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
坐落在北京阜成门内的白塔寺,是一座置身于胡同之中的庙宇建筑。
声音,生活的忠实记录者。北京作为千年古都,历经千变万化,随着时代的发展,消失或正在消失的,绝不只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服饰、家居、建筑和风景,还有我们息息相关的各种声音。这些声音分布在人们的生活和生产中,有的延续上千年之久,饱含人们的聪明智慧,也承载了无数人的回忆,很值得今人去探寻和回味。
提起北京的声音,最具代表性的应该就是鸽哨声了。以前一年四季,都能够听到空中传来的央央琅琅之声。声音随着鸽群的飞行,时宏时细,忽远忽近,悠扬回荡,宛如钧天妙乐。这种奇妙的声音,不知多少次将人们从梦中唤醒,又不知多少次将人们的目光引向遥空。它是北京的情趣,可以说为这座本就丰富多彩的城市,画上点睛的一笔。
可惜的是,随着城市的发展,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这种声音越来越难听到了。有次在智珠寺闲逛,正值初秋,天空碧空如洗。抬眼望去,一群鸽子依然在翱翔,绕着寺庙飞行,随着头鸽不停变换方向,韵味十足。美中不足的是,只见其影,却闻不到其声。缺少了鸽哨声的鸽群,如同牛肉脱离土豆,精髓尽失。视觉享受有了,而听觉感官却打了大大的折扣。有声有影,两者缺一不可,这才是鸽哨能够延续上千年的重要原因吧。
鸽哨始于西夏,《宋史》有记载西夏军队用鸽哨作为进攻的信号,南宋诗人范成大更有“谁家风鸽半鸣铃”的诗句。史料证明千百年前塞北江南均有鸽哨,但逐渐演化为北京一绝。到了清中后期,鸽哨品种之多,制作之精,音色之美,已达到顶峰,这应与那时的八旗子弟,长期饱食安居,故对娱乐玩好潜心研究有关。
北京鸽哨的种类繁多,据文化大家王世襄统计,分为以圆形葫芦为主体的葫芦类,用管状哨制成的联筒类,以托板为底座的星排类和扁圆葫芦及管状哨结合的星眼类。每类各有若干种,大概共得三十五种。鸽哨的用料,主要为竹、苇、葫芦和瓢四种,其中竹子的用途最广,大小哨口、哨筒、哨肚等等皆可用它。鸽哨的制作讲究左右对称,造型优美,制作者无不精心刳剜,其薄如纸,故有的鸽哨跟儿童的拳头差不多大,重量却只有几克。至于哨音,更加严格。每个鸽哨主音之间的差距,或为大二度,或为小三度,只有在此区间的,声音才能和谐悦耳。
制哨之家,都在鸽哨底部刻字作为标志。在北京首推生于嘉庆初年的“惠”字,而后有“永”(老永) “鸣” “兴”,称为“前四家”。又有“永”(小永,老永之子) “祥” “文” “鸿”,并称为后四家,合起来为京城制哨“八大家”。每家的姓氏因为年代久远,多不能考证。能够确定的是“祥” “文” “鸿”三家,姓氏分别为周、陶、吴。“八大家”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左右均去世,从此精制的鸽哨后继无人。这些人为了谋求生存,手艺都是秘不外传,鲜有收徒授艺者。人才的匮乏,可能也是后续鸽哨越来越少的原因。
京城收藏鸽哨的名家,当说王熙咸。此人终身未娶,孑然一人,家境清贫,可爱哨如命,不惜倾尽所有,典衣当物,以“哨痴”自号。一生收藏各类名家鸽哨甚丰,对各家的造型风貌,刀法异同,音响高低,真伪鉴别,皆了如指掌,鸽哨知识无人能出其右。他曾写到有的鸽哨,鸽子已飞入云霄,目明的儿童也看不到鸽子的影踪,耳边却能听到鸽哨的“呜呜”之音,响彻云端,可见老手艺人的技艺精湛。王老先生于1986年去世,享年87岁。
喜欢鸽哨的名人也不在少数。京剧大师梅兰芳曾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提到,鸽子不单是好看,还有可听之处:每队鸽群飞过,就在哨子上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成为一种天空里的和声的乐队。由此可见鸽哨深入到北京的各个阶层,在这片土地上滋养生长,确实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个符号。
深入北京的还有一种声音,如今也越来越少听到,那就是蝈蝈儿的叫声。
以前养蝈蝈儿是北京胡同四合院里不少人的爱好,记得直到90年代,大街上还有小贩将蝈蝈儿装在麦秸编的小笼子里,每个笼子里装有一只蝈蝈儿,拇指大小,翠绿色。小贩用竹竿挑起好多的小笼子,好似一个黄色绽放的巨大绣球,远远地就能听见蝈蝈儿清脆的叫声。年幼的我看到总要央求大人买上一两个,回去挂到院落屋檐下,把切好的葱段或黄瓜条从小笼子的空隙塞进去,也养不活几天,只为听蝈蝈儿悦耳的声音。
養蝈蝈儿的门槛要比玩鸽哨低得多,不论男女老幼,高低贵贱都是手到擒来,花钱也不太多,主要是图一个乐儿。《燕京岁时记》中就有“京师五月以后,则有聒聒儿(蝈蝈儿)沿街叫卖,每只不过一两文”的记述。那时的物质条件虽不如现在,但穷有穷过、富有富过的办法,北京人会享受生活的情趣是一直没有变的。
北京的蝈蝈儿多产于河北易县、涞水一带,据说一是个儿大,二是叫起来好听。小时候跟随父亲曾到易县去逮过蝈蝈儿,时间太久远只记得天气太凉,蝈蝈儿都不叫,两天的时间在野外除了弄得跟个泥猴一样,收获可以说为零,最后硬是让别人送了两只。长大了看行家的文章才知道,捉蝈蝈儿也是门学问,必须有耐心,能吃苦,手也得稳准才可。现在的北京钢筋水泥越来越多,荒野空地越来越少,虫鸣的声音都很难听到,走街串巷卖蝈蝈儿的几近绝迹,胡同里蝈蝈儿的叫声,只能存续在人们的记忆中了。
消失了的北京声音,不光是在生活中,也有劳动生产中的。20世纪九十年代一首《纤夫的爱》红遍大江南北,也让纤夫这个古老职业再度进入公众的眼帘。其实船工不光存在河流湍急的长江、黄河,就在北京通州的大运河上,古时南来北往的船只穿梭不停,那里活跃着大量的船工,日夜辛劳,并诞生了一种特殊的北京声音——通州运河船工号子。
元明清三代,通州是京津水路交通要道,是重要的漕运码头。每年通行运粮漕船两万余艘,官府的水师船和商船一万余艘,运河上可以说是万舟骈集,热闹非凡。南来的船舶北上,由于地势的原因是逆流而上,加之河道泥沙淤积,行船不畅,为船队提供保障的篙工、纤夫等船工就越来越多。这些人为了生存来自五湖四海,团结协作,劳动中为了能给自己鼓劲,船工号子自然而然随之产生并壮大。鼎盛时期据说百里的通州运河千帆齐发,号声震天,呈现出一派“南来北往船如梭,处处欣闻号子歌”的景象。
通州运河船工号子种类众多,主要分为起锚号、摇橹号、出仓号、立桅号、拉纤号、闲号等。其演唱形式除起锚号为齐唱外,其他均为一人领唱,众人附和。运河号子多为联曲体形式,大多平缓优美,抒情如歌,具有南腔北调杂糅的鲜明特点,概括总结为“水稳号不急,词带通州味,北曲含南腔,闲号独一份”。以一首《运河出仓号子》为例,从音乐旋律上看,时而舒缓,时而干脆,既有着江南音乐的婉约,也带着山东民歌的明快。
骆驼是老北京的交通运输工具,当满载货物的驼队穿街走巷时,可以听到驼铃的响声。
燃灯塔是通州大运河畔的行船坐标,它见证了通州漕运时期舳舻千里、万舟骈集的盛景。
随着通州漕运的废除,水路运输逐渐衰败,通州运河号子也丧失它本有的功能,但接地气的内容和独特的音调,在民间仍有流传。
赵庆福,自幼在运河边上生活,六岁上船,往返于京津两地,九岁时就会唱很多运河号子。1949年后到通县建筑队成为一名工人,闲暇的乐趣仍是在建筑工地高唱劳动号子。赵老先生于2018年去世,北运河上再无会喊号的人了。好在这些年文化保护意识逐渐加强,经过有关人士抢救,2006年通州运河船工号子入选首批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名录,留下大量珍贵资料,让我们能够从档案中听到那些勤劳勇敢的北京人,为了追求美好生活而发出的高声呐喊。
要说北京近百年最大的变化,交通运输必是其中一项。交通运输的改变是人们生活变化最直接的体现,且随着时代发展日新月异,飞速向前。这样自然在变化中诞生了许多新的声音,也消失了很多老的声音。
早年间的运输,主要都是靠牲口。清代的时候,骆驼因驯服听话,又能负重物,是北京传统的交通运输工具之一。西山的煤炭、石灰和山货等都靠骆驼驮进北京城。骆驼队由阜成门进城,有时等候城门开,队伍能排出十几里远,犹如一条长龙,十分壮观。每头骆驼都拴有驼铃,进了城门,驼铃声齐鸣,回响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那时人们听见驼铃的响声,就知道冬天即将来临,有煤来了。“柳条筐压高峰处,阔步摇铃摆骆驼”,正是对这场景真实的写照。
民间的独轮车也颇具代表性,在很多影视剧中也有体现。每当遇上灾荒,京城外的羊肠小道上,有许多人推着独轮车奔赴北京逃难,木制的车轮随着车身歪歪扭扭,发出“吱嘎嘎”“吱嘎嘎”的声音。车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有时候孩子坐在上面,妻子在后面跟着,一家子举步维艰。这时独轮车虽小,却给他们带来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随着科技的进步,机械化的兴起,自行车和汽车出现了。驼铃声和独轮车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叮叮”的自行车铃铛声和“嘀嘀”的汽车喇叭声。
自行车在民国时期进入北京,慢慢成为当时的主要交通工具,到了八九十年代达到顶峰,有将近两千万辆。记得小时候骑着自行车在胡同里穿行,遇见狭窄有人的地方,总要摇摇自行车的铃铛,铃铛声既清脆,也不至于惊吓到路人。可有时候运气不好,车铃铛坏了,只能人工出力,嘴里说声:“劳驾,劳驾,借过一下。”
北京的汽车也是民国开始出现,据说第一辆私家小汽车的拥有者是京剧名家尚小云,他的汽车喇叭声也很特别。有一年上海的周信芳到北京演出,北京的戏迷和京剧名伶都不太认识他,唯独尚小云多次到戏园子捧场。每当他的汽车进入大栅栏,汽车喇叭一响,老戏迷就知道是谁,赶忙说:“让让,快让让!没听见喇叭声吗?这是尚老板来了。”
后来,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北京的私家车越来越多。截止到2022年9月,北京的机动车保有量已达到708万辆。自行车的铃铛声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汽车的喇叭和喧嚣声,逐渐占领北京的上空。
这两年又有新的变化,北京的摩托车越来越多了。据官方统计近两年增长了十万辆,速度惊人。前几天在一个路口,打眼一看就有十几辆摩托车等候信号灯。绿灯亮起,有的人也不知有什么急事,加足马力,给油到底,如同装了风火轮一样“嗖”的就没了踪影,满大街都是摩托车发出的轰鸣声。
交通出行方式的改变,总体是向着越来越快的速度发展,这应该也是人们生活节奏变化的真实写照。在这座大都市里,每个人都神色匆匆,急急忙忙,生怕被这个时代甩下。作家木心有一首诗,叫《从前慢》,里面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那样的日子和生活只能在文艺作品中让人感叹了。
北京消失的声音还有很多。胡同里儿童滚铁环的声音,爆米花时发出“嘭”的声音,过年的鞭炮声,副食店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做买卖的吆喝叫卖声,口口相传的民谣民谚等。这里提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但如同事情存在就是合理的,消失也必有它的道理,所以也无所谓是好还是坏。生活就在声音的出现和消失中,循环往复,一天天过下去,翻开新的篇章。
(责编:栗月静)
是扁圆形哨与管状哨相结合的鸽哨。把扁圆形哨置于中央,在它的前后左右安插管形直哨,依哨数多少,命名为『七星』『九星』『十一眼』『十三眼』直至『三十五眼』。
星排類鸽哨,小哨或长或圆,均排列在托板上。花瓣状七哨的称『梅花七星』;长方形托板上分三行列九哨的称为『三排』。
用管状哨连接成行的鸽哨。其中,用细管连接成行叫『联』,用粗管连接成行叫『筒』。根据哨数多少,『联』分为三联、四联、五联,『筒』分为二筒、三筒、四筒。
葫芦类,是以圆形为主体的鸽哨。它或呈球状或扁球状,圆形旁辅以苇管或竹管做的小哨,根据大小,可分为『大葫芦』『中葫芦』『小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