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彬
“万柳书院少爷”火了,是一个少年发布了一则室内拍篮球的视频,定位是北京的“万柳书院”,有营销号出来“科普”,“万柳书院”是顶级豪宅,一平方米30万元,视频里房间里挂的画是齐白石的,价值几个亿……然后,整个视频的画风就变了,网友纷纷把运球少年叫“少爷”,一口一个“老奴”自称,要为少爷牵马坠蹬,甚至还有女性网友发出“爱情信号”。
这画风实在太辣眼,没有把自己的灵魂浸渍在网文世界里十年、八年的,不会这么“入味”,想不出来这么作賤自己的手段,对着手机屏上面一组0和1的数据,就磕头下跪,就当起了“奴才”,哪怕对方根本就不缺什么“奴才”和小厮。
在网络的社交场里,有多想当奴才,就有多想当主子。
这种集体心态很微妙,仿佛一场大型自我虐待,把自己的人格尊严当成玩着梗儿的道具,听着节操碎了一地的声音。“霸道总裁爱上我”“富公子虐恋灰姑娘”“落难公主逆袭人生”“老奴精忠护幼主”“三中是我龙傲天的地盘”的网文情节大拼盘,在“万柳书院少爷”的运球视频下面已经快进了无数遍,网友们纷纷获得游戏通关和剧本杀完成的快感。
为奴为婢,就这么开心吗?鲁迅说,“奴才的另一面是主子”。在网络的社交场里,有多想当奴才,就有多想当主子;对主子多谄媚,内心就有多想仗势欺人;对“上等人”流下了多少口水,对自己的不争气就有多少怨怼。鲁迅还有一句话:中国对于异族,向来只有两样称呼,一样是禽兽,一样是圣上。想来很多网友对有钱人的态度,也只有极端的两种:媚富和仇富。我甚至看到在央媒批评此事的评论后面,有网友理直气壮地反问:不许仇富,不许媚富,你要我怎么样?
2013年8月,有网友微博上发起“土豪,我们做朋友吧?”活动,一时成了热梗,原来放弃尊严之后可以活得这么洒脱,然后,某地产老板的儿子就被无数女生叫起了“老公”,某互联网企业家就被人叫起了“爸爸”,就是这么自然、不做作。又没几年,画风突变变成了网友们集体吐槽“万恶的剥削者”,最终那位企业家背后跟着的弹幕,也从“爸爸”变成了“你工人阶级爷爷来了”。再后来的网络热梗又切换成了“阿姨,我不想努力了”“少爷,老奴来了”……十年走了几个“否定之否定”的循环,对财富的态度就是“你是我爸爸”和“我是你爸爸”之间震荡着。
总觉得,那些太熟悉互联网梗儿的年轻人,他们仿佛进入了加倍速的快进人生,从极端高傲到极端自卑,自己没亲历什么世态炎凉,却间接地通过网文的桥段刷过了N遍人生,因为提前刷过了N遍人生,所以也就对现实生活不感兴趣。而在互联网的海洋里,总能在突破文明阈值方面找到同好,一个现实生活里听不得一句黄段子的小姑娘,可能跑到爱逗的官微下喊“老公”,喊“坐地排卵”,因为大家都喊也就显得不突兀了。
互联网的传播,让愚蠢的贪婪、粗俗的欲望、自卑的堕落有了流量传播价值,但是也仅仅是“流量”上的价值:瞧,这个人多下作!
《论语》里说“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这是我最认同的关于对贫与富的态度的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了几十年了,但是社会价值观里没形成对财富成熟的态度,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而互联网的极化传播效应进一步放大了这种极端化。网络是浮光泡影,但是轻意出卖的灵魂却是真的没有了,很难收回来的。有时出卖尊严能换钱,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既得不到尊严,又换不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