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 希区客
1863年,著名台球运动员迈克尔•费兰(Michael Phelan)担心着让他发家致富的台球项目的可持续性。当时台球是直接用象牙这一动物世界中最坚硬材料手工雕刻而成的。可象牙的成本高昂,而且做工差的球体经不起反复砸击,容易开裂。另外,万一突然没有大象了该怎么办,台球运动也就结束了吗?费兰暂时找不到答案,不过富有的他准备了10 000美元,以此作为奖金赠予能够找到合适的象牙替代品的发明家。费兰这就开始拯救台球运动了,当然,或许还能拯救不少大象。
一个名叫约翰•韦斯理•海厄特(John Wesley Hyatt)的26岁熟练印刷工迎“奖”而上。他试了几种不同的配方,包括以木纤维作芯、外覆虫胶(一种提取自紫胶虫排泄物的树脂)和象牙粉的混合物。这有点糊弄事儿,因为这种人造象牙球不具备真球的硬度,遭到台球运动员的拒绝。
最终,海厄特开始尝试使用硝酸纤维素,又称纤维素硝酸酯,是棉花经硝酸和硫酸处理而得到的产物。当然,他需要自担风险,因为此化合物极易燃烧。如果把这种硝酸纤维素溶解于酒精和乙醚,可以得到一种名为火棉胶的溶液,美国内战期间外科医生曾用它来包扎伤口。海厄特将这种火棉胶与樟脑混合后,发现该混合产品坚固且可塑,并命名它为赛璐珞(celluloid)。台球运动员认为它瑕瑜互见:赛璐珞制成的球的确很接近真象牙球,但由硝酸纤维素变化而来的它们“易燃易爆”。海厄特后来承认:“赛璐珞球碰上点燃的雪茄会立刻产生烈焰,有时球的猛烈触碰也会导致轻度爆炸。”
不过无论如何,海厄特算是发明出了第一种实用的、可大规模生产的热塑性塑料。在恰当的温度和压力下,赛璐珞可以被塑造成各种形状。这意味着工程师和设计师拥有了一类虽不稳定却相当好用的新材料。(早期电影胶片就是用赛璐珞制作的,因此非常易燃。这也能够解释,在电影《无耻混蛋》中,女主角在烧毁纳粹分子的剧院时,选用了一堆胶片作为助燃剂。)他们不必再固守木材和皮革等天然材料(就像过去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在做的那样),也不再受制于玻璃的脆性,赛璐珞坚固而轻便。
这里需要介绍,历史上第一种塑料叫“帕克辛”,其发明者是英国人亚历山大•帕克斯(Alexander Parkes),通过将棉花作硝化处理,继而溶于酒精和乙醚溶液,创造出热塑性材料。海厄特在帕克辛的基础上进行技术改良,从而实现了可量产的赛璐珞。
赛璐珞虽然被认为是一种塑料,在某种程度上却也属于天然材料,因为硝酸纤维素中的纤维素来自棉花,而樟脑源于树木——赛璐珞一词的字面意思是“类纤维素”(cellulose-like)。
1907年,科学家制成了第一种全合成塑料,酚醛树脂,又称电木。它是在世界迈向电力时代的过程中应运而生的。电线需要绝缘层,前文介绍过的虫胶可堪一用,但它提取自昆虫,因此制造商所能采购的虫胶材料数量有限。相比之下,化学家在实验室里利用苯酚和甲醛,通过缩聚制得电木,为人类提供了既防火又耐用的绝缘新材料。
科学家知道了如何制造全合成塑料后,石油和天然气行业蓬勃发展,天然材料一种接着一种地被人造产品替代。塑料的生产步伐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材料短缺而加快:尼龙取代棉花,合成橡胶占据天然橡胶在轮胎里的位置,塑料进入玻璃以帮助其防弹。
如果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令世界犹如阿片成瘾般沉迷于塑料,那就是对阿片类药物的侮辱,因为你可以治好一个瘾君子,却永远无法清除人类系统中的塑料。塑料是非常神奇的存在。且不论拒绝购物袋等一次性塑料的问题,那些注射器等医疗设备中的塑料,用作电线绝缘层的塑料,汽车和电子产品的塑料组件……我们何时才有可能与其告别?当你就淹没世界的塑料难题批评石化行业,他们会提醒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塑料多么有用,你有多么离不开它。作为消费者,我们滥用而非回收塑料是我们的错,这有点像阿片类药物制造商指责患者对他们的药物上瘾。
塑料与阿片类药物一样,能让当下的一切变得更美妙,暂时掩盖成瘾的损害。1955年8月1日,新一期的美国图画杂志《生活》(Life)用两页照片展示了“一次性生活:一次性物品减免家务劳动”。这种生活对于稍有理性的读者来说便是荒谬可笑的。照片里有一组阳光灿烂的家庭,他们张开双臂,好像在崇拜掉落于自己周围的物品——盘子、杯子、餐具、箱子、一次性尿布。根据图文介绍,“在空中飞舞的物体需要40个小时才能清理干净,但家庭主妇无需费心,因为它们都会在使用完毕后被扔掉”。这也充分说明了塑料的矛盾之处:这种材料功能多样用途广泛,但使用一次后就可以丢进垃圾桶了。
两页专题后的五页广告就像通往现代消费主义中塑料地狱的阶梯。美国石化企业德士古(Texaco)大肆宣传其底盘润滑剂的优势。长着纱线头发的洋娃娃将一盒康乃馨速溶巧克力饮料倒入玻璃杯。胜利唱片高喊:“大屏幕彩电来了!”。一个坐在闪亮敞篷车里的男人正思考一个问题:他和孩子们享用着热狗,但他内心深处知道“饭后刷牙是最合理的行为,却并不是总能付诸实践的”。幸运的是,他早餐前用宝洁公司的牙膏刷了牙,能一整天保持清新气息。
在《生活》杂志宣布一次性生活到来后的几十年间,像德士古这样的石油和天然气公司让一次性梦想成为一次性现实。曾经被康乃馨垄断的饮料市场现在充斥着各种品牌的苏打水、能量饮料和果汁,均由塑料瓶密封。胜利唱片的21寸彩电之后,是巨大的纯平电视,后者同样由塑料制成。牙膏不仅仅被隔离于塑料管内,现在其本身也是由塑料组成的了。
2010年代初期,各大品牌开始逐步淘汰他们过去一直往牙膏和面部磨砂膏里添加的塑料微珠(用以增强清洁能力)。其中某些产品含有数十万种微塑料,它们在走完人体保洁流程后会冲向大海。事实证明,当消费者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时,他们是笑不出来的——美国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于2015年签署了《无微珠水域法 案》(Microbead-Free Waters Act),将对于塑料问题的不满写入了法律,此时距微塑料“清洁工”们在化妆品行业获得专利已经过去40年。
致力于解决塑料污染问题的非营利组织环流研究中心(Gyres Institute)的联合创始人马库斯•埃里克森(Marcus Eriksen)指出:“那项法案只针对会被洗掉的化妆品,而且主要是面部磨砂膏。但化妆品内有用作填充剂的海量微塑料碎粒,它们会长时间留在脸上。”眼下的睫毛膏、唇膏、眼线笔等等,都还含有数以万计的微塑料。塑料微珠就像滚珠轴承一样,使产品更具延展性和丝滑感。据估计,目前每年仍有超过300万磅(1磅约0.45千克)来自个人护理产品的微塑料进入水生环境。另一方面,虽然微珠禁令开始限制排放了,但已经进入环境的微塑料将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微塑料问题究竟会带来怎样的恶果——环境科学家都不知道。我们能够确定的是,微塑料已经无处不在——一小部分研究者发现了这一情况。
目前看来,我们永远无法准确知晓自己生产了多少塑料。科学家预估,超过18万亿磅,差不多是地球上所有动物体重总和的2倍,其中14万亿镑变成了废物——这些废物里有9%被回收,12%被焚烧,剩下的已被填埋或释放到环境中。每个袋子、瓶子和包装纸都会被破碎成数百万微塑料。虽说许多塑料产品相对耐用,例如电视和汽车部件,但它们只占少数,要知道42%的塑料都被用于包装了,很难回收。
如果你把所有的塑料废弃物都收集起来,做成保鲜膜,你足以用它覆盖住整个地球。每年流入海洋的塑料有近180亿磅,相当于每分钟装满一辆垃圾车。如今微塑料进入环境的速度相当于地球上每个人每周丢弃一个杂货袋的微塑料;而在微塑料排放规模尤其巨大的北美,其速度更接近每人每周丢三袋。
1950年,人们开始大规模制造塑料,整个行业产出44亿磅树脂和合成纤维。到2015年,生产量增加了近200倍:8 380亿磅,其中一半为一次性塑料——现在我们每小时使用6亿个塑料袋,连起来可绕地球7圈。美国人平均每年产生近300磅塑料垃圾,是欧盟居民的2倍多。预计到2050年,人类每年生产的塑料将超过3万亿磅,相当于3亿头大象。尤其需要指出,塑料比玻璃等其他包装材料轻得多,你不妨想象一下这个重量规模的塑料所占据的空间。
超过一半的塑料是在过去20年间生产的,而且这个产量会继续呈指数级增长。石油巨头们都拥抱这样一个历史趋势:人类总有一天会放弃化石燃料,但不可能放弃用化石燃料做成的塑料。预计到2040年,流入水生生态系统的塑料废物将增加两倍,即1.5万亿磅的增量。鉴于此,我们需要立即采取强力措施以减少废弃物排放。到本世纪中叶,人类的“产塑”大业将以“100年产75万亿磅塑料和添加剂”彪炳史册。(这个总量相当于10万座帝国大厦。)那时,每分钟会有四辆装满的垃圾车驶入海洋,而海洋塑料的总重将超过全部海洋鱼类的总重。
资料来源 Wi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