笑得皱纹都开出了花。

一次，谢芳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孙子亲昵地依偎在她怀里说话。见祖孙俩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谢海华和妻子开玩笑：“老婆，幸亏你当时听了我的话，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啊？”“切，我不是一直在感谢你吗？”谢芳笑着白了丈夫一眼，思绪不由得被拉回到他们初见的那一年。

那是1988年，谢芳在本地一家饭店当服务员。一天深夜，一个持刀歹徒潜入店里，被惊醒的谢芳为保护店里财产和老板夫妇的生命安全，被歹徒刺中9刀。直到今天，谢芳想起那一幕仍心有余悸：“凶器是歹徒自制的一尺多长的锉刀，我情急之下徒手抓住，结果左手被生生戳穿，造成粉碎性骨折。”被穷凶极恶的歹徒一阵猛刺后，谢芳成了血人。谢芳被紧急送到医院，医生说她失血过多，命悬一线。幸运的是，好人有好报，经过全力救治，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谢芳保住了性命，她见义勇为的壮举也在当地传开了。

同年，谢海华从广东的部队复员回到家乡。“当时听说她的事迹后，十分敬佩。”他至今忘不了第一次去见谢芳的情景：“原本我就是怀着感动和崇敬的心情去见她的，看到她个子不高，更加敬佩她的勇敢，当时就下决心要照顾她。”谢芳也对谢海华怦然心动，“他阳光帅气，特别有军人风度”。最让谢芳难忘的是，当时谢海华经济不宽裕，却给她买了价格不菲的阿胶，让她倍感温暖。

互相爱慕中，爱情的种子在他们心中悄悄发芽。那时，谢芳可以生活自理，也可以走路，但考虑到她曾身中9刀，担心将来有后遗症，谢海华的亲友都不看好他们的恋情。“她肢体受到了伤害，不能再让她内心受伤。”谢海华不改初心，坚持娶回了谢芳这位“英雄妻”。

然而，现实并没有被他们的真爱感动。结婚一年后，随着儿子的出生，谢芳受伤的后遗症逐渐出现：身体和肌肉慢慢萎缩，一双手变形到和幼儿的手差不多大，膝关节和肘关节肿大、变形。不久，谢芳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夫妻俩的人生也自此改变。

“当时，医生诊断我老婆患上了类风湿，说类风湿是个不死的癌症，我一下子就蒙了。”没有人能体会谢海华彼时的无助，“我第一次给老婆穿衣服，足足用了20分钟，自己累得满头大汗，她也被折腾得够呛。”谢海华没有知难而退，而是用行动证明了要带妻子走出人生低谷的决心。

很快，他卖掉稻谷，到信用社贷款，带着妻子四处求医。最难的时候，一家三口就靠仅剩的几块钱过年。这一切，儿子谢希龙印象深刻：“爸爸以前用打零工的方式赚钱，一有一笔小钱，就带着妈妈去看病。”谈及这些，谢海华却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选择跟谢芳共度一生，就要义无反顾地和她一起面对重重困难。

为防止谢芳肌肉进一步萎缩，谢海华专门去学习按摩，每天早晚给她做肌肉按摩护理；每次吃饭，先一勺一勺喂妻子吃，等她吃饱后自己再吃，往往饭菜都凉透了……得益于他的精心照顾，谢芳卧床多年，没有生过褥疮，房间也没有异味。

窘境中，当地政府给予谢芳免费治疗，湖南省委宣传部授予她“见义勇为”称号。2012年，谢芳被选为见义勇为类“中国好人”，2016年荣登中国“孝老爱亲好人”，2017年成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年复一年，夫妻俩用自己的付出和坚守，筑起了属于他们的道德高地。

相扶相依：我还得照顾她

在当地政府的关怀下，2014年11月21日，廖月娥敬老院投入使用之初，谢芳就免费住了进来。鉴于她一直需要丈夫贴身照顾，岳麓区平塘街道聘用谢海华做敬老院的门卫，为他和谢芳在敬老院安排了一个房间。

那几年，谢海华既有工资收入，又不耽误照顾妻子，生活比以前有了很大改善。感动之余，他每年都在敬老院的组织下，帮助有需要的群众，还拾起在部队学习过的理发手艺，为敬老院的老人们提供免费理发服务。每次有人要理发，谢海华故意让妻子自己坐着轮椅去喊老人，让她也参与进来。一直是丈夫照顾自己，现在终于能帮上他的忙，谢芳很有成就感。她还签署了眼角膜志愿捐赠书，用自己的方式回报社会。

自从住在敬老院，每个星期，谢海华和谢芳都会回家一趟。“我们家离敬老院不算太远，每次都是老婆坐着电动轮椅在前面，我骑着摩托车慢慢跟在她后面，一路盯着她回家。”

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般岁月静好，没想到2019年过年前，谢海华骑摩托车出门时，不幸被小汽车撞断左腿股骨。当时，儿子既要照顾谢海华还要上班，儿媳妇要带孙子，谢芳只能被安排到娘家，由70多岁的老母亲照顾。“这么多年以来，我去哪儿都带着她，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次是真没办法。”一路相扶相依，历经磨难的夫妻俩早已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谢海华在长沙市医院住了8天，之后在浏阳一家著名的骨科医院做了手术。其间，断骨之痛让他生不如死，尤其是上了钢板后，疼得一晚上都没有合眼，甚至将医生包扎的纱布全部拉掉了，自己也浑然不知，儿子心疼得哭红了双眼。

在医院住了20多天后，医生建议谢海华回家好好休养。谢海华担心老岳母照顾妻子吃不消，坚持让谢芳回了家。彼时，肇事车主给谢海华买了一副拐杖，请了一名护工照顾他和谢芳。饱受行动不便和病痛的折磨，谢海华切身体会到了妻子多年来的艰难和苦楚，对她的疼惜也更多了几分。也因之前一直细心地照顾妻子，他理解照顾人的不容易，除了请护工帮忙做饭、洗洗涮涮，其他事情尽量不麻烦她。

谢芳因生活不能自理，想照顾丈夫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早已习惯了谢海华的精心照顾，即便护工同为女性，她也颇感不好意思，有时也不方便。这一切谢海华都看在眼里，仅一个月后，他就谢绝了护工的帮助，拄着拐杖重新挑起照顾妻子的担子。

日复一日，谢海华的腿伤渐渐好转。2021年底，当地政府再次伸出援助之手，安排他和谢芳一起免费住进敬老院。遗憾的是，考虑到他的腿不宜过于辛苦，年龄也渐渐大了，不再聘用他从事保安工作。虽然少了收入，但谢海华仍满怀感激。能陪伴在妻子身边专门照顾她，这一切就已经足够。正如那句歌词：就算往事都撕成了碎片，这一生初心永远不变。

披荆斩棘：有你在就有家

相濡以沫34年，谢海华无怨无悔地付出，谢芳全都看在眼里，也心疼丈夫的不易。瘫痪之初，她就觉得自己是丈夫的累赘，一度劝谢海华：“我放弃了，也不想拖累你了。你还年轻，又这么帅，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健康的伴侣。”知妻莫若夫，谢海华明白妻子的心思，真诚地说出肺腑之言：“老婆，拖累多少会有，但你想想，我们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也不容易。只要相亲相爱，少吃点儿少穿点儿不算什么，我们过得快乐就好。”

可后来，谢芳又做了好几次手术。面对命运的一再捉弄，她还是想当逃兵。2013年夏天，谢芳小便时出现大出血的症状。当时正值农村搞双抢（割完水稻后要抢着插秧），儿子还小，谢海华一个人天天忙得焦头烂额，就将妻子送到附近的医院治疗。谁知，治疗一段时间后，效果不明显，他赶紧带她去了市区的大医院。结果，医生诊断谢芳罹患子宫癌，要谢海华马上准备3万元，尽快做手术切掉子宫。谢芳知道家里没有钱，当场告诉医生：“我不想治了，我们没钱，儿子还要读书。”医生劝她：“不治不行，你这是癌症，会死人的。”谢海华无论如何不答应她放弃：“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治。”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谢芳当时就哭了。她告诉丈夫：“我自己死无所谓，可我死了，谁来陪伴你？你辛苦了一辈子，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见妻子重新燃起了斗志，谢海华很开心。他说到做到，之后四处借钱让谢芳做了手术，帮她再次捡回一条命。

2017年的一天，谢芳腹痛难忍入院，医生诊断她的胃是癌前病变，需要做手术切除。谢芳备受打击：“我以前见义勇为挨了好几刀，现在还要切掉胃，真是千刀万剐了。”命运的不公加上家里一贫如洗，谢芳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做手术。谢海华也濒临崩溃，但再难，他都希望妻子好好活着，一再鼓励她：“老婆，有你在，我们才有家；要是没有你，我跟儿子就没有家了！”

提到儿子，谢芳心软了。从儿子出生后，自己就不能像别的妈妈那样照顾他。也是由于自己的身体原因，儿子从小就帮爸爸干活儿，吃了很多苦。家里的钱都用来给自己看病，儿子在好心人的资助下才读了中专。现在，儿子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她不能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想通后，谢芳凭借顽强的意志，接受了长达7个多小时的手术。谢海华也如坐针毡地等待了7个小时，终于等到手术成功的好消息。當时，谢海华精心照顾谢芳的故事在当地已经广为人知，当地的记者也到医院跟踪报道，吸引了多位爱心人士捐款，帮助谢海华一家渡过了难关。

这次顺利过关后，谢海华知道妻子的手术只是一部分，后面的护理和调养尤为重要，照顾得更加细心周到。前段时间，谢芳术后复查，医生称她恢复得很好，还狠狠表扬了谢海华：“你老婆的身体状态很平稳，恢复得不错，肯定是你照顾得好啊。”谢海华乐在心里，也庆幸自己当时坚持让妻子治疗。现在，当得知敬老院的老人得病，他就拿妻子这次治病经历来劝对方：“有病一定得看，再难再苦，忍一忍、熬一熬就过去了。”

接受本刊采访时，谢海华始终心怀感激，夫妻俩在敬老院吃住免费，妻子的低保及残疾人补贴等也可以保证两人的基本花销。他说，不奢求大富大贵，只要妻子平平安安，过得开心快乐，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谢芳也很感恩政府和爱心人士的帮助，还很感谢丈夫一再的鼓励和支持：“每天早晨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在身边，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谢芳也坦言，一直以来，自己最愧对的是丈夫，最挂念最担心的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他过上好日子。

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他们的愿望里也只有对方。当年，她勇敢了一次，而他则勇敢了一辈子。美好而坚定，这就是谢芳和谢海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