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峰
(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学前教育学院,广东 广州 510507)
童谣属民谣范畴,是中国文学艺术宝库中十分珍贵的遗产,在人类学、民俗学以及文学等领域曾得到过广泛的研究。童谣主要传播于儿童之中,是一种口头声韵文学,有着儿童所喜爱的特征。[1]20 世纪20 年代,顾颉刚在研究孟姜女故事的时候曾说:“无论什么小问题都会有极丰富的材料,一粒芥菜籽的内涵可以同须弥山一样的复杂。”[2]粤语童谣正是这样一种以粤语为基础进行创作和传唱,同时又包含丰富文化内涵的“小材料”,在广东省珠江三角洲地区广为流传。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民间童谣的兴起和发展,往往与方言的使用范围和广度息息相关。据统计,目前全球范围内使用粤语的人数高达七千多万,无形中使粤语童谣成为岭南文化的地域性标志,同时其艺术属性也在文化长河中获得独特的表现力。胡适先生认为:“在我国方言文学中,有三大方言文学代表着较大、较广泛的影响力,其中之一就是以童谣为代表的粤方言。”[3]粤方言不同于中国其他地方的方言,它不仅是广府民众的母语,也是岭南地区乃至海外地区影响最为深远的方言,具有独特的书面表达体系和兼容并蓄的特点。粤语童谣作为一种传播范围极广的方言载体,题材丰富,内涵深厚。大量流传于民间的粤语童谣,不仅蕴藏着岭南地区的文化传统,也保存着大量中原地区已经消失的文化传统。[4]因此,在岭南文化传统中,粤语童谣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粤语童谣作为民间艺术与儿童口头文学艺术表达的表现形式,既是广府文化中的重要内容,也是当地人民集体智慧结晶。从民俗学角度看,粤语童谣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的“粤俗好歌,明时已如此”。[5]从史学角度来看,粤语童谣可上溯至清代中晚期,它承载历史的印记,反映广府地区风土人情,体现粤方言区的地域特点。本文拟从社会发展和价值传承的视角,通过剖析粤语童谣表层艺术特点,透视还原民间童谣发展背后的社会支持。
民间童谣作为方言的载体,通常与语言、环境以及生活习惯等有着密切的关系,尤其是与日常生活习俗密切相连。粤语童谣在历史传播过程中,受方言发音习惯、传播范围及地理位置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岭南地区的粤语童谣与我国其他省市的民间童谣有些许相近或相异的艺术特征。可以说,地方童谣与中国传统童谣之间既有纵向的共性联系,又有横向的个性特征。
民间童谣多为成人根据儿童的年龄和心理特点编撰而成,也有少量民间童谣是儿童在游戏中自行口头编创实践而成。“谣”的内容需要经过长期的口头传唱,并在不断游戏和实践的过程中,形成符合儿童群体熟知的韵律性语汇。由于民间童谣因地域方言在表述上的差异性,导致各地相同命名的民间童谣在名称与内容上无法实现完全统一,因此这种韵律性语汇在持续流行性传唱中会形成多个同名的童谣版本,版本的区别主要体现在游戏内容、规则、节奏律动等方面。
布里杰(Bridger)在1969 年做过一个关于律动的实验,实验表明2—3 岁幼儿在倾听音乐时,会模仿发声、运用身体动作的节奏律动等来表达对音乐的反应。[6]纵观全国各省市,民间童谣在亲子互动环节的节奏律动与动作设计上,仿佛存在天然的不约而同,存在很多相似点。如安徽中部地区民间童谣《斗斗飞》和粤语童谣《点虫虫》等,都是儿童牙牙学语的时期,长辈们怀抱婴儿并拿起婴幼儿双手的手指,使其左右手的食指随着童谣进行有节奏的律动触碰。不过两首童谣内容取材方面,却有着明显的地域性差异。在安徽的《斗斗飞》中,成人会伴随着亲子动作反复吟诵“斗斗飞,斗斗飞,小鸡落草垛”或“斗斗飞,斗斗飞,麻雀上草垛”等诸如此类的句子,反映了北方冬天天气寒冷之时,小鸡、麻雀等小动物常常在农村堆放秸秆的草堆里晒太阳和觅食的场景。而粤语童谣《点虫虫》中却充满了“荔枝”和“荔枝基”这些能够反映岭南地域特色的文化符号。对于手眼尚不能完全协调一致的婴幼儿来说,简单的童谣律动既能激起愉悦的情绪,又能刺激儿童早期语言的萌芽。尽管不同童谣在内容上存在差异,但从功能上来看基本上是一致的,呈现了不同时空童谣版本的多样性特点。
在童谣中,还有一种比较独特的表达形式,即通过多个版本的“谣”形式进行传播,这类民间童谣一个作品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粤语童谣《月光光》就是其中的典型性代表,它以多个版本的“谣”形式在广州的荔湾、海珠、越秀等地区流传,成为粤语童谣中的经典之作。这首童谣历经数代广府人民的传承和发展,至今已有超过30 个从唱词到曲调各不相同的版本。如在广府、客家和潮州各区域的《月光光》,演唱方式上不仅存在区域性小语种之间的差异,同一主题的歌词、旋律、句式结构和演唱方式等均有不同程度的变动,致使多个变体在同一时空里出现。
一首古老的歌曲抑或是以山歌为基础而衍生的民间歌谣,皆可成为《月光光》产生的萌芽。粤语童谣《月光光》拥有如此众多的版本,主要源于它的旋律婉转动听,内容描述丰富多彩令人目不暇接。有的版本描绘了岭南乡村的夜色,有的版本则描绘了岭南水乡农民辛勤劳作的生活场景,还有的版本则加入婚丧嫁娶等生活元素等。在这些不同版本中,能够发现一个共同的文化特点,就是童谣表达都与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反映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社会风貌。这些不同版本都反映出了民间童谣所蕴含的艺术特色,即语言质朴简洁、韵律和谐流畅、主题寓意深刻含蓄。唯有这些源自民间生活的童谣,才能展现出共性特征,被赋予永恒的艺术生命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粤语童谣版本的多样性特征,彰显了其典型的共时性和差异性共存的艺术特征。
童谣是地方文化的活化石,是活在儿童口头上的文学,面向的客体对象多为学龄前或低年龄段儿童。因此在童谣语言的表达过程中,不仅需要具备自然的语言艺术属性,还需要与游戏、音乐、知识、娱乐等多种元素充分融合,从而形成全新的文化内涵。
笔者通过对不同类型的民间童谣进行研究发现,童谣能够与游戏、音乐进行有机的集合,使音乐和游戏成为童谣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有些童谣需要配合律动和表演方能完成,有些童谣蕴含着丰富的知识表达,还有一些童谣本身并无深奥的哲学道理,只是纯粹单纯的逗乐表达。在粤语童谣中,有一类被称为“反唱歌”的古怪歌,属于童谣与娱乐的有机融合。这类童谣在游戏过程中,要求儿童故意使用有悖于事物本身的词语来吟咏,如把“非”说成“是”,把“不能”说成“可能”,引人发笑的同时,锻炼儿童逆向联系事物和思考的能力。
由于语言交流在儿童早期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单一语言和词汇可以产生内容,但无法产生游戏和音乐色彩,因此民间童谣语言会随着儿童年龄和认知的增加而有所变化,有时甚至会在童谣游戏的过程中边唱边变化。可见,童谣语言所具有的多面特性,在儿童的生活与审美艺术培养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民间童谣的形式多种多样,并与多样的修辞手法联系密切。其形式上有三言、四言、五言等,结构上可以分节,也可以不分节,篇幅也可以长短不一。童谣在句式上以单句为主,不特别注重语调的平仄,但非常强调押韵。可以说,能够得到儿童喜爱的童谣作品都有押韵的存在,可见押韵技巧在平仄中的运用就显得格外重要。在粤语童谣中,由于粤语有九声,发音比较讲究,因此语言本身具有的节奏与旋律常常融为一体,普遍可以采用叠字、叠韵、谐音、对比和顶真等修辞手法,使童谣听起来声情并茂,朗朗上口。如为粤语童谣注入“数白榄”的这一饱含粤韵的说唱形式,其修辞手法具有平仄押韵,一唱三叹的鲜明地域特色。[7]在粤语童谣中取某个发音,比如[ai]为韵脚,平仄相间,抑扬顿挫且回旋反复。不仅保留部分中古语音的发音,也保留了相当多的古代文言文词语。大量的粤语童谣中都表现了“数白榄”的结构特征,广州传统童谣语言魅力就在于“数白榄”粤韵唱腔和“西语”文化的中西合璧。[8]此外,童谣在传唱的过程中,还通过平仄相间的形式,让词句声调与旋律相配合,展现“粤味”浓郁的节奏美;通过词句的押韵和停顿构成歌谣的音韵美;通过顶针修辞,用相同的词语进行韵律的衔接,展现前后呼应,回环往复,再加上句句押韵,和谐流畅。[9]
民间童谣中运用的多种修辞手法,不仅能够有效地训练儿童的语言、音乐和思维能力,同时也能够激发他们对学习和游戏的浓厚兴趣。
《礼记·乐记》中记载:“童谣乃有声母乳,其入人也深,其化人也深。”在我国古代文化典籍中,童谣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学样式和语言现象,在当时的社会中曾产生巨大的影响。《天籁集叙》中认为:“古谚童谣,纯忽天籁。而细绎其义,徐味其言,自有至理存焉,不能假也。”[10]由此可见,童谣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民间音乐,包含着朴素的天人合一的美学思想,蕴含着生活中至真至纯的美,不仅充满着艺术感,同时也承载着社会文化价值的传承。
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曾指出:“语言的背后是文化,语言不能离开文化而存在。”语言其实就是一种文化,不属于生物性习得的能力,需要人的后天学习方能获得。从语言学角度来说,粤语童谣是一种特殊形式的语言变体,它作为方言并非独立存在,而是汇聚了独特的社会性文化元素。不仅展现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同时也表达了大众的喜怒哀乐。粤语童谣与其他方言一样都有其独特的功能体系,无论是通过粤语童谣获得语言习得,抑或通过纯粹的粤语学习去领略童谣所蕴含的文化内涵,都对当地儿童的身心情感及发展给予了深厚的满足感。
《摇篮曲》和《催眠曲》等粤语童谣作品,是最早被儿童接触的文学艺术形式之一。这些作品多为长者即兴而作,以和谐的旋律对婴幼儿进行感情熏陶和美感教育。[11]在多媒体不够发达的时代,儿童没有电子产品可以依赖,婴幼儿无论是在母亲的怀里还是摇篮之中,温柔轻拍的节奏和有韵律的歌谣吟诵,都是对其早期语言最为有益的教育方式。如粤语童谣摇篮曲《嗳姑乖》:
嗳姑乖,嗳姑大,嗳大姑仔嫁后街。后街又有鲜花鲜鱼卖,又有红皮屐仔绣花鞋,又有鲜花戴,戴又戴唔晒……[12]
这里“嗳”是指轻轻拍,“姑”是指小姑娘,这里泛指婴儿,“乖”就是乖巧的意思,而“戴唔晒”就是戴不完的意思。全曲不见单纯“小宝宝快要睡了”的字眼,反而出现了“鲜花佩戴,鲜鱼出售”等内容。一方面说明广东地区四季如春,适宜动植物生长,另一方面在日常生活中,加深了儿童语言习得的深度。人类需要通过音乐作用来帮助儿童身心健康成长,通过音乐教育实施对于儿童的社会化塑造,其中包括通过童谣构建儿童的美好心灵和外部世界。[13]粤语童谣里也有类似《麻雀仔,夜夜来》之类的作品,它们也许是创作者在特定场景下的即兴创作,前后左右并没有特别的内在逻辑关系,但诸如押韵和对仗的语言形式,却能让孩子们在吟诵中有顺口之感和回环往复之乐。民间童谣里的方言,将人们的情绪情感与岭南地区的风俗人情紧密结合,潜移默化完成了孩子对语言的传承。
童谣作为儿童家庭教育中的一种重要形式,对于儿童心智、道德及审美等方面的影响都非常关键。古人云:“教子初胎”正是这个意思。民间童谣创作初衷并不仅仅为了童蒙养正的教育价值,而是没有任何外力的推动下,完全自由,是活跃在儿童口头的自由歌谣。[14]粤语童谣中包含着多样的知识素材,从不同的视角出发,运用拟人、排比、对答和比兴等创作途径,向儿童传授生活知识与道德情感,为儿童适应社会环境打下基础。
在传统粤语童谣中,许多知识和哲理都是音韵微妙变化中的孕育和传承。民间童谣形式多样,内容丰富,但其所涵盖的知识内涵各不相同,对儿童的影响程度也是因人而异。由于年龄较小,低龄儿童尚不具备将观察对象直接视为审美对象的能力。在这个阶段,儿童对知识的获取属于本能性的感觉认知,它直接源于儿童对于生活中种种有兴趣的事物最直观的了解。[15]
这首名为《五更鼓》的粤语童谣,是一首特别适合低龄儿童诵唱的佳作。作品采用拟人拟声的创作手法,将生活中的常见动物进行特征性描述,通过一更天到五更天的时间串联,让儿童对这些动物的习性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和了解,比较符合儿童的认知发展需要。其次,作品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了儿童的节奏感和乐感,五个乐句的节奏整齐划一,以第三乐句“小猫”的性格描述为例,歌词语言简单易懂,曲调欢快活泼,旋律富有节奏感,清晰展现了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节奏型的交替进行,是一首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粤语童谣。
第一句:三 更 鼓/ 响叮 当/叮 叮 叮 咚 叮 叮 当/…
节奏读音:ti ti ta/ ti ti ta/ti ti ti ti ti ti ta/
第四、五句:猫 儿 点 样 叫/ 妙 妙 妙 妙 妙 妙 妙/
节奏读音:ti ti ti ti ta/ ti ti ti ti ti ti ta/
这首作品偶尔也会被当作儿童哄睡的《催眠曲》,因为童谣的传播语境可以随着“场”用法的改变而被赋予不同的功能和价值。据皮亚杰的认知心理学理论,儿童认知水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提升,不过儿童的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相对于成人世界要贫乏很多,但是儿童又特别渴望了解和认识这个世界。为了满足儿童对认知的渴望,一些熟悉的动物和植物则会被赋予各种表现手法,如绕口令、数数、谜语等,这些童谣都需要儿童在使用的时候能够多动脑筋、锻炼认知和思维能力,在运用童谣的过程中,一边学习、一边思考,将传统文化知识的传承和教育有机结合。即便是高度工业化的今天,很多人还是能对农耕时代民间童谣《数蛤蟆》中的“一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这样的旋律脱口而出。《数蛤蟆》的韵律不仅有趣,还需要小朋友说得越来越快,为的就是比一比谁的计算能力更强。在粤语童谣中也有类似的《数猫儿》,数的对象虽然不一样,但描述对象都是四条腿动物,数字也是由每组的一、二、四到二、四、八的倍数叠加。
因此,在传统童谣中,无论是以具象动物为主体,还是以抽象数字和序列为基础的童谣,都在儿童智力发育和教育培养中扮演着重要的启蒙角色。
童谣起源于游戏,唐代学者孔颖达在《左传》释义中曾客观地指出童谣是儿童群居玩耍知识的自发之作,语言上“韵而有理”,还有寓教于乐的教化作用。[16]游戏的过程实质上是儿童自我探索的过程,对于学前儿童而言,真正的学习很少发生,正是游戏的情景让儿童的学习不断发生。[17]在游戏过程中,儿童能够从多个层面和角度获得启示,并不断审视自身的心理变化,从而推动自身对活动的适应以及个性领域能力的不断发展。
民间童谣的游戏色彩主要体现在与游戏互相依存的过程关系,童谣中的游戏色彩不仅能够反映儿童对游戏的认识,也能反映出当时社会生活的时代特征。在粤语童谣中,除少量单纯吟唱的作品外,大部分作品属于伴随游戏的粤语童谣,这些民间童谣的游戏色彩集中体现在集体性、创造性和亲子性等社会性特征上。此外,童谣中还彼此交织着大量与社会性特征互相渗透的娱乐因素。以粤语童谣《排排坐》为例,可以看出这首民间童谣具有典型的集体游戏性特征:
排排坐,吃果果。猪拉柴,狗烧火,猫儿担凳,姑婆坐,坐烂屎忽咪赖我。[18]
童谣游戏的整个过程展示了随机的游戏属性。游戏开始,儿童随机推选一位玩伴作为游戏主持站在圈子中央,其他儿童则席地围坐成圈。接着,所有儿童边拍手边唱童谣,童谣中的“字”和“词”均要与节拍相吻合。接着,游戏主持会依据“每个字每次对应一位儿童”的原则,顺时针转圈点人,唱到最后一个字,被点到的儿童要受罚。这里的“受罚”不同于成人概念中的惩罚,童谣游戏中的“罚”更像是才艺表演,对于表现型人格的儿童而言,“罚”同样是展现自我的舞台和体验。民间童谣的游戏性色彩常常以简单的游戏规则为基础,通过循环往复的方式,与儿童喜欢重复的特点相契合,从而为儿童带来愉悦的情感体验。童谣的游戏不仅表现在语言上,而且还体现于游戏过程之中,如“罚”就是其中之一。童谣游戏中的“罚”既在儿童的承受范围之内,也能促进儿童社会交往能力的深入发展。
民间童谣的创意也源于与游戏语言、动作的紧密交织,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童谣唱起,游戏开始,童谣唱毕,游戏结束”。儿童在游戏过程中不仅需要吟唱童谣的韵律和节奏,还需要具备一定的生活经验和随时的创造力,以便更好地用经验还原生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游戏内容的社会性、完整性及趣味性。在《谁走过》这首粤语童谣中,孩子们被要求吟唱童谣的同时,快速思考并还原生活中的盲公、哑佬、跛脚等角色的特点,并在快速的游戏过程中迅速完成自己对角色的个性化塑造。这种表现方式,让儿童很自然地将自己对社会的所见所闻结合了起来。以下为童谣的内容:
月光月白,鼠摸偷萝卜;盲公睇见,哑佬喊贼,跛脚打锣,折脚追贼,跛仔捉到,有牙婆咬他两啖。
游戏开始,一个孩子被蒙上双眼,负责盲猜他前面走过的预先选择的人物是哪个孩子扮演的。从儿童的视角,最后猜对就是“赢”者,可以继续游戏活动;猜错就是“输”者,需代替刚才蒙眼睛的儿童继续游戏,这个童谣非常考验儿童的临场应变能力。绝大多数儿童天生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她(他)们希望角色塑造能更有趣味,能引人快乐。
民间童谣中的游戏性色彩还隐含了游戏的社会功能,主要表现在儿童间的沟通交流、自我情绪调节组织以及同伴间相互依赖等。孩子们在童谣集体表达中不断延续创新“童谣”这个社会性符号,为伙伴间的社会交往提供真实的活动纽带。
文化是人类对日常生活或活动的综合性总结,每个人都处于独特的文化状态之中,人类认识文化的方式多种多样,而民间童谣无疑是最有趣的一种方式。相较于成人世界,儿童的社会阅历和生活经验往往面临比较匮乏的挑战。然而,童谣所呈现出的地域特色、民俗风情和自然风光,无不在其中得到了生动的展现。儿童通过参与同伴间的游戏活动和成人的积极引导,不仅在自我教育和娱乐方面取得了成功,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完成了文化输入和传承的任务。
在粤语童谣中,有相当一部分展现了岭南地区的自然风光,它们对节气、气候、生态环境等自然元素进行了细致的描述。这与儿童年龄较小、认知能力弱、情感容易变化等特点相适应。如粤语童谣《月光光》:
月光光,照地塘,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羌。子羌辣,买蒲达。蒲达苦,买猪肚。猪肚肥,买牛皮。牛皮薄,买菱角。菱角尖,买马鞭。马鞭长,起屋梁。屋梁高,买张刀。刀切菜,买箩盖。箩盖圆,买只船。船浸底,浸死两个番鬼仔,一个蒲头,一个沉底;一个摸慈姑,一个摸马蹄。[19]
上面这首童谣涵盖了10 余种岭南地区特有的植物,包括“槟榔”“子羌”等。其中有些植物或物品是儿童熟悉的,也有一些植物因为其特殊的用途而被赋予了不同的寓意。这些物品之间没有明显的关联,然而农耕时代,却能够为当地儿童了解当地农业生产提供有益的支持。童谣最后一句“船浸底,浸死两个番鬼仔”充满口语化和通俗性,深深地刻在了“反洋”的历史记忆之中。尽管普通民众无法改变悲惨的命运,但是可以借助“民间童谣”这一媒介,来抒发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还有一类民间童谣属于真实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从桑基鱼塘至古榕船埠都是大众口头描绘的对象。岭南地区的广府文化不断滋养着粤语童谣,粤语童谣的发生发展与民众风俗习惯、文化心理等紧密相连,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和普及性。如粤语童谣《艇仔粥》:
好靓艇仔粥!有鱼有虾又有肉,靓粥滚去又一渌,唔使蒸又唔使焗,八宝靓味口有福。君食一碗艇仔粥,祝你过河行船好有木,君走出门遇乡里,叫亚叔。若然过南洋——揾钱返嚟,起间龙凤大屋。嚟嘞——食返一碗艇仔粥。[20]
19 世纪初的西关河面,有一种水上疍家人售卖的传统小吃,名为艇仔粥,属于广府美食之一。在广府传统观念中,艇仔粥要用河水去烹煮方能达到最佳口感。在广州百年的历史中,一份艇仔粥见证了游船和啖虾啜粥的生活,这是广州一段难忘的风俗记忆。如今,舟艇如织的风景已经消失不见,然而广东人对这种美食的情感却始终如一,艇仔粥已然步入粥铺和茶楼,历史中的生活一直传承至今。童谣中的艇仔粥既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精神,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底蕴与人文情怀。
民间童谣作为一种口头文化作品,其艺术特色和价值体系往往呈现出多元交织的特点,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与儿童几乎是共生共存的。民间童谣在内容上不会太过繁杂深奥,但它却能用生活化的语言和口头化的内容,直观地反映出当前民间生活的本来面目。谭达先认为:“民间童谣和民间儿歌,同为一个东西,只不过在儿童成长的不同阶段,吟唱童谣的篇幅、结构和内容略有不同而已。”[21]就好似粤语童谣在历史发展中,曾经有过“广府童谣”或“广东儿歌”的称号。所以,从广义上来说,只要同时具有适合儿童传唱的突出特点,无论是童谣还是儿歌都属于童谣的范围。民间童谣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它生动活泼的表现内容和形式,不仅再现了时代的变迁,也浸润并伴随着一代又一代儿童的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