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洋洋
(上海交通大学 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 200030)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必须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推进城市社区治理共同体建构是当今时代背景下城市基层社会治理的重点,作为当下城市治理格局中不可忽视的一环,其主要内容在于提高居民对社区共同体的认同[1]。美国著名政治科学家、公共行政学者玛丽·E.盖伊旗帜鲜明地提出应该更加聚焦在以人为中心的情感视角下研究公共管理,以代替当下对理性和认知视角的过度关注[2]。在中国社会场景下,社区情感治理作为以人为本的社区治理新方向,是促进当下社区共同体建构的有效举措[3],增强居民的社区认同感是实现情感治理目标的主要路径[4]。
国内外学者对于社区认同领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但运用实证调查来探讨社区认同的发生机制的研究则相对不足。现有社区认同相关文献多以社区认同现状[5]、社区认同作用机制研究为主,如社区认同与社区治安[6]、社区参与[7]、集体效能感[8]、利他行为[9]等。对于社区认同前因变量的探讨则主要从个体层面和社区层面展开。在个体层面上,往往关注个体微观特质对社区认同的影响,如年龄、受教育程度、职业与收入等人口统计学变量[10],以及生活满意度、社区进步程度等个体内在心理感知[11]。学者们虽然强调了邻里互动或邻里依恋对社区认同的影响[12],但是并未厘清邻里关系如何影响社区认同,即邻里关系对社区认同影响的作用机制尚待考究。在社区层面上,社区特质及社区环境是学者们重点关注的变量,如社区异质性[13]、社区物理条件及居住环境[14]。以上有关社区认同影响因素的研究虽具有启发性,但是仍有诸多待商榷之处,尤其缺乏基于理论的发生机制的探讨。
因嵌入的文化场景不同,社区研究先后出现且一直被学界所争论的观点主要有三种:“社区失落论”“社区继存论”“社区解放论”[15]。也有学者基于百年来西方社区中人群、地域及网络要素(两圈一网),将社区研究归类为五种理论[16]。无论以上何种观点,均从侧面反映了跨文化间的社区及社区感知的差异性。但是,由于跨文化比较研究的复杂性,学者们多以特定的文化场景聚焦某一城市或某一地区的社区认同现状,鲜有从跨文化视角进行比较研究。不同国家或地区间集体主义文化的差异,常常应用于跨文化的比较研究中[17]。那么,居民社区认同的发生机制是否会因国家之间集体主义文化水平高低而存在差异?本文聚焦城市地域型社区,从集体主义文化水平比较的视角探讨城市居民社区认同发生机制的场景约束,具有理论及现实意义。
本研究借助世界价值观(2017—2019年)调查数据,基于社区认同理论、社会资本理论及社会交换理论,试图建构“和谐-满意-认同”模型来阐释社区共同体培育中的认同机制。将生活满意度作为邻里关系与社区认同之间的中介变量,探究满意度感知的中介作用;同时,以集体主义文化作为生活满意度感知影响社区认同的调节变量,探讨作用机制发生的边界条件。与已有研究相比,本研究从和谐、满意、认同的链条上建构了社区认同的发生机制模型,并基于跨文化的比较分析视角探讨了集体主义文化的调节作用,提升了研究结论的解释效度,进而增强了理论贡献与实践意义。最后,基于研究结论,本研究针对中国场景提出了推进社区共同体建构的政策建议。
谈及社区认同,首先要了解“认同”的来源。英文中的认同(Identity)来源于拉丁文“idem”,意为“相同或同一”。《汉语大词典》中对于认同的解释有两方面意思:“承认同一;认可、赞同”。认同的概念早期以哲学范式下的身份认同为主,其被解释为个体对内群身份的认可[18]。关于认同的相关理论,最为著名的是以社会学价值为取向的认同理论(Identity Theory,也称为自我认同理论)和欧洲社会心理学家所推崇的以心理学为取向的社会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19]。虽然这两种主流学派对认同的概念和学科取向存在差异,但二者均强调了自我的社会属性,即自我不能先于或独立于社会。
社区认同研究发端于社会学,随后被心理学的分支学科社区心理学以及地理学的分支学科人文地理学所关注。能够查阅到的最早的社区认同定义来自社会学家大卫·哈蒙(David M. Hummon),他把社区认同定义为“对自我的解释,该自我使用社区(特别是定居形式)作为依恋的场所或自我表征的形象”,通过回答“我在哪?我属于哪个社区?”来解释自我对社区的认同[20]。在公共管理学科领域,Cope等人基于案例研究首次把社区认同与地方政府审查联系起来,把社区认同界定为“人们对自己属于哪里的觉知”[21]。但是,在过去的20年中,国外的社区认同实证研究大多集中在社区心理学领域,主要聚焦在微观个体层面,鲜有从社区治理的视角开展探讨。国内对于社区认同的实证研究起步较晚,处于缓慢发展阶段。对于社区认同概念的理解不够深入,依然停留在前因和结果相关变量的分析中,并且与社区感、社区依恋等概念存在混淆[22]。社区治理及发展的精髓在于居民对社区认同感的增强和相互支持网络的建立[23]。社区认同与实现城市认同和国家认同密切相关,是建构和谐社会及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微观载体[24]。
邻里关系(Neighboring Relations)包含“社会互动、象征性互动以及个人与周围人和他们居住的地方的依恋”[25]。邻里关系在维系社区存在与发展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安全、信任的邻里氛围是和谐邻里关系的重要指标[26]。所谓邻里,是指在居民互动过程中不断建构的关系体,居民之间较为频繁的交往和互动是社区认同产生及发展的基础[27]。社会认同理论认为个体通过分类、认同与比较的方式获得群体身份,从而实现自我的满足,包括个体自我概念的形成、自尊水平的提供、内群体偏好以及群体归属感的获得。安全、信任的邻里氛围建构,满足了社区居民的需求及自尊的获得,从而使得居民对所属社区产生认同感。众多实证研究均指出,邻里关系在社区认同研究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柴梅等人通过对城市社区认同现状及路径的探究,将邻里的交流频度及深度作为衡量社区认同现状的重要指标[10]。李艳丽和蔡芳媛探讨了空间互动与社区认同关系,认为楼栋里的邻里互动是重构社区认同的主要实现路径[28]。袁振龙从社会资本理论视角出发,基于问卷调查,验证了社区安全感知与社区认同的显著相关性[6]。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和谐(安全与信任)的邻里关系会促进个体对居住社区产生认同感。
生活满意度感知是衡量居民生活质量的重要指标,是人们对其整体生活水平的主观判断,也是衡量主观幸福感的重要认知维度,能够反映个体生活愿望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差距[29]。社会资本理论认为,“人们通过社会互动和与他人的联系,在个体、群体和组织层面获得有形和无形的资源”[30]。该理论所阐述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作为资源的社会资本嵌入在个体、群体相互联系的社会网络中。邻里关系是结构型社区社会资本的重要内容,和谐的邻里关系能够提高居民的满意度感知[31]。
社会交换理论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视为交换的过程,认为社会关系是在“给予-回报-再给予-再回报”这样一个连续的过程中形成及发展的[32]。已有的研究表明,当个体的需求得到满足,通常会采用更加积极的态度来做出回报[33]。该理论同样也可以被应用于社区场景下,如果社区能够满足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基于互惠的原则,居民会对社区产生归属及认同感。众多学者探讨了社区居民的满意度对社区认同感的影响,如居住满意度[34]、房屋满意度[35]、社区总体满意度[36]。单菁菁在针对北京市部分社区的抽样调查中分析了社区满意度与归属感及认同感的关系,使用社会治安、住房条件、社区绿化等20个指标衡量了居民社区满意度,认为社区归属感与认同感作为社区存在和发展的重要前提,直接来自于居民对社区日常生活的满意度[11]。学者们强调了居民社区意识的中心在于生活需求的满足[37],生活需求的满足是社区认同产生的基础。桑志芹和夏少昂对南京市民进行的问卷调查显示,社区中的人际互动以及居民对社区的满意度是影响社区认同的主要因素[38]。可以看出,居民的需求是否被满足,即居民对社区生活的满意度感知会直接影响社区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
基于以上论述,从邻里关系到社区认同,满意度感知在二者之间具有关键桥接作用。本研究认为,和谐邻里氛围提高了居民的生活满意度,居民的需求得到满足,从而提高了对居住社区的认同感。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2:生活满意度在邻里关系与社区认同之间具有部分中介作用。
跨文化视角下的比较研究是当下学术界关注的热点议题。GLOBE模型作为探讨跨文化研究的主要依据,可以提供全球文化地图,便于不同区域文化之间的比较,其主要目的是探索复杂的文化对社会科学的影响[39]。众多学者基于GLOBE模型对热点议题开展了跨文化比较研究[40]。但是,针对社区认同的相关研究鲜有考虑跨文化差异的边界作用。
集体主义(In-group collectivism)指的是个人在其组织或家庭中表达自豪感、忠诚度和凝聚力的程度[41]。在集体主义文化较浓厚的国家,个体会更加重视群体的目标和福祉,考虑融入社会群体的程度、感知到的义务以及对群体的依赖较高;相反,在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个体会更加重视个人目标的实现,其群体融入程度及群体义务感知度较低[17]。因此,在高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居民往往具有较高的社区认同感,且社区认同感受个人因素的影响较小;相反,在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个体社区认同程度往往会受到个体因素的影响,只有在个人生活满意度感知达到一定水平,其社区认同程度才会提高[8]。换言之,与高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的居民相比,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居民的社区认同感受生活满意度的影响较大。据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设:
H3:集体主义文化不仅在生活满意度与社区认同的关系中具有调节作用,同时通过生活满意度对社区认同的间接效应也发挥着显著的调节作用。
本研究选取了世界价值观追踪调查(WVS Time Series Data)中最新的调查数据(2017—2019年)来验证本文提出的假设。(1)对于“社区”概念的理解,会随时代变迁而改变,WVS(2017—2019年)的数据是目前世界价值观追踪调查发布的最新数据,能够较好地反映居民对当下社区的感知。经过数据筛选和清理,基于GLOBE项目中对于国家/地区的划分,本研究共纳入了30个国家和地区的33620个城市居民样本调查数据。(2)GLOBE文化模型目前包含了60个国家和地区的文化评估(具体的划分依据详见https:∥globeproject.com/results?page_id=country#cluster),本文把世界价值观数据(2017—2019年)中纳入的48个国家(地区)与之进行匹配,共纳入了9个文化区域中的30个国家,能够有效实现跨文化的对比。此外,在数据筛选过程中,基于X050以及X050C两题项(居住类型),仅纳入了城市居民样本。其中,男性16169人(48.1%),女性17420人(51.8%),信息缺失31人(0.1%);年龄分布在17~100岁之间(M=43.55,SD=17.01);婚姻状况中,已婚17686人(52.6%),单身、离婚或丧偶15814人(47.0%),数据缺失121人(0.4%);教育水平划分为三类:低水平(9414人,28.0%)、中等水平(12045人,35.8%)、高水平(11812人,35.1%),数据缺失349人(1.0%);去年一年的家庭收入划分为三种类别:有积蓄(10269人,30.5%)、收支平衡(14254人,42.4%)、入不敷出(7548人,22.5%),数据缺失1550人(4.5%);社会阶层分为五类:高阶层(403人,1.2%)、中高阶层(6762人,20.1%)、中低阶层(13489人,40.1%)、工薪阶层(7891人,23.5%)、低阶层(3586人,10.7%),数据缺失1490人(4.4%);居住城市类型包含了首都城市(9958人,29.6%)、区域中心城市(9416人,28.0%)、区县级城市(7066人,20.9%)、小城镇(7233人,21.5%)。
本研究所包含的核心变量主要有如下四个:社区认同、邻里关系、生活满意度以及文化类别中的集体主义文化特质。前三个变量的选取是基于世界价值观(2017—2019年)调查中的已有题项进行的匹配。集体主义文化特质是基于GLOBE模型中对于集体主义的测量得分进行的划分。
社区认同。本文基于已有的社区认同测量选取如下两个题目的得分均值来评估地域型社区认同:“我把自己视为居住社区的一份子”和“我与社区的紧密程度”。两个题项均采用1~4级评分标准(1代表非常同意/非常紧密,4代表非常不同意/不紧密)。基于研究需要,对两个题项评分进行了反向计分。
邻里关系。基于已有的邻里关系测量[42],本文选取如下两个题目的得分均值:“邻里安全感知”和“邻里信任感知”。两个题项均采用1~4级评分标准(1代表非常安全/完全信任,4代表非常不安全/完全不信任),同样对两个题项评分进行了反向计分,并进行了加总后的平均值计算。
满意度感知。社区是居民生活的主要场所,因此对于满意度感知的测量,采用生活满意度感知的数据来评估。该题项采用1~10的连续等级对生活满意度进行评分(1代表不满意,10代表满意)。
集体主义文化。文化传统的分类依据源自GLOBE模型中基于国家和地区的文化进行的类别划分。针对GLOBE项目中对于国家及地区的分类,共有30个国家和地区被纳入数据分析。我们依据各区域分布中集体主义得分是否高于均值(5.03),划分为高集体主义和低集体主义两大类(0代表低集体主义,1代表高集体主义)。
基于已有研究,并结合世界价值观调查问卷中的题目,本研究纳入的控制变量包含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受教育水平、去年家庭收入状况、社会阶层感知、居住城市类型以及国家类别变量。
本研究在进行数据筛选、清理以及变量加权计算的基础上,基于安德鲁·F. 哈耶斯于2013年开发的PROCESS插件进行有调节的中介效应分析,并通过Stata16.0来检验集体主义文化的调节效应。为检测共同方法偏差可能带来的干扰,运用Harman单因素检验法对三个核心变量进行探索性因素分析。最后,基于世界价值观调查数据,通过替换关键变量及数据的方式进行了稳健性检验。
本研究纳入的核心变量和人口统计学变量之间的相关性检验及各自的均值、标准差结果如表1所示。其中,核心变量邻里关系、生活满意度、社区认同与集体主义之间均具有显著的相关性。同时,我们比较了不同集体主义(高、低)组别中,邻里关系、生活满意度以及社区认同之间的差异,结果显示两组之间存在显著差异,满足了对研究假设验证的基本条件。此外,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受教育水平、去年家庭收入状况以及社会阶层感知与四个核心变量之间均存在一定的显著相关性(城市类型与社区认同的相关系数不显著)。因此,在后续的假设检验中,将以上六个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
表1 主要变量的均值、标准差与相关系数
为了确保变量选取的可行性,运用Harman单因素检验法,对邻里关系、满意度感知、社区认同三个核心变量中的10个题目进行共同方法偏差的验证。结果显示,确定抽取的因素数量为3,总方差解释了58.19%的变异;首个因素解释了总变异的31.24%,小于40%,成分矩阵显示各变量包含的成分与各自选择的题目一致,变量的区分效度较好。
表2的数据分析结果显示,邻里关系不仅对社区认同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γ=0.154,p<0.001),对生活满意度也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γ=0.424,p<0.001)。个体的生活满意度对社区认同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γ=0.072,p<0.001),加入中介变量(生活满意度)后,邻里关系对社区认同的正向预测作用依然显著(γ=0.154,p<0.001),这表明生活满意度在邻里关系与社区认同之间具有部分中介作用。同时,基于GLOBE模型中对国家/地区的集体主义划分,对生活满意度与社区认同的关系进行了简单斜率检验和交互效应图的绘制(如图1所示)。对于低集体主义文化的国家/地区而言,生活满意度对社区认同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bsimpleslope=0.031,SE=0.01, 95%CI=0.025~0.037);对于高集体主义文化的国家/地区而言,生活满意度对社区认同同样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bsimpleslope=0.008,SE=0.01, 95%CI=0.006~0.010)。从图1可以看出,相比高集体主义文化国家/地区而言,在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生活满意度对社区认同的正向影响更大。
表2 有调节的中介效应路径分析结果(模型1)
图1 集体主义文化调节效应图
对于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模型,通过分组回归的方式进行了进一步的验证。就整体数据而言,中介作用的效应值为0.02,p<0.001,95%的置信区间为(0.007~0.012),中介效应在总效应中的占比为13.2%。在高集体主义文化的国家/地区中,邻里关系通过生活满意度对社区认同影响的间接效应显著,结果显示,中介效应(0.01)在总效应中的占比为6%,95%的置信区间为(0.001~0.004);在低集体主义文化的国家/地区中,邻里关系通过生活满意度影响社区认同的间接效应显著,结果显示,中介效应(0.06)在总效应中的占比为19.5%,95%的置信区间为(0.042~0.064)。
为了验证结果的稳健性,本文采用如下两种方式进行检验。首先,以邻里中风险因素的发生频率代替邻里关系进行验证。世界价值观(2017—2019年)数据中的邻里风险因素调查包含了抢劫、街头酗酒、警察军队干扰居民生活、种族主义以及街头贩卖毒品的发生频率(1代表非常频繁,4代表非常罕见)。本研究把五种事件频率进行加总平均,来间接反映邻里关系(模型检验结果见表3)。其次,运用世界价值观(2010—2014年)数据进行研究假设的再次验证(模型检验结果见表4)。经过对有调节的中介模型的数据分析,研究结论依然成立。据此,我们认为本研究的结论相对稳健。
表3 有调节的中介效应路径分析结果(模型2)
表4 有调节的中介效应路径分析结果(模型3)
文章基于世界价值观调查(2017—2019年)的数据,阐释了社区共同体培育中的社区认同机制。本研究衔接了已有的“和谐-满意”和“满意-认同”的研究思路,基于社区认同理论、社会资本理论、社会交换理论,建构了“和谐-满意-认同”模型,较为清晰地阐释了社区共同体培育中的认同机制。研究结果表明,和谐的邻里关系对社区认同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生活满意度感知在邻里关系与社区认同之间发挥了部分中介作用。研究结果验证了“和谐-满意-认同”模型。也即,融洽和睦的邻里氛围能够提高居民的社区生活满意度,而具有较高的生活满意度会提高居民对社区的认同及归属感。社会认同理论认为,认同是从认知与情感相结合的角度,解释个体与群体行为的内在心理机制[43],居民对和谐邻里关系的认知及生活满意度的情感表达能够较好地解释社区认同产生的来源。近年来,在中国本土实践场景下,社区情感治理作为以人为本的社区治理新方向,其主要实现路径之一就是提高居民的社区认同感[44]。提高居民社区认同感是情感治理实现的基础,本研究为基层社区如何落实情感治理,从而实现共同体建构提供了“和谐-满意-认同”的路径阐述,丰富了情感治理的路径研究。
本研究检验了不同集体主义文化水平下,“和谐-满意-认同”路径的差异性。地域型社区作为一种特殊类型的“组织”,集体主义文化水平不同,邻里关系与生活满意度对社区认同的影响效力也会存在差异。本研究将集体主义文化引入社区认同发生机制的分析中,验证了集体主义文化在生活满意度感知与社区认同之间的调节作用。首先,集体主义文化对“满意-认同”环节的作用是负向的,即在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生活满意度感知对社区认同的影响更为显著。可以解释为,在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个体会更加重视个人目标的实现,和谐的邻里氛围更能有效提高个体的生活满意度感知,从而进一步提高个体对社区的认同。其次,研究结果发现,高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居民普遍具有较高的社区认同感,较好的邻里关系和满意度感知对于提高社区认同感更多地表现为保障作用。因此,后续研究有必要深入探究高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进一步提高居民社区认同感的关键要素。最后,集体主义文化同样调节着“邻里关系-生活满意度感知-社区认同”的关系,不仅影响着生活满意度感知与社区认同的关系,还对通过生活满意度感知发生作用的“邻里关系-社区认同”具有调节作用。值得注意的是,无论高集体主义文化还是低集体主义文化,生活满意度感知的直接效应和中介效应都是正向且显著的,只是影响程度存在差异,也即满意度感知对于社区认同的影响具有跨文化的稳健性。总体而言,本研究通过跨文化比较的方式探讨了社区认同的发生机制,同时也验证了“和谐-满意-认同”路径在跨文化背景下的稳健性。
本研究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第一,为提高城市居民的社区认同感提供了可鉴路径。具体而言,营造安全信任的社区氛围,增进邻里关系的和谐,进而提高居民生活满意度,是提高居民社区认同感的重要路径。第二,为后续跨文化研究提供了可鉴路径。本研究基于GLOBE模型,探讨了集体主义文化在社区认同形成机制中的差异,后续研究可以基于GLOBE模型探讨多维度比较视角下社会学及管理学科中热点问题的跨文化比较。第三,基层社会治理要考虑国家或地区的文化背景。本研究的结果验证了“和谐-满意-认同”路径在跨文化背景下的稳健性。值得注意的是,提高生活满意度感知在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更有利于提高居民的社区认同感,因此,各国政府在基层社区治理过程中应考虑文化背景的差异。
针对高集体主义文化的中国场景,在保障和谐邻里关系和生活满意度的同时,应探索新时代背景下推进社区共同体建构的新路径。首先,立足中国场景,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优势。始终坚持并充分发挥党建引领的作用,助推社区党员亮身份,积极参与到社区自治及社区服务的多个环节。保障社区管理和服务队伍建设,不断提高社区工作者的专业水平,积极引进社区外的第三方社会组织力量,提高社区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水平。其次,在法制框架下积极推进社区情感治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治理是以“人民本位”的社会理念不断推动社会共同体构建的实践过程[45]。基于我国“情为基础,理为本,法为末”的历史文化传统,情感在国家治理体系中是基本的、不可或缺的、具有核心地位的元素,尤其是在基层社区,情感治理非常必要[46]。因此,应在构建“和谐-满意-认同”路径的各个环节中,综合运用内生情感与外生情感,通过实现正向情感再生来建构共同体的情感联结。最后,在维护居民权益的同时提高社区居民自治参与程度。社区居民参与社区事务的动力来源于两个方面:追求共同利益,追求情感满足与认同。共建共治共享是推进社区共同体建构的可靠路径,社区管理及服务者应在保障居民权益最大化的同时,推动居民积极参与社区服务,遵守社区制度和规范,营造良好的居住环境,进而提高居民的社区认同感。
本研究通过跨文化比较的方式对社区共同体培育中的认同机制进行了初步探索,但同时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首先,由于世界价值观的数据并未进行精确的样本匹配追踪,在核心变量的选取和评估上,没有做到多阶段追踪调查,虽然进行了两种方式的稳健性检验,且共同方法偏差的干扰作用不显著,但结论的可靠性依然需要后续案例研究进行深描加以验证。其次,“和谐-满意-认同”模型中从邻里关系的和谐到生活满意度的感知,再到社区认同的提升,这个过程是长期性的,虽然运用了大样本进行了验证,但是横截面数据难以做因果关系的推断。随着情景调查实验以及追踪调查研究方法的日渐成熟,后续研究可以借此来深入探讨社区认同的发生机制。最后,由于篇幅限制以及文化类别的复杂性,本研究仅纳入了集体主义作为调节变量,后续研究可以从其他文化视角,解释不同文化特质对社区认同培育机制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