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漫步法下的高校户外光景感知研究*——以华南理工大学五山校区为例

邱坚珍，魏 童，李雅婷

引言

景观的构成是多元的，传统景观研究多以视觉要素以及景观的空间形态为核心，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景观的多感官体验。20世纪60年代，音乐学家谢弗(Schafer)开启了声景（Soundscape）研究的正式进程[1]，其后地理学家波蒂厄斯（Porteous）提出“气味景观”（Smellscape）概念[2]，触觉景观体验也得到关注[3]。目前，基于听觉、嗅觉和触觉的多感官景观（Multi-sensory Landscape）研究在全球渐成热点。多元景观的感知与评价、在特定环境下对人群产生的影响、人文价值挖掘及保护等工作也已得到重视[4，5]；近年来，多元景观的交互影响、疗愈性功能等研究也日渐兴盛[6，7]。对于多元景观的评价研究，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方式被认为是科学的[8]。感官漫步、问卷调查、访谈等手段常被运用在主观评价研究中；数据测量、地图绘制等技术方法，眼动分析仪、核磁共振成像等仪器手段也在研究中得以运用[9]。

由吴硕贤提出的“光景”（Lightscape）是对于多元景观的再度拓展[10]。光景学将光源、光影及其变化引起的强烈视觉印象视为一种特殊的景观，关注“人-光-环境”相互作用下所形成的整体场所关系，探讨光景对人心理感知的影响[11]。光景学研究已在光景的历史文化内涵挖掘[12-14]，城市公共空间、历史街区和园林景观的光景感知与评价等方面得到展开[15，16]。

高校是高等教育的空间载体，校园的景观体系应为师生怡情养性、满足心理和文化等需求提供良好环境。目前，高校多元景观的研究已经开展：李睿等[17]通过声漫步等方法对华侨大学校园的声景元素构成、喜好度等进行分析；李竹颖等[18]基于语义细分法提取了校园声景评价的主因子；翁羽西等[19]关注校园多元景观的疗愈性，通过眼动追踪技术分析不同声景及其视觉注意对情绪影响的差异；金晨[20]探讨芳香植物在校园景观中的应用并设计校园“香轴”；钱家莉[21]基于实地调查构建了校园芳香植物的景观评价体系。

以上校园多元景观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声景和香景领域，光景的研究尚未开始。本文运用光景漫步的技术手段，以华南理工大学五山校区为样本，对校园的昼、夜光景开展感知及评价研究，对校园光景的构成、感知特征及影响光景评价的因素等进行探索，研究结果将为优化校园多元的景观体验提供参考。

1.研究设计

1.1 研究对象

华南理工大学五山校区（以下简称华工校园）位于广州市天河区，北至东莞庄路，南接广园快速路，东侧为华南农业大学校区及五山地铁站，毗邻城市繁华地带。校园内湖光楼影相互辉映、绿树苍翠碧水环绕，传统与现代建筑交织，环境优美、历史积淀深厚，于2017年被教育部命名为“文明校园”。

本次于五山校区南区内的光景漫步路线全程约1.5km，起点为华园的标志性建筑——建筑红楼（始建于民国 22 年），沿南区校园的核心景观地带——东、西湖畔，至历史悠久的法学院前广场，用于评价的9个观测点均具有丰富的光景观和较典型的空间特征（图1）。正式漫步前团队预调研校园的光景现状，共发现并整理34种光景，依其形成方式及构成要素划分为4个类别（表1）。

图1 光景漫步路线及测点光景特征描述图

表1 华南理工大学五山校区的光景类型

1.2 光景漫步

“光景漫步”是感官漫步的一种，指在有组织的情况下以步行形式主动感知某区域光景的方法[22]。

光景学注重人对整体环境的感知体验。相较于传统调研常用的定点取样和实验室方法，光景漫步法可以将区域内零散的光景印象整合形成系统评价，有利于漫步者建立与环境的密切连结[23]；再者，在漫步人员的选取上更具可控性，专业背景的人员可产生更全面的感知[24]；此外，漫步法作为特定时空下的沉浸式体验，有助于获取对光景的深度认识和即时反馈，增加主观数据的有效性[25]。

广州地处亚热带地区，在秋季具有相对适合户外活动的气候，温、湿度较为怡人且景观层次也较丰富。因此本次漫步选取在2021年10月的工作日，日间16:00～17:30和夜间19:00～20:30两个时段分别进行，昼、夜漫步的路线和观测点相同。日间时段光景虽受日光角度及强度的影响而产生变化，但仍是以日光为主光源的光景呈现，具有较大同质性；傍晚时段天气稳定、体感舒适性佳、光线柔和，落日余晖也为极具代表性的自然光景。故本次日间漫步的时段被选在傍晚时分。

由于在校学生为校园中的最重要人群，同时参考以往感官漫步的人员设置[4，17]，实验招募了华工建筑学院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为受试者，其中日间漫步者24名，男女各半；夜间27名，包括男13名、女14名；其中8名漫步者同时参加2个时段的漫步。对于本研究未考虑的年龄、职业等社会学因素与光景感知之间的关联性，拟在使用人群更为广泛的场所调研中进行探讨。

流程如下：漫步前，领队向漫步者讲解光景概念、过程注意事项；漫步中，由领队引导队伍有序沿规定路线行走；每至指定观测点集体停留并自行观察周边环境一分钟，根据观测点及途中的光景体验填写调研问卷；待所有人完成本次问卷填写后再集体前往下一观测点；历经所有观测点并确保所有问卷有效完成后，漫步结束。

1.3 问卷设计

问卷为电子形式并由漫步者通过手机完成，共包括4部分内容：

第一部分为基本信息采集，包括性别、年龄、年级专业、成长背景、在五山校区生活的时间以及各观测点的到访频率等题项。

第二部分采用5级语义差异量表的形式，对光景进行感知评价。光景的感知受光、环境和人本身三者共同影响。首先，光景的主体是光源、光影及其随之产生的变化，光的亮度、光色等物理特征对光景感知产生影响；其次，光景的形成依托于场所环境又反过来作用于环境；最后，光景的核心理念之一即为关注其文化审美属性及对心理的影响。参考声景感知、光环境主观评价以及视觉景观质量评估等相关研究[26-29]，本研究确定了“情感感知”、“光景特性”、“空间环境”及“社交倾向”四个维度，并从中提取30项指标用于光景感知评价（表2）。

表2 昼夜时段光景评价差异性检验

第三部分针对光景的典型类型构成、印象深刻程度、正面及负面体验影响程度。首先，漫步者被要求根据在各观测点及沿线的光景感知，在预调研的光景中选择2～7项印象深刻的光景类型并对深刻程度排序，以5级李克特量表形式评定喜爱程度；再选择2～7项能带来愉悦体验及非愉悦体验的光景类型，并以5级李克特量表形式评价其体验影响程度。

第四部分收集漫步者对各环境因素的体验影响程度的评价（“1非常不影响”到“5非常影响”），以反映环境因素与光景感知的关联。环境因素包含了“温湿度环境”、“声学环境”和“气味质量”等其他感官环境因素，以及“空间尺度及划分方式”、“景观配置”和“服务设施布置”等空间构成因素。研究表明视、听、嗅等感官体验之间存在交互影响[6]，光景感知与其它典型感官环境之间也应存在相互作用；光景作为一种场所性景观，其空间环境构成要素与光景感知的关系也有待被更多地认知。

本次问卷题项为随机乱序排列以避免感官漫步相对固定性的路径而引发的惯性选择。本次日间漫步组共发放问卷216份，回收212份，回收有效率98.1%；夜间漫步组发放问卷243份，回收239份，回收有效率98.3%。问卷的信度和效度检验结果：日间问卷的信度系数Cronbach α为0.883，效度检验KMO值为0.846；夜间的信度系数Cronbach α为0.834，效度检验KMO值为0.826。两次问卷的信效度均良好。

1.4 HDR图像及亮度测量

在光景漫步实验结束后选择天气情况状态接近的时段，于各观测点的主要观赏视角用Panasonic DMC-GF3相机和LUMIX G VARIO 14-42mm/F3.5-5.6镜头拍摄图像。选取尽量覆盖测量对象的亮度范围、图像平面中散布平均、亮度相对均匀没有突变的4个浮点，并用美能达LS-100亮度计测量浮点亮度。在Photomatix Pro 6.3软件进行HDR图像合成并生成色彩映射图后，用Radiance、Hdrscope软件和浮点亮度值对HDR图像的亮度信息进行矫正，生成伪色图并进行亮度数据分析（图2）。

图2 观测点的空间环境及亮度信息

2.结果分析

2.1 光景感知评价及光景类型

2.1.1 光景感知评价

由昼夜时段各语义词得分均值（表2）可见，华工校园的整体光景评价呈现为积极态势。从4个维度中分别提取2～3项均值最高的语义词，以形成描述华工校园光景的核心形容词词组，日间时段的形容词组为：活力的，愉悦的，光色偏暖的，明亮的，光照方式直接的，协调的，具有美感的，安全的；夜间时段为：舒适的，满意的，光色偏暖的，明显的，协调的，宽敞的，具有美感的，安全的。

对昼、夜时段数据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以归纳其光景评价差异（表2）：情感感知维度上，活力度、印象度、期待度上存在差异性，且日间评价高于夜间，或与日间阳光充沛、整体氛围明亮温暖而更易带给人积极感受有关。光景特性维度上，除韵律感外，其余所有评价项均具有明显差异，该维度夜间均值仅为0.10，显示缺乏强烈的光景特征。空间环境维度上，日间光景普遍被认为层次度较高、协调性较强、更具美感且较具季节氛围感；夜间光景因人工照明的干预而具有较多的人工感、现代感和静谧度。社交倾向维度上，昼、夜时段无安全感上的差异，但日间时段具有更强的社交性。

2.1.2 典型光景类型及印象深刻度

采用加权平均法，依据被选择次数和排序得分综合得出（采用倒序赋权，未选择的项权重计0）对不同光景印象深刻程度的排序；平均值得分前10名被归纳为华工昼、夜时段典型光景类型，结果见图3、4。

图3 日间典型光景类型的印象深刻程度及其排序

图4 夜间典型光景类型的印象深刻程度及其排序

由图3可见，日间时段印象深刻度较高的光景依次为天光、落日、植物的影子等；夜间依次为沿街路灯、月光、一般建筑的装饰性灯光等。值得一提的是，月光的印象深刻性排名仅次于路灯，表明目前人工照明虽较为强烈，月色这一自古以来被视为具有哲思内涵、引起情感共鸣[13]的光景仍具有相当的典型性。典型光景类型的构成占比方面，日间多为自然类和间接类光景，占比分别为0.7和0.8；夜间则多为人工类及直接类光景，占比均为0.7，自然光景较少被感知，仅具有月光、天空辉光、湖水倒影3种类型。

2.1.3 情绪正、负向光景类型及其对环境体验的影响度

依据带来愉悦体验及非愉悦体验的光景类型的选择频数及其对环境体验影响的得分，通过加权法计算各类型光景的平均值，并分别提取排序前10名、前5名作为典型的情绪正向及负向环境体验影响光景（简称为正向或负向光景），结果见图5～7。

图5 日间正向光景类型前十位排序

图6 夜间正向光景类型前十位排序

图7 昼、夜时段负向光景类型前五名对比

日间正向光景类型的依次为天光、植物的影子、湖水倒影等，自然类光景占比为0.8；夜间依次为月光、沿街路灯、天空辉光等类型，自然类光景占比为0.7。尽管上文数据显示夜间人工照明的印象深刻度较高，但月光仍为最具正向影响的光景，体现了人们情感上对自然光景的趋向；装饰性灯光为除路灯外夜间最具正向影响的人工光景，表明具观赏性的光照可带来积极的体验。

负向光景类型中，日间由玻璃引起的反光不受喜爱，或因容易干扰视觉并形成累积损害进而影响体验感受；夜间数据中，移动车辆的车灯位列第一，广告牌类光景对体验影响程度也较高，在环境规划时应注意控制移动车灯、广告牌等在夜间带来的不良体验。

2.2 典型光景喜好度与光景感知评价的关系

通过相关性分析揭示昼、夜时段典型光景类型喜好度与光景观评价的关系，结果见表3。

表3 光景喜好度与光景感知各维度的相关性分析

日间时段，天光与情感感知、光景特性、空间环境维度呈正相关；建筑轮廓天际线与情感感知、光景特性、空间环境维度呈正相关；植物轮廓天际线与情感感知、空间环境维度呈正相关；树叶间投射的光斑与情感感知、空间环境维度呈正相关；因此，营造起伏有序、动态活泼的建筑及植物天际线，规划由绿植、水体等自然因素形成的光景，可形成舒适优美的光景画卷。

夜间时段，沿街路灯与情感感知、空间环境、社交倾向维度均呈现相关性；标志性建筑的装饰性灯光与情感感知、空间环境维度呈正相关；月光与情感感知、空间环境维度呈正相关。因此，灯光照明应形成和谐有序的光景，以满足人对环境品质的审美需求；标志性建筑的装饰性灯光若经精心设计，常可起画龙点睛、烘托气氛的作用，提升整体环境体验。

2.3 环境因素与光景感知评价的关系

2.3.1 客观亮度

在传统光环境研究中常见以平均亮度、亮度比等作为评价指标，光景的感知更注重对于环境场所的整体觉知，具有空间丰富、视角多变等特点，因而对目标亮度、背景亮度等指标的确定也更为复杂，有待深入探索。在本研究中，采用平均亮度作为描述环境客观亮度的信息。

将主观赏视角下的平均亮度与语义差异量表中形容主观亮度的语义词（明亮的-暗淡的、刺眼的-不刺眼的），光景满意度的语义词（满意的-不满意的、舒适的-不舒适的）和各维度的评价均值进行相关性分析，以探究客观亮度与其关系。由表4可见：日间时段，客观亮度与主观亮度呈正相关；亮度与光景满意度及舒适度呈负相关；亮度与光学特征维度呈正相关，与空间环境、社交倾向维度的评价呈负相关。夜间时段仅与社交倾向维度的评价呈现正相关关系。由此可知，环境的客观亮度与主观亮度感知、光景满意度以及各维度评价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从景观体验的优劣角度所评估的合宜亮度，需更多地从人体的感知机制出发进行研究。

表4 客观亮度与主观评价指标的相关性

2.3.2 其他环境因素

将其他环境因素的评价与光景各维度评价均值进行相关性分析（表5）。

表5 其他环境因素与光景感知的相关性分析

日间时段，光景特征维度与除温湿度环境之外的其他环境因素均存在相关性；情感感知维度与景观配置、服务设施布置因素呈正相关；社交倾向维度与气味质量因素呈负相关、与服务设施布置因素呈正相关；空间环境与服务设施布置因素呈正相关。夜间时段，情感感知维度与温湿度环境、声学环境、气味质量、景观配置均呈正相关；空间环境评价与温湿度环境、景观配置呈正相关；光景特性感知维度与声学环境呈正相关。

2.4 社会行为学因素与光景感知评价的关系

2.4.1 性别因素

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分析性别与光景类型感知数量、光景评价各维度均值之间的关系（表6）。在日间，女性感知的光景数量高于男性；相较于男性，女性在各个维度的光景观评价都更高。在夜间，男性在情感感知维度的评价上明显高于女性。

表6 性别因素在光景感知上的差异度检验

2.4.2 访问频率

观测点的访问频率与光景评价具有相关性。如表7所示，日间时段，访问频率与光景特性维度呈正相关，与空间环境、社交倾向维度呈负相关；夜间时段，到访频率与光景特性维度呈正相关，与空间环境评价维度呈负相关。

表7 访问频率与光景感知的相关性

结论

本文以光景漫步为手段，对华工校园的昼、夜光景进行研究，得出以下结论：

（1）华工校园光景在情感感知、光景特性、空间环境和社交倾向四个维度中整体呈现积极评价，日间时段的评价总体优于夜间时段，且在活力度、印象度、期待度等评价指标上存在差异；日间典型光景的类型构成多为自然间接类，夜间则多为人工光源类；在体验者的情绪影响上，自然类光景具有较强的正向影响，反光类、高亮度类和广告牌类光景多为负面影响。

（2）典型光景的喜爱度与光景感知评价存在相关性。其中日间受喜爱的光景类型为天光、建筑轮廓天际线和植物轮廓天际线等；夜间受喜爱的光景类型为沿街路灯、标志性建筑的装饰性灯光和月光等。据此，可利用高低起伏的建筑及植物天际线结合植物、水体等自然因素营造更丰富的日间光景；夜间应注意灯光照明、标志性建筑装饰性灯光的美感，可利于提升校园光景体验。

（3）环境因素与光景感知评价存在相关性。环境客观亮度与主观感知亮度、光景满意度和各维度评价之间具有相关性，但客观亮度和主观亮度感知之间存在差异，因而在评价对光环境的主观亮度感知时不能直接以客观数据为指标，与已有的研究结果相符[30]；在昼夜时段，温湿度环境、声学环境和气味质量等其他感官环境因素，空间尺度及划分方式、景观配置和服务设施布置等环境构成因素均与光景感知存在相关。

（4）受试者的性别和到访频率对光景感知存在影响。性别因素上，日间女性感知的光景种类多于男性，对光景评价更高；夜间女性在光景情感感知维度的评价低于男性。到访频率在日间与光景特性维度呈正相关，与空间环境、社交倾向维度呈负相关；在夜间与光景特性维度呈正相关，与空间环境维度呈负相关。

光景的构成及感知体验均具有复杂性。本结果具备统计学意义，但对于不同地域和文化背景的普适性尚待辨析。光景感知与各因素之间更具体的相关关系、校园光景的感知机制与模型等均待进一步深入研究。光景若富特色和积极感性记忆将有利于提升体验者的心理感受，本研究成果可助于挖掘积极光景、规避不良光景影响，为打造更优质的校园景观提供参照。

图、表来源

文中所有图、表均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