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鱼汤面”引发的遐想

2023-02-05 08:52吴福堂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花生壳鱼汤盐城

吴福堂

我读小学和中学的时候,是20世纪的80年代初。那也是日本的黄金时代。他们当时的科技发达水平,令刚打开国门的我们,有一种望尘莫及的艳羡。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段子,说当年中国人辛辛苦苦、省吃俭用运了一轮船的花生出口到日本做贸易。货轮一靠岸,日本人就在港口直接用机器脱了花生的壳,花生米他们留下了,花生壳则通过挤压、高温、消毒、黏合等一系列工序处理,制成了三合板(或者纤维板),再运回中国。当年的中国人,还不会生产这种人工合成的材料,三合板比实木轻巧,涂上油漆特别有光泽,且洋气,很受中国消费者欢迎。如此,日本人吃了我们一船花生米,再把花生壳制成新产品卖给我们。一分钱没花,还要倒找钱给他们。这就是高科技的威力。落后要挨打,技不如人,就要让人白占便宜。这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却很令人反思。用现在的话说,叫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后来,听经济学知识讲座,学到一个词:产业链。我自然就把出口花生米的事与一些概念术语联系起来理解。中国人种花生,日本人用花生殼做三合板(纤维板),这个过程就叫产业链。种花生是做上游产品,花生壳制成木板,是产业链的延伸。上游产品,一般技术含量低,利润也低,而向下延伸的产品,一般利润都远远高于初端产品。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经过几十年的自强不息,奋力追赶,如今的我们今非昔比,中国人也会用花生壳做三合板了。日本人今天若还想白吃花生米,没那么容易!

中国与世界的差距在缩小,但在国内区域之间,比如东部与西部、省与省之间,发展还是不平衡的。我所在的省份安徽,经济发展在全国虽是中等稍偏上些,但与相邻的江苏省比,仍有较大差距。两省之间有很多贸易,经常形成产业链关系。安徽人更多的时候是“种花生、卖花生”,而江苏人更多时候,是“把花生壳制成三合板或纤维板”。作为一个“吃货”,我再“举个栗子”。

我所生活的城市铜陵,老百姓都喜欢一种特色地方食品——腌制的生姜。地方政府这些年也把生姜产业作为特色经济大力发展。每年秋天生姜丰收季,买生姜、刮生姜、腌生姜,成为大街小巷颇具特色的风景。有一次到江苏扬州旅游,我忽然发现,铜陵人真是“铜呆子”,就晓得腌生姜吃生姜,刮出的生姜皮,大多数都当作厨余垃圾倒掉了。而扬州人,则把我们扔掉的生姜皮充分利用起来,将之碾成粉末,再添加当归、独活、川芎等中药材,制成“养生足浴”料包,投放市场,售价不菲。那次和我一同去扬州的几个“小姐姐”都是养生达人,个个会保养。她们说,生姜足浴粉是网红产品,用之泡脚,可以洁肤香足、消除疲劳,缓解足部不适。我看她们都在抢购,也一时冲动如魔鬼,平时晚上睡觉经常懒得洗脚的人,也无脑地扛了几包回来。结果吧,好几年过去了,那几包“老姜足浴粉”都快过保质期了,还没用完呢。

老姜足浴粉,没有泡香我的脚,却刺激了我的大脑。它让我想起日本人“吃花生不吐花生皮,不吃花生倒吐花生皮”的往事,同时还让我看到了商机。一度,我曾想寻找合作伙伴,充分利用铜陵的姜皮资源,办个小厂,也生产足浴粉之类,把我们的生姜产业链向前延伸一步。可惜到现在都没找到有兴趣的投资方。计划就此搁浅。

以上说的两件事,不是这篇文章的重点。它们只是我最近去盐城开会期间,吃了三碗“鱼汤面”之后引发的遐想。现在开始言归正传。

前不久,我去江苏省盐城市参加中国化工作协四届五次理事会。作为会议的承办方——江苏科易达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十分热情周到,会里会外细致入微的服务,令每个参会同志都动容。这些心情,我通过诗词歌赋等其他文学方式,作了由衷表达。这里,我还想从一个吃货的角度,讲讲此行另外一方面的收获。

这是我第三次来盐城。前两次都是跟摄影团队采风。摄影家的眼里除了风景,其余都是浮云。而我和他们有点区别。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专情的人,除了喜欢摄影之外,我还会对其他许多美好的事物产生兴趣。比如美食,每到一地,都想对当地特色风味亲力亲为一番。前两次跟在摄影大咖后面,没时间与盐城的美食亲密接触。这次开会,终于等到了机会。会议方给我们的饮食安排太走心了,午餐晚餐,餐餐换地方,餐餐不重样。各色各样的盐城美味,令我大开眼界,大快朵颐。

会议安排我与铜陵一道来的黄总住同一个房间。黄总曾经是销售经理,走南闯北,对盐城比较熟悉。他向我推荐,盐城的早餐“鱼汤面”比较有名,最地道的“鱼汤面”要去深街陋巷的早点铺子吃,但我们住的地方离市区较远不方便,酒店有自助早餐,应该有这一款品种。他建议我留心,尝试尝试。

听了黄总的介绍,第二天我特意寻找。在汤面区果然发现了这传说中的“鱼汤面”。面条已事先下熟盛好,一碗一碗整齐码放着,等待客人索取。面体细细的,白白的,有点像米线,分量不太足,只到碗的三分之一位置(特意为浇灌鱼汤预留了空间),堆如梳状。旁边一口大锅冒着热气,汤汁是奶白色的,有点稠,宛如白米粥。我说来一碗,服务员就麻利地从中端取一碗,舀上一勺浓稠的汤汁淋在面饼上,再递给我。一点浇头都没有,让我很是意外,这和不折不扣的“光头面”有何区别?我之前对汤面的认知顷刻被颠覆。在我们安徽,说是汤面,其实除了汤,还是应该给点“干货”的。比如鸡汤面,除了汤,总能看见几块鸡丝鸡肉吧;淮南牛肉汤,那汤里多少也要漂几块薄薄的牛肉片。而盐城人倒是实诚,说汤就是汤,别说鱼肉,就连一块鱼骨头都看不到。或许,这鱼肉,大约都熬得烂透如泥,完全融化到汤汁里去了。至于鱼骨,应该是在装入汤锅时,先过滤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样也好,喝汤时不用担心被刺卡着了,更有安全感。

“面”不可貌相。且尝尝味道如何。我寻了一个视线开阔、闹中有静的餐桌入座,开始品尝。先小心翼翼夹了一筷头放在嘴里啜了啜,抿了抿,咂咂嘴——味比较清淡,几乎吃不出腥味。总体上属于“小清新”风格,如果不刻意提示是鱼汤,基本上不能辨识“鱼”的前生。香浓的汤汁,黏稠得有点“巴”嘴,一种说不清的爽滑绵柔感觉,一种道不明的滋喉润肺体验。总之,与往日吃过的面条有不一样的地方。

初次见“面”,谈不上惊艳,也没有一见钟情。但我并不排斥继续接触。随后的两天,我每天早上都必点一碗“鱼汤面”,因为,只有在盐城,才能与它相遇。我珍惜这样的一“面”之缘。“劝君再来面一碗,离开盐城无此汤。”

没有浇头的“鱼汤面”,既然敢于素“面”朝天,应该有它的底气和自信。查了一些资料,果不其然。其貌不扬的鱼汤面,对食材和制作过程很有讲究。鱼汤的原料,主要有两种成分,一个是野生鲫鱼。鲫鱼剖肚洗净后,一定不能把鱼鳞打掉。鱼在炖之前,要先煎。且一定要用猪油煎。煎至两面焦黄后,放入炖锅。此时,再加上另一种神秘的原料——黄鳝的骨头。单独剔出的黄鳝骨,我们安徽人在做炒鳝丝这道菜时,基本都当作厨余垃圾扔掉了。没想到聪明的盐城人,化腐朽为神奇,让黄鳝骨头派上了重要用场,它与野生鲫鱼默契配合,一番你侬我侬、水乳交融的恩恩爱爱,摇身一变,蜕化成一种独树一帜的地方风味。这碗香浓黏稠的“鱼汤面”,给这座城赢得诸多殊荣。1915年,盐城东台的鱼汤面摘得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金奖;1978年,被命名为江苏省名点;1988年,跻身中华名小吃;2015年入选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16年,又被评为中国金牌小吃。

此时,我又想到了“产业链”这个词。同样是吃黄鳝,安徽人只盯着肉,而盐城人则连骨头都不放过,硬是“吃干榨尽”,将产业链又向前延伸了一步,开创出了鱼汤面这一崭新的下游产品。其高妙,与用花生壳制三合板、生姜皮做足浴粉,异曲同工尔!

第三次到盐城,住了三天酒店,我一共吃了三碗“鱼汤面”。哥吃的不是面,是反思! 原载于《黑松林文学》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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