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熙宅第古建消防文化研究

2023-01-14 04:18殷春华南京市博物总馆
消防界(电子版) 2022年21期
关键词:古建消防火灾

■ 殷春华 南京市博物总馆

甘家大院作为清代南京文化大族甘氏的聚居地,不仅是甘氏家族藏书文化、中医药文化、音乐文化等传统文化的物质载体,其本身就是甘氏家族精神和文化旨趣的直观体现。时至今日,在甘家大院基础上建成中国首家民俗、非遗“双博馆”,天然地从宅第中继承下种种优秀的文化基因。文章着眼于甘宅古建消防文化,对其消防设施、消防思想等进行梳理、探讨,希望有益于古建场馆的安全生产和火灾常态化防控实践。

一、甘宅古建中的消防设置

(一)封护墙的延伸

甘熙宅第作为南京地区多进穿堂式建筑的代表,仍然没有脱离“木骨泥墙”的古建营造模式。即以纵向的立柱、横向的梁枋搭建房屋框架,两柱之间除安装隔扇门、窗外,一般以砖墙填补空隙,名曰封护墙。但仔细观察甘熙宅第的墙体,就会发现其独特之处。墙面外观朴素,青砖原色,扁砌到顶,清灰勾缝,蝴蝶瓦覆顶。马头墙或作独立屏风造型,或呈三山屏风、五山屏风样式,独立构成宅第的建筑天际线,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台基和屋顶的存在。清代的传统民居,台基特显卑小,存在感本就微弱。但墙体部分的大幅度上延,与屋顶两侧山面融合一体,进一步加高直至超越屋脊,以屏风式样的“马头墙”组成建筑天际线,不得不说是设计者的有意为之。(如图1)

图1 15 号三进及其前院

如此挺拔的“封护墙”,其设置初衷就是为了防火。甘氏家族聚族而居,建筑密度较大且多为砖木结构的硬山建筑,存在极大的火灾隐患。将单体建筑物两侧山墙进行纵向加高和横向延展,直接将建筑物封护在四面墙体组成的独立院落之内,极大地降低了火灾肆虐的风险。因其满足了聚族而居基础上的预防、阻断火灾的难题,人们又称其为“封火墙”。

鉴于砖质院墙与木构建筑的紧密结合,甘宅木构建筑作法做出了一定的创新性改动,本文以友恭堂后檐做法为例试做剖析。正常而言,友恭堂后部檐柱间应该布置封护墙或者安装槅扇门,抑或在檐柱间布置矮墙,在矮墙上安装槛窗。如图2 所示,友恭堂后部一排檐柱仍然存在,檐柱的外侧紧接着砌筑一道高大的封火墙,只在砖墙中部预留一扇腰门。屋顶后部顺势延伸至封火墙之上。从外部看去,友恭堂被包砌在两侧山墙及后部封火墙之内,木质建筑与院墙形成一个整体。

图2 友恭堂内部及后檐作法

友恭堂后金柱至山墙间仍然布置了两列槅扇门,看似多此一举,其实表现出古人对室内、室外空间的严格区分。通过对甘宅大门的观察,会发现木质建筑上使用槅扇门,石质院墙上使用不加修饰的板门,井然有序。这一建筑细节,体现出甘氏族人内外有序的伦理观念。出于防火的需要,友恭堂后檐与封火墙形成一个整体,通过砖墙中部预留的小门实现进出,无须在后檐柱间进行封护。但为了区分建筑内、外空间,将原先后檐柱间的槅扇门,移动到后金柱与山墙之间,保证了木质建筑的相对独立。

(二)备弄、院门的设置

得益于封护墙的普遍设置,一个个四面墙体构建的独立院落成为甘熙宅第的基本建筑单元。就甘熙宅第主体建筑区域而言,众多的院落按照由北而南的顺序前后连贯,逐级抬高。形成南捕厅15 号、15 号西偏、17号、19 号四条建筑轴线。这4 组多进穿堂式建筑群之间,由备弄或封护墙加以阻隔。仔细比较各院落的布局特点,便不难发现一个共同之处,即每个院落除了留有南北向连贯通道外,其东西两侧院墙各开辟一扇侧门,或与备弄相连,或穿封护墙而过,实现东西向的交通联系(见图3)。细究其中原因,与甘氏聚族而居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每家占据一定院落,形成相对独立的生活单元,这就要求每个独立院落都应具备交通的便捷性。但这有意无意间,方便居民及时开辟救火通道,更好地发挥人力优势,及时应对火情。

图3 甘熙宅第备弄及院门作法

小巷弄堂是江南建筑的一大特色,“备弄”就是这种位于建筑群落间的特殊巷道(见图3)。由于封建时代森严的等级观念,在同一个宅院里主仆之间有严格的身份界限,狭窄的备弄既便于仆人们快速通过,同时也是其卑微身份的写照。此外,备弄的存在客观上起到了增加建筑物间距、隔绝火源的功效,又被称作“火巷”。张燕先生曾比较过苏州与扬州两地不同的火巷作法,“火巷内有如苏州加设封闭的上盖,有如扬州不加上盖,仅于两对门上方加设上盖——旧称‘瓦卷’”[1]。甘宅备弄都属于扬州类型,符合张先生对徽派建筑工艺流传江南的规律判断,即“南线东抵苏州、杭州;北线经南京而达镇江、扬州”[2]。备弄与多处开辟的院门一道,便于消防行动的迅速开展。更为精妙的是,上述四条建筑主轴线、大板巷42 号附属建筑轴线,终端都指向南侧后花园,方便获取水源。

(三)水井遗存

传说甘熙宅第过去曾有35 个天井、32 眼水井,后根据调查和维修中的发现,甘熙宅第有水井10 眼。目前,已清理恢复的水井有9 眼。如此众多的水井遗存是当年家族繁盛的生动写照。另一方面,水井的普遍设置得益于地下完整的水脉系统,既保障了日常的生活用水,也便于防火、排涝等不时之需。地面建筑的多次重建对固有井眼仍然加以保留。南捕厅17 号有井两眼,其位置、形式都十分独特。门厅室内西北角有一眼水井,较小,没有井栏。第二进屋檐下的阶条石上有一眼井,井口呈桃形。如此奇怪的水井设置,南京现存民居建筑中非常少见。时至今日,水井遗存早已失去使用功能,但仍应将其纳入历史时期消防建置体系予以关注。(见图4)

图4 甘宅古井

二、甘宅消防思想初探

(一)“风水压胜”防火思想

甘福、甘熙父子作为甘熙宅第最早的营建者,其“风水压胜”的防火理论深深烙印在古建宅第之上。位于甘宅东北部的“津逮楼”(见图5),着意模仿宁波天一阁样式,是甘氏“风水消防”理论的典型案例,让我们结合《白下琐言》之记载,作一简单剖析:

图5 原址重建后的津逮楼

“家大人(甘福)闻之曰:‘尔之言是也,惟闻天一阁北方有隙地,累石为坎卦,取生水之义。此实有至理。异日,予家筑津逮楼宜北向,即于壁间以砖作坎卦六象,其谨识之。’”[3]传言中天一阁用堪舆之法防范火灾的措施被津逮楼完整地继承下来。首先是将建筑朝向定为北方,这不光与整个甘熙宅第的建筑朝向保持一致,且北方属水,古人相信能借此起到预防火灾之效果;其次是在建筑墙壁间用砖石累出坎卦造型,希冀用八卦中的水卦预防火灾隐患。

天一阁以“天一生水”作为自己取名的根据,这一方法也被津逮楼承继下来。“津逮”二字典出《水经注·河水》:“河北有层山,山甚灵秀,山峯之上,立石数百丈,亭亭桀竖,竞势争高,远望㠁㠁,若攒图之托霄上。其下层岩峭举,壁岸无阶,悬岩之中,多石室焉。室中若有积卷矣,而世士罕有津达者,因谓之积书岩。”[4]所谓“达”者,戴震校曰:“达,近刻作逮”。以《水经注·河水》篇作为楼名由来,其中消弭火灾的用意不言自明。那些生活在积书岩堂中的“鸿衣羽裳之士,练精饵食之夫”又何尝不是作楼者的自喻。

(二)临近园池布局藏书建筑

甘家最早的藏书场所应推“桐阴小筑”,甘熙在此写下过《桐阴随笔》十卷。桐城派学者马沅在《桐阴小筑记》中写道:“桐阴小筑者,梦六先生(甘福)藏书处也。拓地半弓,排签万卷。池横碍步,疏落叶而泉通,山大如拳,拨蒙茸而路杂,地无他树,但种高梧,庭有余清,常垂新阴。”[5]

一弓约等于今1.67 米,为旧时丈量地亩的计算单位。文学描述中的半弓之地难得精确,仅指占地面积狭小。文中花了大量篇幅对桐阴小筑周遭环境进行了描写,可以想见此建筑应布局在甘熙宅第后花园之内,考虑到室内藏书防火之需,当距园池不远,便于实现“池横碍步”的建筑效果。结合“津逮楼”的布局特点来看,两者同为藏书建筑,同样临近南园水池,反映出甘氏家族对有特殊防火需求的建筑,遵循着临近园池布局的原则。(见图6)

图6 甘宅东南侧园池

三、《白下琐言》视角下的消防举措

《白下琐言》为南京著名学者、方志学家甘熙所著,甘熙生活在嘉庆、道光年间,是甘氏家族由商入仕、迁居南捕厅甘宅的亲历者。这本笔记体小说内容广博,考订细致,其中不乏火灾、消防方面的记述,为后人记录下嘉、道时期南京居民生动的消防实践。

(一)宏观消防举措

胡阿祥先生依据《客座赘语·卷二·风俗》的记载,将明末城南地区划分为“商业荟萃、百货聚集”和“世胄、宦族集中居住”两个具体且又功能各异的分区[7]。至甘熙生活的嘉道时期,城南人口集聚的状况依然如此,“秦淮由东水关入城,出西水关为正河,其由斗门桥至笪桥为运渎,由笪桥至淮清桥为青溪,皆与秦淮合,四面潆洄,形如玉带,故周围数十里间,闾阎万千,商贾云集,最为繁盛。”[8]城南地区得益于人口的高度集聚,成为火灾密集发生区。“民居稠密,屡罹火患。乾隆五十四年,制军高佳公书麟,创作水星鼎于聚宝门城上,以镇厌之,其患渐息。”[9]高佳书麟在聚宝门城墙上设置水星鼎的举措,属于嘉、道时期古人风水压胜思想的产物,聚宝门(今中华门)位于城南区域的正南方,身处离位(火位),希望通过水星鼎的设置,起到防止火灾的效果。

类似的风水消防举措还不止一例,“《金陵世纪》谓‘朱雀航非今之镇准桥,乃古桐树湾长乐渡处,在聚宝门东北’。《金陵新志》亦云:‘在镇淮桥北左南厢,今信府河救生局正当古长乐渡处,有真武庙。’庙门外竖长杆,嵌铁坎卦,上立铁鹳,其大如驴,俗呼为铁老鹳,正对蟒蛇仓。赤石矶矶脉,石骨崚嶒,自城外穿濠而入,尽于此,色纯赤,前人因城内屡遭火患,作此厌之。又聚宝门,或以罗镜格之,为丑未向,以取泄火之义。赤石矶乃正当南离,则以长乐渡为朱雀航,当非无据也。”[10]这则材料在考证古朱雀航位置的同时,为我们补充了古人丰富的消防举措。《城东志略》记载:“赤石矶者,雨花山之分支也。杨吴筑城时,断而为二。在城内者为紫岩,俯临娄湖。……其坡陀处为南冈,六朝士大夫萃聚之所。……矶旁为大树城,有明贾孝廉明道之园(明道字心我,善《易》,尝筑乾坤一草亭于赤石矶上)。……自大树城转东为正觉寺,初名水月庵。嘉庆中,僧镜澄获妖人方荣昇,奉敕改建,规模宏敞,予犹及见之。盖至是,而冈麓之地尽矣。”[11]赤石矶、南冈、大树城一线冈地,位于中华门东侧的门东地区,早在六朝时期就是世家大族聚居之地。“南冈在江宁城南。《晋书·郭璞传》:‘王敦收璞,诣南冈斩之。’《南史·沈庆之传》:‘徒步归南冈。’顾文庄《客座赘语》:‘周子隐读书台下,旧有光宅寺,梁武故居。六朝士大夫多家此,地名南冈,应在蟒蛇仓处。’今剪子巷,盖古乌衣巷,晋时王谢多居此,其南即蟒蛇仓,可见顾说非谬也。”[12]

由于花露岗、赤石矶、南冈一线冈地的存在,对北侧内秦淮河产生约束作用。内秦淮河自东水关入城,西南向经行赤石矶、南冈、大树城岗地的西北侧,至镇淮桥附近受到凤台山麓的阻挡折向西北,沿凤台山北麓流至西水关一带。塑造出十里秦淮特殊的“U”型河道,奠定了老城南独具特色的水文基础。“花盝岗者,高踞凤台山之巅,形隆而长。金陵之山,土色红赭,东城赤石矶、西城蝦蟆石及兹冈皆然,故陶官尝设于是。[13]”材料显示秦淮河沿线有断续红赭色矶岸的存在,属于经年累月流水塑造的结果。其中最东侧的赤石矶从今南京城雨花门附近,向西一直延伸至中华门东北侧长乐渡,因其地处城南地区的南侧,矶体又呈现出醒目的红赭色,古人将其联想成火灾的发生原因之一。压胜方法为在赤石矶上嵌铁坎卦(水象),因为赤石矶一带又有“蟒蛇仓”的称呼,于是在赤石矶上设置大型的铁鹳形象,起到防治效果,最后还利用八卦镜将南方之火宣导至其他方位,真可谓用心良苦。

(二)微观消防举措

自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南京城市的地位急剧下降,侵占公共空间的行为屡禁不止。《白下琐言》记载嘉道时期,城内贫民“搭盖桥棚,非特毀损桥梁,侵占道路,而比屋鳞次皆芦席、板壁,火患尤可虞。近年淮清桥、笪桥重修之后,己勒碑示禁,而长干桥、镇淮桥、新桥、大中桥、内桥、元津桥、斗门桥诸处仍然如故,若一体禁止,亦善政也。”[14]从桥棚的分布位置而言,遍布内秦淮河、运渎沿线,进一步加剧了城南人口稠密区的房屋密度。加之搭建桥棚使用的为芦席、板壁等易燃材料,一旦发生火灾不但容易波及周边民居,还因其地处交通节点位置,极大地妨碍消防人员、物资的通行。

甘熙外祖父陈氏家住贡院旁姚家巷,也是一处建筑密集区域,“门前有小屋数十间,皆其产,赁为民居,而巷极隘,屡有火患。先世悯之,拆其半为空地,以便出入。宅后为淮清桥大街,有廊通行,亦甚隘,复捐买隙地,设大缸十余口,积水备不虞。后邻人迭遭回禄,其家独安然无恙,信厚德之报云。[15]得益于陈氏较强的忧患意识,主动拆除部分房屋预留下足够的消防通道和隔火带,在不易通行的区域设置十余口大水缸,储存必要的消防用水,在周边火灾频发的情况下得以独善其身。

四、结语

文章列举的几则古建消防举措反映出甘氏家族独具特色的消防思想,为今日南京市民俗博物馆、非遗博物馆打下了最初的消防基础。对其进行系统地梳理,有助于我们了解甘熙宅第建筑群落的现实布局及秉承的设计理念。在此基础之上,制定出科学的保护、利用细则。解放初期随着甘氏族人的陆续迁出,宅第蕴含的消防文化逐渐隐而不彰,作为新时代的守门人,不应该任其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如何更好地落实古建场馆的安全生产工作,展望新时期博物馆事业的高质量发展,还需要我们审视古建场馆物质载体,借鉴、扬弃先民遗留下的宝贵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古建宅第,精品双博”,作为甘熙宅第的看门人,需要筑牢安全生产这一“生命线”,助力甘熙宅第这一传统文化地标,在新时期持续焕发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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