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曦
如果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专业推荐”的关键词,会有一些像“适合女生读的十大专业”之类的文章出现,出现频次较高的专业有师范、护理、中文等专业。
有时,这些文章里也会出现“但是像工科类的专业就不太适合女生了,不仅学习难度大,日后就业难度也很大”这样的表述,最后还会附带个例子:“比如说土木工程专业,学习的女生就屈指可数。”
从物理专业转到土木工程专业后,25岁的张逸成为了波士顿一家建筑公司的工程设计师。在她的朋友圈里,会看到复杂的工程设计图,还有她平时跳Hip-hop的视频。
前不久,张逸接受了一个专门采访女性的自媒体“展开说说”的采访。在接受对方采访之前,她很怕会有网友开喷,但最后发出来的六节短视频里,反响最大的反而是她最担心被喷的那部分。
许多网友在这节视频下面评论自己在各行各业遭受到的性别歧视的经历。分享的视频变成了一个树洞,分享的女性发现自己并不是孤立的,对她来说,有种“记录就是反抗”的感觉。
在腾讯会议的这头再次见到张逸,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四五年,采访间隙我们偶然聊起以前在广雅的日子,庆幸自己算是成为了能让当时的自己骄傲的大人。
她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些专业和特质,并不是男性专属的内容。而对于一些像“女性也可以成为高层”这样的目标,如果每个女性都犬儒地认为自己做不到,那么这个世界也并不会变得更好。要知道,即便是往前推进了一点点,都是有意义的。
张逸选择的道路,似乎一直就和社会上关于女性的印象相悖。
“女生就是天生学不好理科的”“你只是现在数学好,上了高中之后还是比不过男生的”……这些言论对很多女生来说并不陌生,它们可能来自你童年时期的老师或父母之口,你或多或少会提前担忧你数学试卷上的100分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对某些学科产生害怕或者抵触情绪。
作为国内女性中的一员,张逸也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而在小时候没有太多独立思考能力时,她也一度认为这些话是真理式的存在。
但对女生的理科魔咒在她初中时被打破。在张逸上初中时,班上的物理老师是女性——这是第一次有现实中的案例驳倒她从小到大听到的“女生学不好理科”的观点。
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张逸毅然选择了理科。
“我之前心里就觉得这样的一天迟早都会到来,我总有一天会学得比男生差。”张逸说,其实这名物理老师不怎么讨人喜欢,对人非常严格,但是因为有种“别人都不怎么看好,但是她还是可以选理科而且成为一名老师”的感觉,给她看到了女性的另一种可能性。
其实,在高校或图书馆里,如果有人物雕塑,绝大部分基本上都是男性:鲁迅、牛顿、哥白尼……仿佛整个世界上不存在女性的先驱,所有学科也是由男性奠定的。这种环境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人们对于在学科中女性的“缺席”印象,此时,在身边出现一位具体的、实在的女性榜样显得至关重要。
“大部分人很难站在一个上帝视角去发现自己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榜样显得至关重要。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你要亲眼看到一只黑天鹅,亲眼看到一个打破你现有认知的人出现。”
在看见了“黑天鹅”出现后,读大学时,张逸最开始选择了高中就感兴趣的物理专业,后来因为还是想做和实践有关的工作,加上看论文时被土木工程的内容吸引,便转专业来到被许多人视为“女生的天坑专业”的土木工程。
在接受“展开说说”采访的时候,张逸说,在国外,她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土木工程的学生。但回到国内,她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土木工程的女学生。
在国内,这种社会时钟的存在感极其强烈,强烈到你难以忽视。三年主管五年项目经理,按部就班地预设好人生的每一步,哪一步稍微慢一点或者没赶上,又或者是偏离所谓的“正轨”,身边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声音就会无时无刻地提醒你:你已经落后了,赶紧赶上;你偏离正轨了,赶紧回来。
即便已经工作了几年,张逸还是觉得自己像学生一样处于学习心态的身份。
相比起“30岁前一定要做到企业高管,否则人生就完蛋了”这样的想法,张逸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显得松弛很多。她能想到最远的规划,是两年之后要考注册工程师,在她看来,考完之后才算是在这行入门了。
在美国,由于基础设施建设修建得较早,因此比较少有“从无到有”进行建设的项目,张逸大部分经手的项目都是维修或者是发展,比如一座桥过了一定年限需要修缮或者是一条道路需要拓宽。
成为一名土木工程设计师后,由于工作的年限尚浅,还是初级工程师的她,工作内容基本上就是在上级同事初步定好设计后,对着电脑画图,或者做一些比较小的设计,比如会根据行车安全去设计和规划路边的护栏离车道的距离与型号之类的。
身边很多人会疑惑张逸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在很多人看来是“狗屎工作”“天坑工作”的土木工程,但她觉得土木工程这个工作虽然很默默无闻,也没有什么人会记住工程背后的人,却是一份为人们的安全和便利而存在的职业。
“我现在这个阶段还不能叫自己为工程设计师,我现在只能说自己是见习工程师,我很少直接参与内容的规划。”在张逸看来,就算在这个行业做了五年,自己也还是新手和小白。
即便国外总体氛围没那么“卷”,但在土木工程专业里,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女性面临的职业困境和职业天花板都依然存在。
“来美国后,我不会感受到有明显的性别歧视,甚至在土木工程的求职和工作中也是如此。”在求职的时候,张逸不用在简历上写明自己的性别和年龄,不用放上自己的照片,“这样它(公司)起码在明面上不敢歧视”。
参加面试前的五分钟,张逸准备好简历的详细版以便阐述具体内容。
张逸说道:“但这种歧视是有可能变得更隐性了。”
结果就是,“你不会感受到性别歧视,但你会感受到性别歧视的后果”。
最直接能看到的后果就是悬殊的男女比例。从进入到土木工程这个专业,再到入职现在的公司,男女比例都维持在7:3到8:2的程度。
虽然小组的组长是女性,但是公司高层的女性无论是数量上还是比例上都很少,实际上,做到土木高层的女性在行业内只有百分之一点几。
公司开会的时候没有固定要求谁来写会议记录,但她会发现,写会议记录的全是女生。公司新来的两个女同事,也是因为丈夫换了新的工作,所以才搬来了新的城市工作和生活。
张逸的另一位高中舍友在国内读的大学,恰巧也是学了土木工程专业。
她和张逸聊起时说道,在找工作的那年,他们学校学这个专业的女生没有一个拿到“中”字开头的建筑国企的面试机会。学这个专业的女生在找工作时会面临很多妥协,比如很难进施工方,只能转工程管理方向之类的。
与之相反,他们土木院的男生基本上只要拿了毕业证,就能找到工作。
所处位置不同,但女性面临的困境总是相似的。
在她大学的一节工程课上,授课的老师讲了一个知识点,开玩笑地对听课的学生说,你们学会了之后,就可以回家“impress your mom”了。
“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是‘impress your mom’而不是‘impress your dad’呢?”她能想到最大的可能性是,“your mom”指代的更可能是家庭妇女,在这位男性教师看来,这些家庭主妇很可能不懂这些工程常识。
女性的身份和土木工程专业像是贴在张逸身上的两个标签,但在她看来,女性的身份远比土木工程对她来说更加重要。
张逸坦言如果可以的话,会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管理层的一员。“如果所有女生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是那个1%,那么高层就永远不会有更多的女生。”但是她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转行,“我觉得自己适应能力还是挺好的,而且我这辈子也不想只做一种工作”。
而她现在在社交媒体上发的动态或者是个人的生活态度,都在尽量往非主流的方向走,打破人们觉得“女生应该干什么”“女生不应该干什么”的印象。
“所有女生都会经历过一个讨厌自己是女生身份的时期,我也一样。”
在小的时候,张逸讨厌穿裙子,整天大大咧咧,跟男生处成兄弟,感觉好像一定要摘掉“女性”这个身份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
包括到了大学,刚刚新认识一些男性朋友的时候,她也会时不时地透露出“我是学物理的”“我去靶场打过枪”“我是弹电吉他的”这些信息。总之,会用很多这种辞藻来向他人表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在说出或想要表达出“我和普通女生不一样”时,其实已经给女性应该有的样子下了一个预设。
而现在,张逸已经不会再用“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生”这样的方式来寻找身份认同,相反,她开始坦然地拥抱身上的性别部分。
“我觉得,我就是女人,我做什么都是女人。我很有野心,我是女人;我理科学得好,我也是女人。我身上所有的优点都能成为女人的优点。”
女性本身不需要用一些社会世俗定义里的“男性才会做的事情”来让自己看起来更厉害,或者让自己处于和男性相持平的地位。唯有先认可自己的价值,才能被他人认可。
而如果你恰巧正在经历这样的思想斗争,不妨跳出原本的思维框架,在身边多寻找一些女性榜样,或许能找到自己的答案与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