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群星
1987年春晚,费翔演唱《故乡的云》。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能让你轻轻跟着和?
春晚40年,每一代观众大概都能说出心中的“金曲劲舞”TOP1(注:网络用语,指第一名)。在40年的时间长轴上看,歌舞以最为直观的方式,体现出时代变迁与社会变化。
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歌舞承载着别样的意义。脱口而出的歌词与旋律背后,藏着的可能是少年心事,可能是骨血亲情,可能是爱国壮志,也可能是阴差阳错之下一夕改变的前途命运。
接受采访的那天凌晨,词作家、导演甲丁刚从成都赶回北京。今年夏天,由于疫情被推迟了两年的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就要举办了。作为闭幕式总导演,甲丁也为此重新忙碌起来。
62岁的甲丁高大瘦削、头发乌黑,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他的眼镜框是接近椭圆的多边形,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艺术气息。因为要聊春晚,他特意穿了一件暗红色的休闲西装,“这样更有过年的氛围”。
这并不是一张春晚观众会感到熟悉的面孔,但关注春晚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从1986年起,甲丁就参与春晚的策划工作,用他的话说,当时是“边缘策划”。2001年开始,他数次担任春晚的总策划,也担任过分会场的总导演。此外,他还有一个主要的身份:长期为春晚歌曲作词。据他自己的不完全统计,歌曲数量高达40多首。“可能是春晚里署名最多的作词人。”他笑道。
长期的电视人生涯在甲丁身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舞台上有句行话:声音不怕大不怕小,就怕正和好。”意思是一台晚会不能从头到尾不温不火,这句话用于形容他本人其实也同样适用——他讲话层次分明,声音清晰洪亮,音量会随着内容有所起伏,但始终保持在足以让你清楚接收的范围内。拍摄设备刚架好,还没等记者提醒可以开始采访,他主动双手一拍:“好,干活儿!”瞬间进入状态,干脆利落。
现场经验几乎覆盖绝大部分春晚,和春晚的故事从何讲起?甲丁的选择是“最让我幸福的一件事儿”,那就是2005年把《千手观音》这个舞蹈节目成功推上舞台。
21位聋哑演员,完美地表演了一段长达6分钟的华丽舞蹈。他们轻盈的舞步、灵动的旋转,展示着新时代中国残疾人的风采。不管谁去盘点春晚史上的经典,一定都不会漏掉《千手观音》。
《环球人物》记者采访过《千手观音》的领舞邰丽华。她两岁失聪,在聋哑学校学舞蹈时感受到久违的快乐,从此一头扎进去,15岁成为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领舞,28岁登上春晚舞台。
“聋哑舞蹈演员要把动作做齐其实不难,但舞蹈是一种艺术,本质是一种韵味,要表现出这种韵味就需要在每一个动作、神情、力道上与音乐达成高度的一致。特别是我们还有男演员,刚性的美怎么表达?柔性的美又怎么表达?这些都是需要一遍一遍去打磨的,我们用了很多年。”回忆春晚的彩排经历,邰丽华说。
在甲丁的讲述中,《千手观音》的幕后故事更多地浮现出来。这是冰山隐藏在海面之下的部分:每年春晚的筹备都存在万千变数,即便是大家一致认为好的节目,也不一定能存活到最后一刻。
“《千手观音》有三层突破,一是整个春晚历史上没有残疾人表演的节目,二是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彩的舞蹈节目,三是从来没有一个歌舞类节目能在寸秒寸金的春晚中获得近6分钟的时长。”甲丁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说实在的,这是一次‘越界’。任何一种创新都会面临阻力的,关键看你怎么坚持,怎么努力地去实现它。”
为了让《千手观音》顺利登台,甲丁和同事们绞尽脑汁。他们想出了“前铺后垫”的办法:舞蹈正式开始前,请主持人先简单介绍演员的特殊背景,引导观众进入情境;舞蹈结束后,手语老师上场,带领现场和电视机前的所有观众学习手语。
结果已经证明了策划的成功。“爱是我们共同的语言”,当观众学着老师和邰丽华用手语打出这句话时,不知有多少人热泪盈眶。
“我判断它是一个好节目,会取得热烈的反响。作为创作者,这样基本的自信是有的。但后面在全社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是在我意料之外的。”甲丁说。
影响是什么?处于困境的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迎来春天,被100多个国家邀请演出。甲丁曾随团出访,发现台下几乎场场爆满。观众多是当地人,不像有的出海表演主要是华侨华人观看。
2005年春晚,21位聋哑演员表演舞蹈《千手观音》。
高光也打在了当时全国8200万残疾人群体身上,他们的难处、需求、渴望、对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被全社會看见。这些,让甲丁感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幸福感”。
即便到了现在,《千手观音》的剪辑片段仍然在B站和短视频平台热播。17年前的电视画质已显得有些粗糙,但这并不影响年轻人把“跪了”的赞叹发满屏幕。“跪了”,是网络用语中的顶礼膜拜。
因为参与“年年难办年年办”的春晚,甲丁“把这辈子的会都开完了”,每年都恨不得明年再也不来。他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负责全家人的伙食,练得一手好厨艺,但因为春晚,每年除夕他都难以施展这份手艺,年夜饭只用盒饭草草对付过去。春晚一结束,他以最快速度“拎包跑路”,赶回家陪父母和爱人孩子过年。
“越界”与创新,一直是春晚的主题。1983年春晚就突破性地播出曾被视为“禁歌”的《乡恋》。甲丁说,那是中国内地流行音乐的“开山之作”。
相较于舞蹈,音乐是甲丁更擅长的艺术领域。他出生于一个创作世家,父亲是著名词作家洪源。“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这朗朗上口、家喻户晓的歌词,是洪源在两个小时内紧急完成的。
冬天父亲要熬夜创作时,便把甲丁这些孩子们赶去睡觉。生活中方方面面的细节都在提示甲丁,创作与他有着天然的联系。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自然而然地成长为一个创作者。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甲丁大学毕业,正赶上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国电视万象更新。他24岁时偶然参与央视举办的国庆晚会,跟着导演邓在军入行,从此和电视、晚会结下不解之缘。
春晚的歌曲节目有着怎样的遴选标准?甲丁说,简单来讲就是“好”。这听上去有些缥缈,但一到看节目时,大家总会有共识:这个歌“好”,那个歌“不好”。在他参与的那些年里,春晚导演组会归纳大家喜欢的年度好歌曲,看看哪些适合在春晚演出;同时也委托创作,先确定主题,再找适合的创作者。
甲丁举了一个典型的“好”歌例子,1999年春晚的《常回家看看》。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词作者车行是黑龙江省电视台的导演,只能算是半专业人士,创作动因源于父亲的去世。他年轻时常常顶撞父母,工作后又很少回家。父親67岁去世,猝不及防的车行后悔不已,深感一家人的团圆时光太少。
某次乘坐火车,车行被窗外的春景触动,《常回家看看》就此诞生。“我就是写我家里的事儿,没有一句瞎编。”没有宏大的意象,全是琐碎的日常,但“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这样平实的表述,道出了每个中国人都熟悉的家庭体验。
甲丁参与了《常回家看看》的策划。为了让观众进入作品情境,先要找到一个“家”的形象。他根据人们回家的第一个集体动作“开门”,设计了一扇扇家门敞开的舞台效果,强化和深化“回家”的意味。
在他看来,《常回家看看》之所以大受欢迎,不仅因为歌词质朴、演唱真挚,还因为它切中当时人们的疼痛与希冀。在城乡二元结构中,为了更好的经济条件和事业发展而远赴大城市的游子,以及与之相应的留守故土的“空巢”老人日渐增多,这首歌戳中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一首好的歌曲总能与时代的情绪共振。”甲丁说,另一个例子发生在2001年,中国正在申奥,春晚导演组认为需要一首申奥题材的歌曲,但市场上的申奥歌曲仍是空白,甲丁接下创作任务。
2023年1月4日,甲丁在北京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1999年春晚,陈红(左)和蔡国庆演唱《常回家看看》。
1984年春晚,张明敏(中)和李谷一(右)、奚秀兰在后台合影。(受访者供图)
1995年春晚,刘德华演唱歌曲《忘情水》。
“从什么角度来写?申奥是全民行为,所以咱们就说《大家一起来》,共同努力。”甲丁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题目确立后要选择合适的歌手,他/她得有足够的表现力和号召力,考虑和接触下来,最终确定了刘欢。
“为胜利来吧/看太阳举起金牌/让奥林匹克在这里多一份精彩/北京是梦开始的地方/亿万双目光期待把圣火呼啦啦点起来/一起来吧/带着超越梦想的豪迈/一起来吧/踏着迈向光荣的节拍……”仅看歌词,也能感受到那种豪情。甲丁说,歌曲选取了一种拉丁风格,用的是“忙忙叨叨”的节奏,以反映当时那种蓬勃热烈的心态。
在甲丁看来,给春晚歌曲作词,最重要的是发掘一个人们由衷关心的主题,把大家的心里话写出来。他也经历过滑铁卢,有一年给春晚写了7首歌,“老百姓一首都没记住”。他觉得,得承认自己的语言和想法跟民众的需求产生了距离。“既然没有写这个的本事,那就不接这活儿了。”他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其他能和观众共振的文艺创作上。
为什么现在的春晚歌曲越来越不能让大家感到满足?甲丁坦言,不光是春晚,整体音乐创作都是如此。没有足够多的好作品,春晚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们做过统计,现在各种平台上每一天都能推出来2000多首新作品。全民的音乐素养比以前提高了,加上各种科技手段的辅助,做出来的音乐也不会差。但坦白讲,‘高原’的作品多,‘高峰’的作品很少。所以脍炙人口的春晚‘金曲’也就难以出现。”甲丁说。
说到春晚的“金曲”,不得不提港台歌手。
采访时听张明敏说话,几乎感觉不出他是位香港歌手。他的普通话发音相当标准,只有在“黄”和“王”这样个别的字上会暴露粤语区身份。
回顾1984年春晚,张明敏和《我的中国心》是一个新奇的亮点。“临行前我很忐忑,因为那时候内地和香港彼此完全不了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犹豫之际,是身为印尼华侨的母亲给了他坚定支持。“她说中国只有一个,我应该回去唱这首歌。”
左图:1998年春晚,王菲(左)和那英演唱歌曲《相约一九九八》。右图:2011年春晚,周杰伦(右)与林志玲演绎歌曲《兰亭序》。
到了北京,一切都新鲜,别人看他也是如此。彩排时有人问:你们香港人,是不是都24小时不睡觉,被逼着做很多不好的事情?香港是不是到处都是黑社会,到处都是一些黄色的东西?这让张明敏哭笑不得,也就记了很多年。
“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除夕夜,张明敏如期登台。深情的歌声一出,立刻风靡全国。
春晚之外的時代图景是:中英谈判正在进行,时任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将于这一年的年底再度访华。香港歌手首次登上春晚舞台,呼应着香港回归祖国的明确期待。
如果说张明敏是春晚早期中国香港歌手的代表,那么中国台湾歌手的代表非费翔莫属。费翔是中美混血儿,当时已有美籍华人身份,但春晚征求他对署名的意见时,他毫不犹豫:“台湾地区歌手!因为我是中国人!”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飘泊……”1987年,费翔翻唱了这首《故乡的云》,以及《冬天里的一把火》。他洋气俊朗的面孔与活力四射的唱跳吸引了无数青年观众,在全国掀起一阵模仿浪潮。
费翔的母亲是北京人,春晚节目组把她和费翔的外婆也请到了现场。在演唱之前,费翔深情地亲吻了外婆的面颊,这让电台主持人、独立音乐人李源印象深刻。
“我相信对于当时的大陆观众来说,这个举动是非常有冲击力的。费翔的走红昭示着一种转折:在处于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音乐逐渐从政治叙事回归人本主义。”他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华语流行音乐的“黄金年代”。春晚歌曲不仅将港台流行音乐带入内地观众的视野,也成为黄金年代的绝佳注脚。
1995年,张明敏再上春晚,参与合唱《难忘今宵》。他笑着回忆道,临近回归,香港与内地的交流日益密切,内地观众看他的眼神不再像11年前看“保护动物”;港台歌手对上春晚的态度也从“被邀请”变成“积极争取”。那一年登上春晚的港台歌曲极具代表性,有刘德华的《忘情水》,有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1995年春晚过后,《忘情水》风靡于街头巷尾,成为香港“四大天王”作品中内地流行度最高的歌曲之一,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哼唱几句。借此东风,《忘情水》专辑在华语地区累计销量超过380万张,创造了刘德华本人的销量纪录。
“如果说80年代的港台歌手上春晚更多与时事密切相关,那么90年代的港台歌手上春晚则关乎流行文化本身。”李源说:“刘德华的《忘情水》、庾澄庆的《让我一次爱个够》、叶倩文的《我的爱对你说》、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主题全是‘小我’的个人情感。”
但“小我”的低吟浅唱里,依然有时代的强烈和声。1998年春晚,出生于北京、成名于香港的王菲和内地歌手那英合唱了一首《相约一九九八》,这首歌有双重时间意义:歌词书写了改革开放20年的生机与喜悦,歌手标志着1997年香港回归后内地与香港的深刻交融。一唱即成经典。
此后,新世纪两岸三地的文化交流日益密切,音乐节目百花齐放,林志炫、周杰伦、张韶涵等歌手纷纷参加春晚演出。其中的“人气王”当数周杰伦,他上了6次春晚,演唱了《龙拳》《青花瓷》《兰亭序》等歌曲。
90年代流行的“情”与“爱”,也让位于更加多元化的题材。李源说:“以周杰伦为代表的港台歌手拓展了华语音乐的想象力。他的歌让大家发现,原来中国功夫、传统技艺都可以成为题材的一部分。”
不过,似乎再没有歌曲能像当年《我的中国心》《忘情水》一样取得轰动效应。李源注意到一个现象:港台歌手的出场方式,也从一人唱多首的独唱逐渐变成参与“串烧歌”联唱——这固然与春晚的时间变得寸秒寸金有关,但另一方面,当内地流行音乐可以与港台流行音乐比肩甚至有超越,港台歌曲的位置自然被相应弱化了。
张明敏再次参加春晚是在2012年和2014年。对他而言,2012年的春晚体验尤为特殊:恰逢第三十届春晚,他和儿子张颂华一起登台,重唱了《我的中国心》。
“我儿子是‘85后’,他小时候对这首歌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张明敏说,直到张颂华去澳大利亚留学,认识了一众来自内地的朋友,才对父亲上春晚的经历有了更多的兴趣和思考。“2012年跟我来北京,他应该是大开眼界的,也更加明白‘中国心’的传承意义。”
张明敏至今保留着每年观看春晚的习惯。“春晚毕竟是我的起点。”虽然不像甲丁一样深度参与其中,他也能感觉到,现今春晚的歌曲传唱度不高。张明敏对《环球人物》记者恳切地说:“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历史,我们中国的文化和价值观是很有生命力的,所以在流行音乐上,我们也完全可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我个人觉得在这方面,中国流行音乐仍然处在酝酿阶段。”
在李源看来,自从互联网诞生,流行音乐的分发模式就开始了“去中心化”。春晚作为电视时代的代表,歌曲从“时尚引领”变为“热点总结”也无可厚非。“我反而觉得这是挺好的变迁。2023年了,我们没有必要靠一台一年一度的晚会去了解最前沿、最有品质的歌曲了。”
在春晚的节目分类中,歌舞是一个大类。歌曲虽然平淡了,但近几年舞蹈异军突起,成为全民关注度极高的话题,其中有审美的愉悦,有文化的巧思。
近三年的最大“爆款”,非《只此青绿》莫屬。2022年除夕夜,发髻高耸的演员们身披青绿长衣徐徐起舞,通过静待、望月、垂思、独步、卧石等一系列颇具禅意和丰富想象力的情景动作,展现千里江山,给观众带来极致唯美的视觉享受。
长达6分钟的时长,在近年来的春晚舞蹈类节目中只此一家。它是同名舞蹈诗剧中的选段,原剧围绕着宋朝传世名画《千里江山图》讲述了一个时空交错的故事。
在中国东方演艺集团一旁的咖啡厅“青绿空间”,《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了《只此青绿》的总编导韩真、周莉亚。
咖啡厅去年夏天开业,距离《只此青绿》首演不过一年。玻璃杯底部有山的造型,窗帘印着《千里江山图》,墙上排列着演员们的定妆照,处处都是青绿的痕迹。一个中国的舞蹈IP衍生出一个实体空间,韩真从业多年,这样的案例从没见过。
“春晚彩排的时候,很多人觉得这个节目肯定会被刷下来,因为它的气质是端庄、沉静的,不热闹,不符合大家对春晚的既有印象。但是节目反响很好。”周莉亚说。
她回忆,接到彩排通知已是2022年1月17日,距离除夕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舞团正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进行首轮巡演,票已售出,演出不能取消,青年演员们只能在天桥和央视之间来回跑,有人累得直哭。
1995年春晚,黄豆豆表演舞蹈《醉鼓》。
周莉亚是四川人,说话至今带着乡音,能感觉到川妹子的火辣劲儿。韩真是山东人,身材高挑,讲起话来慢声细语。浓淡相宜、动静结合的《只此青绿》,就像她们的性格。周莉亚笑道:“我俩正好一动一静形成互补。我妈形容我从小好动,给我一把小铁铲我能挖遍整座山。韩真的妈妈评价女儿:给她小铁铲,她能挖一下午不挪窝。”
在春晚的舞台上,舞蹈最初是配角,多是歌曲的伴舞。上世纪90年代,一些精品开始出现,如1993年杨丽萍和陆亚的《两棵树》、1995年黄豆豆的《醉鼓》。那是韩真的舞蹈启蒙之一。“你知道那是顶级的舞者和表演。”
大学毕业后,韩真在春晚当过舞蹈节目编导。2009年春晚广受好评的舞蹈《城市变奏曲》,她是主创之一。这个节目是为了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而作,舞蹈表演的同时舞台背景不断变换,中国城市的快速发展被立体呈现出来,给人耳目一新的视听体验。
周莉亚的春晚初体验还要早两年。2006年,她执导了关注农民工的舞蹈作品《进城》,获得第八届桃李杯舞蹈大赛群舞类金奖。舞蹈被2007年春晚导演组相中,成为当年春晚最有记忆点的节目之一。
这两个舞蹈的基调都是热烈的。到了2020年春晚,舞蹈《渔光曲》有了变化。它和《只此青绿》一样,出自两人编导的舞剧。节目中,一群穿着旗袍的上海女子伴着小板凳和团扇在弄堂里起舞,婉约、优雅、从容,尽显东方女性之美。
现如今,评价一个春晚节目火不火,网络上的“二创”是标准之一。《渔光曲》的翻跳版本很快在视频平台上出现。没有团扇的网友大开脑洞,纷纷拿起锅盖作为替代。“流行了一阵‘渔锅曲’”。周莉亚笑着说。
最“出圈”的还是《只此青绿》——尽管人们都觉得春晚从必需品变成了陪伴品,它的影响力还是巨大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模仿演员下腰动作的“青绿腰”成为短视频博主的“流量密码”。
韩真和周莉亚也成了家族红人,过年回家总要被拉着拍照发朋友圈。韩真说:“我们俩的家乡可都是‘十八线小县城’。以前亲戚们对我的印象就是在北京搞艺术的,现在都知道是《只此青绿》的总编导了。”
从《城市变奏曲》到《只此青绿》,韩真的总结是,不管一个作品是“动”是“静”,只要传递的艺术感受是强烈的,一定能引发观众的共鸣。“关键看作品是否满足了观众的审美需求,让他们有美的享受。好的作品会散发出足够的魅力。”
在她看来,《只此青绿》能够在去年爆发,也离不开观众审美品位的提升。她还记得刚毕业时,舞蹈演出市场处于一种待开发的状态,许多同学去只能去景区做演员。现在,愿意进剧场欣赏舞剧、舞蹈的观众越来越多,而且有专业化、年轻化的趋势。
周莉亚深有同感,让她感受最强烈的是网络上的各种“repo”(网络用语,指观众现场观看演唱会、舞台剧之后的介绍和反馈)。她对记者讲起,《只此青绿》的专家研讨会上,当着一众老专家的面,一位年轻的自媒体代表不卑不亢地开口:“我从三个角度来讲,一是从普通观众的角度,二是从戏剧博主的角度,三是从考古学硕士的角度……”发言完毕,震惊四座。
“这给了我们创作者很强的信心,我们真的不能用惯性思维去考虑今天的春晚观众,去做一些自以为有用的取悦与迎合。在《只此青绿》中,我们只是在传达我们认为应该传达的气度。春晚观众是感受得到的,并且是喜爱的。所以我们创作者应该有探索性、突破性,有新的尝试。哪怕失败了也是值得的。”韩真说。
临近春节,韩真和周莉亚已在考虑回家过年的计划。她们有共同的心愿:期待在2023年春晚上看到新的舞蹈“爆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